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风不停的刮,树木被吹的呼呼作响。星子都隐在乌云之后,夜空黑漆漆,如死一般沉寂,空气中透出隐隐不安。
许是这些天车马劳顿,以至心神不宁了吧。翻个身正欲睡去,突然大地开始震动,起初只是些微感觉,到后来便越来越强烈,就像,像什么呢?
不好,这不是那次黑山猎场,有数匹马奔来时的感觉吗?只不过这次要密集很多!
惊的坐起来,急急的套上衣服,出门看个究竟,刚推开门,三姐从隔壁出来。
“小妹,你也听见了”?三姐身上的衣服也只是随便套上,神情颇为紧张。
“是,三姐这是”?我问三姐。
三姐皱着眉头,没说话,眼睛往城外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燕燕!你们在不在”?正沉默着,院子外面传来德让的声音。
三姐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德让站在门口,和三姐说了些什么,然后快步走了。
“三姐”?我走过去问三姐,想知道个究竟。
“怕是宋军打过来了”三姐眉头皱的更深了。
“宋军?他们不是在攻打北汉吗?前些日子逊宁他们才打了胜仗”?听闻这个消息,只觉得惊的冷汗都下来了,我紧张的抓住三姐的手问到。
“德让给逊宁运送粮草的队伍两次被劫,我就觉得事情不对,果然现在城里最好的兵力都押送粮草去了,宋军就趁这个机会攻打我们”!三姐拧着眉毛,有些恨恨的说。
“那现在怎么办”?如今的南京城里,怕是只有几成兵力,就是所有兵力都在,宋来偷袭,怕也无法抵抗。
“守,只能守!德让和他父亲已经去部署了”。三姐一字一句,说的份外坚定。
“三姐,那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只是这逼近的马蹄声,已经令我恐慌的无所适从了。
“穿好衣服,我们去外面看看”。
随三姐来到我们居住的院外,此时韩府已经灯火通明,大家都往前厅方向赶去。
我们随众人来到前厅,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那里。大厅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大沙盘,大家围在那里,指指点点。
“怎么样”?三姐走近德让问到。
“城中暂时还好,没有什么大乱,但也要防备有人趁火打劫,已经派人巡防了,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不知道来的有多少人”。德让说到。
“大人,公子”,正说着,一个年纪四十上下,脸庞方正,身着戎装的人从外面进来,正是城守贵清。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德让问来人。
“还没有,两边城门都加派了人手,现在天太黑,看不清对面的情形,只在城门外拦截,不敢贸然出击”。来人答道。
“城里怎么样”?德让又问。
“目前尚稳定”。贵清一一答过,又急急出去。
城外厮杀声阵阵传来,火把印红半边天空,城里百姓家的灯火也逐渐亮起,城中巡逻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南京城从今夜起,进入了不眠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宋军突然撤退,形势未明,余寇莫追,韩匡嗣令将士换防休息。而城中众人,依然在等待确切的消息,大家议论纷纷,眉头深锁,气氛一时紧张。
过了一个时辰,探子来报,突袭我们的,着夏州兵服,打“夏”与“李”双色旗,是夏州李光睿统兵。
李光睿!来偷袭我们的,居然是李光睿?居然是前不久还打算与辽讲和的李光睿?!
听闻这个消息,大家齐齐惊呆了!
夏州在辽西南方,和南京并不相邻,中间隔了北汉和辽部分城镇,不能想象李光睿是如何绕过北汉,又在辽宋边境消失了几千里,最后突然出现在南京外围,突袭了南京!
如果来的人真是李光睿,那么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夏州统领,该有如何过人的军事才华。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大部分兵力给大军押送粮草未归,韩匡嗣和韩德让父子皆非军营出身。南京城几乎从一开始就处于一个极端不利的处境。
若现在守城的是逊宁,或许方可和这个千里奔袭,突袭南京的鬼才一较高下。
可是……
议事厅陷入一片死寂,无路可退,无计可施。我们面对的,是这么一个诡秘的男人。
第一日,南京城城门紧闭,弓箭手全上城楼,严阵以待。夏州军队亦偃旗息鼓,只几次派小股部队前来骚扰叫阵。
议事厅里,众人意见分歧。
城守贵清认为夏军长途奔袭,此时体力透支,应趁其不备一举歼之。
然而韩匡嗣认为虚实未辩,敌情不知,不可轻举妄动。
站在城楼上,看着那面“李”字的旗帜,正在风中猎猎飘展。前方马上坐着一个人,和传闻一样,戴恶鬼面具,遮住整个脸庞,一双烟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也正往城楼上看过来。
周围是黑压压的军队,而他却穿一袭红衣,带鬼面,说不出的诡异。仿若他,根本不是来自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地狱的游魂。
李光睿,这个鬼魅如狐的男子,不想此时竟以如此悠闲的姿态,出现在这里。仿佛周遭的一切,他都漠不关心,而他已经注定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来收取自己的战利品。
我打量着这个惊才绝艳的男子,而他亦静静地看着城头的我们。
当他视线扫过我这里,没来由的,心头一阵阵发紧,疼的我几乎倒下。
“小妹”?三姐扶我一把。
“没事”,紧紧扶着城墙。我没事,只是这个男子,他看着我的样子,给我的感觉,太诡异。
第二日,探子来报,对面只有夏州军队五千人,德让的父亲,时南京留守韩匡嗣做出决定,倾尽城中所有兵力,全力出击,以求一举歼灭。
南京守军与夏军会战与城外十里坡,由当时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城守贵清带军。谁知夏军却不正面迎敌,刚一和辽军接触便假装败走,辽军趁胜追击,如此你追我逃,迂回曲折,一整天下来,双方均未斩获几人。
傍晚收兵,众人齐聚议事厅,百思不得其解。夏军对南京城围而不攻,究竟为何?南京城物源富足,哪怕他再围一个月,也不至于粮草尽绝。而夏军千里奔袭,也不像是只要做做样子。
第三日,辽军再出城迎战,这日夏军同昨日一样,假装败走,然而待辽军追至雁回山前,宋军却从四周冲出,将辽军团团包围。
辽军人数本就不占优势,此次又被宋军突袭包围,情况十分危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人逃出,没有任何求救信号发出,辽军,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全军覆没。鲜血染红了雁回山大片土地,至很多年后,据说都能听见雁回山那些孤魂发出的哀鸣。
傍晚,残阳如血,一个受了重伤的探子,拼死突围,带回这个噩耗,众人方才明白过来,夏州围而不攻,是在等宋大军的到来。
议事厅里,韩匡嗣面色灰白坐在上首,已然呈现出败相。
“父亲,还没到最坏的时候,逊宁和韩隐大军与宋军对战,此时宋军主力转移到南京,他们定然已经察觉,说不定不日便可赶来”。德让上前安慰韩匡嗣。
“大军何时能到,这些我们都不能左右”。韩匡嗣摇摇头,眼神中的希望燃而复灭。
“但是为今之计只有守”,城守贵清也认同德让的看法。
众人悄不作声,似乎,真的已经真的没有他法可施。
“守,要如何守”?除了城中负责安防的军队外,再也无其他军队了。
”大人,无论如何,也要拼死拖延时间,等待上京或者逊宁的军队前来解围啊”!贵清看韩匡嗣心灰意冷,上前劝说。
“拼死?怕的是,拼死,也无法拖延住啊”!韩匡嗣老泪纵横。
是他一个错误的判断,先错失歼灭夏军的良好时机,后又将整个南京士兵送入死地。
如今南京城里,除了少量维持治安的军队,已经无人可守城,众人面上呈现出相同的绝望。
当晚韩匡嗣听德让计,放狱中死囚,入编军队,同时派人联络逊宁与韩隐大军。
第四日,宋军攻打南京,大军兵临城下,南京留守韩匡嗣下令死守。
乌云压境,远雷阵阵,气氛紧张的几欲令人窒息。南京城中,百姓焦急的在家中,人们面上都透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德让令弓箭手齐齐上阵,进攻的宋军一波波倒下去,然而南京城中的箭矢也即将告罄。众人明白,一旦失去远程攻击,那么数量远优于我们的宋军,将会很快攻破南京城。
第五日,不断有守城士兵死去,韩德让动员百姓加入守城队伍。
城里此时已经完全炸了锅,南京许多年未经战事,有很多人都是从宋过来的百姓,一听要他们去打仗,哪里肯?
“你们骗人!哪里有一个城池没有守城官兵的?分明是你们想逃跑,让我们去送死”!人群中一个男子大声喊到,刚才还低声交谈的人群,顿时鼎沸了。
“对,就是你们怕死要撤离,让我们去送死”有几个也附和着。
下面嚷嚷的人越来越多,完全掩盖了德让的声音,众亲兵全力维持秩序,我无意间瞥见街角一个袍角一闪而过。
德让脸色沉的能拧出水来,“来人”!
亲兵走过来“那几个,给我抓过来”韩隐指了几个人,亲兵看了眼,往人群里去了。
“你们要干什么,我说出实情,你们要杀人灭口吗?大家快来看啊,官老爷要逃跑了”!那人被抓,依然不停的喊叫。
“不错,我是要杀你,却不是因为你说出实情,而是你造谣生事,蛊惑人心”!韩德让声色俱厉,说罢提剑,狠狠一挥,那人的头便被砍了下来,血喷洒到德让一身。
我惊的后退一步,几欲作呕,三姐强打镇定站在原地。
很快,众亲兵将其他几个生事的也砍了,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战事紧急,士兵们在外流血为的就是保护你们,如今南京城危在旦夕,尔等需与官兵共同担当!再有敢说退缩的,斩”!德让大声说到。印象中,德让一直是温文尔雅的,体贴入微的,总是微微笑着替众人解围。此时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三姐亦看着下面静下来的人群,静静的站在德让身后,寸步不离。
一直到百姓的情绪都缓和下来,我与三姐去百姓家,动员他们拿出自家的菜油稻草,将稻草扎成球,以备用。
第六日,宋军架云梯,强行攀爬。德让将菜油,酒水都泼洒在城墙上,放火焚烧,整个城墙瞬间火起,宋军攀爬者顿时哭喊声一片,死伤惨重。
然而宋军只休整一个时辰,便又开始强攻。攻防持续了整整一天,入夜后,依然可见城墙处的火光猎猎,照亮了整个南京城。
城里除了妇孺,已没有青壮年男性,甚至连身量未足的男孩子都被拉去守城。而城外的战事已经不是用惨烈就可以形容的了。
惨叫声不断传来,声声入耳,动魄惊心。
城守贵清阵亡,付兵霍奇阵亡。
南京城已经被围七天,城破,几乎只是时间问题。
只有我固执的认为,逊宁得知南京被围后,会赶来救我们。
第七日,宋军的联军攻上城头,南京守卫和他们展开肉搏,厮杀声弥漫在整个南京城上空。城里空前寂静,此时我们已经防无可防,无处可躲,所有人都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阴了多日,天空突然如被劈开一个切口般,瓢泼大雨倾洒而下,将城楼上的血合着雨水冲刷下来,整个南京城,顿时血流遍地。
我和三姐带着仅存的妇孺们,给城楼上拖下来的伤兵包扎治疗,而尸体则移到广场中央,待天晴后堆积焚烧。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这么多鲜血淋淋的场面打交道,而我和三姐身上,也沾染着鲜血,有些已经发黑,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雨水夹杂着血水,众人都狼狈不堪,身心疲惫,几近崩溃。
“哄”!一声巨响,紧接着杀的声音从城门处响起。
往城门方向望去,一队人马浑身是血冲进来。战事惨烈,已无法分辨身上的着装,那些人只如机器般,红着眼往里冲,遇见阻挡的人,下意识一刀刀砍下去。
南京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