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一座小院,长宽均有十几米,正面五间正房,东面厢房,西面则是简易房,从旧木窗子看过去,可见堆着些杂物农具。两个人从绿漆大铁门刚走进来,从绽开新芽的柿子树旁上了阳台的台阶,云湖母女早挑起帘子迎出来。四个人客气着先后进屋,都有些拘紧。云湖端上茶来,就带了儿子出去找父亲。
父亲正坐在村处不远的地里,初春风很大,把他才吐出的烟甚至连同烟灰一下反吹到他脸上,他侧一侧脸,换个姿势仍待在那里。就那样雕像一般待在空旷的田园中,明明灭灭地烟头才让人明白他是活着的一个人,身后背对着的,是如海的桃花。比嫁女儿更忧心的是,这片地很快就被卖掉了,据开发商说,要建什么工厂。他精心侍弄了五年的桃树。马上要被砍掉,连根拔起,当成柴火烧了。这才仅是一件,父母与祖父母的坟恰巧正在这里,掩映于桃花丛中。他是家中惟一的男孩,从小受尽了宠爱,身上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忧郁气度。如今已年过六旬,头发灰白,却有点孩童一样的清澈双眼,逢上村里唱戏的,总要凑个趣,唱上几段,下棋毛笔字也是样样精通。然而此刻,他没有进桃园里避风,只是站在桃园不远的空地上,心中无限悲伤着。一个人正从田边穿过“哎,老李,干嘛呢?“
“待着。你这是干嘛去?“
“嘿,开会去,嘿,这会离了我哪行?“张红军掩饰不住得意,扭头往村委会走,光亮亮的脑袋远远冲着那些开得翻腾绚烂的桃花晃了又晃。老李头想得啥,他能不知道?打小一起长大的。嘿,想也白想哩。上面政策就是这样。他再能耐,也不能对着干是不?
二十年前老李家的第三胎,就是他硬拉到县里引产的。他当时不住的给他做工作。国家政策哩,你不能老逞能是不?俩女娃不挺好?
如今要不是因为开发工业园区,上面也不会想得到他一个闲了多年的复员老军人。他抬头看了看天,心中满是豪情。“嘿,我不老,我能为大家办事呢?离了我哪能行?“刚进村委会门口,他侄子张海迎面过来。“三叔,明个我们孩子满月,你去不?“
“我这成天忙的,去那里干啥,去了听你奶奶唠叨吗?“张红军扭脸就进了门,昂首阔步,不时咳一下,响彻明亮。哎,响当当的人物。
张海见了三叔这样,忽然想抡他一大嘴巴。“妈的傻货,给个鸡毛当令箭。我呸!“
这么恼他三叔倒不为别的,前天三婶子刚指着他们大门骂奶奶老不死的,怎么活这么久还不死?张海急了眼要削那娘儿们,被月子里的媳妇拦住了。
本想趁着侄孙子满月,说说他,走在村里像个人样,家里不能对老娘那样吧?老人家再禁活能多活几年,何况一应吃喝也不动他一分,都是张海父母操着心。至于奶奶常哭着说那些年没钱,怎么受苦受累也最疼这老三,耳朵都要满了。
张海继续往前走着,心中想着,将来我儿子我不能这么惯着他,该削他就得削他。转念又劝自己,我的娃长得又俊又乖的,才不那个德性,我这是给气傻了。
迎面走来了云湖娘儿俩。“哎!云湖干吗去?“
“哎,找我爸,你可看见他了。“
“你瞅那边村头坐的是不是?对了,明个你可得带孩子跟着热闹去呀!“
“是哩是哩,得去呢。那小子胖吧?“
“胖呢,长了三斤多。“张海伸手摸一下云湖儿子的圆脑袋,朝家里走来。
“孩子睡了?“
“嗯,睡着呢。“
“你也赶紧着睡会儿,要不一会儿醒了,你又不得歇着。明天还有得忙呢?“张海体贴地对着媳妇说着,自己又静静坐在儿子身边看着他睡觉,心里欢喜着,激动着,一个月以来他一直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里。这种心情,简直一言难尽。
母亲进门来,看娘儿俩睡着,便不出声,只是冲他摇手,他走出来。
“去叫你三叔。“
“刚路上碰见了,叫他不来。“
“家里叫去。“
“我不去,不给他那么大脸。人家现在是公家人,不缺咱们。“
“你奶奶心疼他,我也不愿搭理他。听说你三婶又回娘家了,怕他吃不上饭。“
“我不叫,他几十岁了,能饿死?“张海没好气折回房,继续守着媳妇儿子,满月的事,一应用品吃食都已经周全,老俩只是高兴着,忙碌着,生怕礼数错了,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