一切都似乎是命中注定。那个星期六乡上的干部都放了假,那个值班的干事,也因为自己父亲的病危而请了假。蹲点干部说正好,他这个星期不打算回去了,可以代那个干事值一个晚上的班。中午吃饭的时候,蹲点干部把这件事情,当成随便的闲聊,跟坐在她身边的人说了。小芳明白,那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的心里,开始在打鼓。中午回家的时候,她故意地把自己的那只红围巾落在了灶间,傍晚的时候,她就匆匆地来了。乡上的那个大院,是空寂着的,本来有两只发情的猫在叫春,看见有人来,就一下子窜上那棵老柳树,后来又窜上了房顶,就不见了。她从灶间拿了围巾,就来到蹲点干部的房间。蹲点干部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她甚至不用敲门,就走了进去。蹲点干部正在用一只电动剃须刀,修理着他那本来就不茂盛的胡须,看见她来,眼睛一亮,放下了剃须刀。小芳说,我把围巾落在灶间了,我是来取围巾的。蹲点干部说:呃,你把围巾,落在灶间啦?
外面已经黑了,屋里的灯,正亮着。
她的心,是焦渴着的,就好比是一块干焦了的农田,迫切地需要哪怕是一丝露水的滋润。她突然觉得,这个要求已是由来已久。那只红围巾还被她攥在手里,这个想来都有些可笑的借口,让她多少有些尴尬。蹲点干部又打开电动剃须刀,屋子里,就又有了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小芳就有些赌气,她说:“我真是来取围巾的,我,要走啦!”——做出要走的样子。
蹲点干部就走过来,突然从她的后面,搂住了她的腰。小芳低哦了一声,因为蹲点干部的那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她的衣襟下伸上来,滑向她的沉甸甸的乳房。他的嘴唇,在她的脖颈上吹着气,心跳的她都能感觉到。她说:“别、别这样……”可她只是半推半就。蹲点干部的床上有一股洗发素的香味。小芳微闭着眼睛,她的衣服已经被扒光,时间就凝固在她的胴体上。蹲点干部就像在欣赏着一件艺术珍品,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的每一个毛孔上游走。他的手抚摩在她的乳房上,也像抚摩着一件珍美的艺术品——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当他终于迫不及待地进入她的身体后,小芳的生命之花,确已开了,绽放的鲜艳夺目。她正在被撕裂、撕碎、漂移、蒸发。一只不归巢的鸟儿已经被一支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已经被子弹击中。她尖叫一声,她丢了、死了,软绵绵地躺在那张床上。床叽叽喳喳地欢叫着。蹲点干部大汗淋漓,他恨不能自己的身体,全部熔化进她的身体里。而她的喊叫、她的喘吁、她的呻吟、她的迎合,都强烈地刺激着他的那根神经。
她咬着他的肩膀说:“你好能呵!”
蹲点干部依然隔三差五的,来到小芳的家里,指导她的獭兔养殖。在他们的接触中,他们用眼睛说着话。有时候,蹲点干部会在小芳的屁股上轻轻地拍一拍。这样的接触,是很让她忘情的。
生命在小芳的眼里,突然有了一种新的诠释,这种感受是非常非常强烈的。原来生命之中,还有如此美好的事物,这不免使她感叹以前的青春的白白的流失。与之相应的,是她对拐子的憎恨,越来越增加。是他,把她毁了,不是么?在她的记忆里,拐子对她的身体,也是一种变态的蹂躏。曾经不止一次的,她都有过令她事后也不寒而栗的想法,比如那一次,在拐子熟睡的时候,她的那只手,就伸向了他的脖子。她相信她只要稍一用力,拐子就会一命归西。拐子还是被惊醒了,他吃惊地睁大眼睛,含混不清地说:“你……想杀……我……”拐子的恐惧,竟让她感到了某种的满足。
她也想到过跟拐子离婚,为什么不呢?一种肯定是崭新的生活,就摆在她的面前,她为什么不争取、不把握?她向蹲点干部提出了她的想法,蹲点干部的脸上,便显出了沉思。她似乎也从那脸上,读懂了一些什么。蹲点干部显然是误会了,其实,她根本没有想过,要破坏他的那个家庭。他是个干部,他需要尊严、威信、体面,需要受人尊敬。她会注意到他的影响。她只要有和他短暂的厮守,就足够了。
她需要爱,需要人性的复归。
乡上突然忙碌起来,据说是上面要来人检查。因为这一年,乡上搞了几个规模示范养殖基地。一大早,就有好多干事下基层去了,还有一些人,忙忙碌碌地打扫卫生。管后勤的干事,也不知从那里搞来的山鸡、野鸭、野兔、黄河鲤鱼等,告诉小芳,让她拿出最好的手艺。小芳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没有想到是高满堂。中午,两辆小轿车开进了乡政府大院,高满堂红光满面地走下车来,后面跟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物。乡长领着乡里的干部笑着迎上去,又众星捧月般把他迎接到办公室。小芳看到蹲点干部见到高满堂时,也是一付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样子,跑前跑后地张罗着,小芳就有些恶心。后来,他们就下乡视察去了,晚上回来,在乡食堂摆了几桌丰盛的酒席,干部们猜拳行令,把个食堂闹翻了天。大伙儿争着给高满堂敬酒,高满堂只是象征性地在酒杯上一抿,别人就争抢着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尽,还像是得了恩赏样,感激地笑着。蹲点干部也不例外。后来,蹲点干部找个由头来到灶间,小芳说:“我算看透了,你们都是属鼠的。”蹲点干部说:“傻子,那是县长。”
“检查的怎样?”小芳问。
“还不是,走马观花,那羊都是各队借来的,回去后干事给写个总结,糊弄了事。”
“那不是弄虚作假?”
“你懂什么,这是游戏规则。”
小芳的心里,便有些愤然。
但是,这件事情毕竟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不久也就忘了。她依然被自己的那些焦渴和烦恼给纠缠着。她渴望着能和蹲点干部在一起,她憎恶着拐子。她觉着心中有座火山,压抑不住的就要喷发了。
蹲点干部终于又来到了她家。那是一个黄昏,太阳悄没声息地往下走着。蹲点干部的到来像是在小芳心中升起了一轮新的太阳。她赶快给他让座、倒茶,她的目光、她的举措,明显地向他传递着某种信息:她需要他,她已经等不住哪怕是一刻钟了。这显然激起了蹲点干部的欲火,他甚至在拐子不注意的时候,还在小芳的乳房上捏了一把。可是蹲点干部毕竟还是忌讳拐子的目光。拐子那一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蹲点干部,像是审视一个偷香盗玉的贼一样,在这样的审视中,蹲点干部是有些羞惭的。拐子的猜忌的目光,却更大地激起了小芳的报复心理,她终于一下子抱住了蹲点干部。蹲点干部吃了一惊,他一边后退着,一边朝拐子那里张望。小芳却像一根藤蔓一样把他死死缠住,蹲点干部别无选择。拐子瞪着那一双泛不出光泽的眼睛,开始呜哩哇啦地乱喊乱叫,小芳却把蹲点干部的那双手,强行拉向自己的身体。天终于暗下来了,狭小的屋子里充斥着一些说不清的气息,昏黄的灯光照着两个欲火中烧的偷情者。蹲点干部终于被点燃了,小芳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撵一步;她勾引着他,退到了炕上。拐子还在含糊不清地吼叫着,但是他已经明白了他的软弱,他已经不能阻挡这两个疯狂的人了,他甚至连一声清楚的斥责也不能。他只能是无力地扎煞着两手,只是希望冥冥之中,能有个什么神灵,来保护他,来惩罚这一对痴男怨女。蹲点干部好像也明白了这一点,他变得有些肆无忌惮。小芳在他的身体下大声地呻吟着,放浪地喊叫着,而拐子无奈地捶打着炕皮及无力的喊叫,正好满足了她的报复心理,使她的激情一浪高过一浪。拐子像是彻底被击垮了、无望了,他的喊叫变成了粗声的喘息、一阵阵的咳嗽,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张悒郁的脸咳的通红。后来他像是憋过气去了,但一会儿,一口痰伴着胸腔的罗音还是吐了出来,使屋子里有了一股血腥味。
拐子终于对小芳实施报复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他把自己的大便用手扣了,糊的满炕都是,屋子里被弄的肮脏不堪,臭气熏天。拐子在用他的最后的一丝力气和伎俩,和小芳做着殊死的抗衡,这使小芳忍无可忍。忍无可忍的小芳最后还是把拐子那双罪恶的手板向了他自己的脸和嘴上,那个晚上,她扔下拐子,走回父亲的住屋。
拐子的死亡,是必然的一件事情。他忍不住疾病的熬煎,忍不住小芳对他的凌辱和折磨,终于丢下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撒手而去。
对于拐子的死亡,人们是有许多的猜测和议论的。拐子是在腊月天的一个黑夜孤苦伶仃地死在那一间小屋子的,发现拐子的死,是第二天的事情。小芳那一夜正好回到了父亲那里,等到她回到家来,打开了房门,拐子已经是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了。屋子是有一股煤烟的,拐子一定是在一种极端苦痛的情况下离开人世的,他的脸和胸膛都被自己抓的稀烂,呕吐的秽物及粪便使得屋子臭不可闻。那时候,小芳与蹲点干部频繁的来往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于是拐子的死亡就有了一个独特的版本:小芳毒杀了亲夫。争论的焦点是那天窗门都关了个严严实实,拐子是中毒死的,而小芳又正好回到了她父亲那里。人们沸沸扬扬,认为小芳一定是熬不住了,才下此毒手。拐子的丧事,是他叔叔,那被罢官又蹲了两年班房的原革委会主任给料理的。当年的革委会主任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威风,显得衰老畏葸。他把小芳悄悄叫到一边,低声地问:“都说,是你把我侄子杀了?”小芳瞪直了两眼,很爽快地回答:“是!”“为什么?”“因为我恨!”拐子的叔叔就不说什么了,暗自走到一边去伤神。
但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小芳原以为,拐子一死,她的身心都得到解放,她和蹲点干部来往,就会少了一道禁锢,却没想到众人的舆论,给了蹲点干部很大的压力。蹲点干部开始畏避了,这使她感到一种难耐的凄凉与痛苦。
过了没多久,蹲点干部被调回了县里,小芳绝望了。蹲点干部本来还有半年的挂职时间,可是不知为什么被匆匆调回了县里。蹲点干部走的时候,又来了小芳家一趟。恰巧小芳的父亲也在,蹲点干部便装做是随便来看看獭兔的。罗少成不知道他和女儿的那些恩恩怨怨,一个劲地说着感激的话,因为小芳的第一批獭兔就卖到五百块钱,这不能不说是蹲点干部的功劳。蹲点干部笑着说好,这是一个好消息,希望他调回县里后,常能听到他们这样的好消息。一缕忧伤很浓地罩在小芳的脸上,她想和蹲点干部单独说点什么,可是父亲像一个灯泡一样,老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
过了差不多有三个月的时间,小芳忙完地里的活儿,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她就抽空走了一趟县城,说是去购买养兔的精饲料。她这样说,是给父亲听的,其实哪里去买什么精饲料呢?她嗤笑自己咋这么心虚,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借口,去一趟县城,只要她愿意,她什么时候想去,就什么时候去,父亲是不在意她去干什么的。
班车上午九点发车。车上坐的都是熟人,有人就问起了她,那眼神,多少是带着些疑问的。她却管不了那么多。她在拐角处找个位子坐了,随着班车的启动,她的心里莫名其妙的慌乱起来。就要去的这一趟县城,突然让她觉得有些不踏实。蹲点干部的单位,她是知道的,可是,就这样闯进去,是不是有些唐突?他们的那些闲话,是不是也传到他们单位去了?他们单位的人,会怎样看他?想到这些,她心里没了底气。
但是,事情比小芳想象的要顺利的多。她这天来到蹲点干部的单位,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她在大门口等了一会儿,正好有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她向她打听蹲点干部的处所,那个小姑娘就对着楼上喊:“刘刚,有人找!”小芳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上了,她生怕楼上突然会探出许多脑袋来。后来,只有蹲点干部一个人来到窗前。他看见她,显然是吃惊不小,匆匆地下来了。小芳局促着,心突突地跳。她说自己是上县城来给兔子买精饲料来了,顺便来看看他,蹲点干部的脸上就挂起了微笑。他红光满面,显然比以前胖了许多。见到他,小芳显得难以克制自己的激情,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短短的几个月,她已经被自己的无休无止的思念折腾的有些死去活来,被有形的无形的压力折腾的有些神经崩溃。她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消瘦,感觉到自己的度日如年。
蹲点干部让她在一家旅馆等他,那家旅馆在一条相对比较偏僻的巷子里,偏僻、安静、掩人耳目。
蹲点干部终于出现在巷子里。小芳在窗户上一看到他的身影,就情不自禁地从床上站起来,迎向门口。他一进屋,她就急不可耐地扑进他的怀抱,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蹲点干部拥着他,短暂的温存,也足以把小芳击倒,她感觉她已经晕了,裆里湿漉漉的。蹲点干部说:“小芳。”小芳说:“哎。”蹲点干部又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又答应着。她微闭着眼睛,等待着更大的幸福的到来。蹲点干部却放开了她,当他从包里给她掏出一件时髦的衣服时,小芳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他很柔情地让她试一试,她很温存地把它穿上了。衣服非常得体,质地精细华丽,虽然她穿上后有些不自在,但她依然感到了自己的光彩照人。他围着她转着,仿佛第一次发现她的美一样,夸张地瞪着她,这使她有些飘飘然。她第一次穿上这城里女人才能穿上的衣服,第一次在这样上档次的房间里,和一个有妇之夫做爱,这都是有些让她眩晕的事情。县城的美好,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她会暂时地忘记身后的一些烦恼。第二天,那件华丽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已经非常自在了。她有些乐不思蜀了,蹲点干部让她留下,她就留下了。晚上,蹲点干部准时地出现在了她的房间。短暂的拥抱、亲吻,他突然兴致勃勃地说,他要带她到红楼去。她显得犹犹豫豫,最后她还是去了。她何曾想过要到这样高消费的场所,在她看来,那是一个有些神秘的地方。但是她经不住他的怂恿。她第一次踏进那样的场所,就像踏进了天堂。在那珠光宝气、歌舞升平的景象中,她感到连自己也有些不真实起来。她看着蹲点干部走下了舞池,在那些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的人群中,他翩翩而舞,舞姿飘逸灵秀。她在旋转着的霓虹中寻找着他的影子,在美妙的让人如痴如醉的音乐声中,感悟着生活的如此美妙,她的心随着震动着的旋律在狂跳,这使她暂时地忘却了乡下的那些艰涩的日子,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乡下人。她恨不能自己也下了舞池,随着那些忘情的舞者,潇洒地跳它一回。一曲终了,耀眼的灯光,把她拉回了现实,她看见人们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三、五一簇地坐在一起,她感觉到,好多人的目光注意到了她。蹲点干部带着一个人向她这边走来,这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舞者,很年轻,带着一付金丝边眼镜。看见小芳后,他的眼睛放亮了许多。蹲点干部还未介绍,他就热切地向她伸出手来。他的握手的姿势也是有些暧昧的,这使小芳有些拘谨。他自我介绍说,他叫高佳乐。
他问她需要什么,是雪碧、可乐、粒粒橙、椰汁、杏汁、芒果汁,还是来瓶啤酒?这一堆名称,让小放一头雾水。最后还是蹲点干部给解了围,替她要了瓶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