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驶过繁华如织的京城街道。
我掀起车帘一角,望着夜色里市井喧嚣,众生百态。街道两旁人家的薄纸灯笼,挤挤挨挨地散发着温暖的橘红光芒。天下的人们似永无烦恼一般,忙碌而充实地度过着每一天。昨日和今时,仿佛这世界并无两样。可这一切,分明已经确凿无疑地改变了。
放下车帘,仍是不由自主地轻轻叹息。
马车照常驶进府里,从后门入,在二门外停下。早有嬷嬷将我扶下马车,并叫那腿脚利索的小厮回禀父亲和母亲。
一家人都在饭厅等着我,我甫一进厅,父亲等作势要下拜,我慌忙扶起父亲,惊道:“父亲,母亲,我们一家人,何必行此虚礼?”
宁夫人顺势也扶住父亲,笑说:“我就说碧儿不是这样看重繁文缛节的人,你父亲他非说什么君臣之礼,我怎么劝也不听。”
“父亲常年在外征战,腿脚不好,这些虚礼快免了吧。”我一面说着,心里有些难过,眼睛也湿润了,忙故意笑着对父亲说:“父亲,女儿光耀了门楣,被皇上封了从五品宝林呢。”
父亲坐定,一大家子人这才纷纷落座。旁边的嬷嬷连声吩咐上菜,父亲咳嗽了几声,这才笑道:“傍晚时分就下了宫门抄,我和你母亲已经知晓这好消息。听说你表舅家的大女儿也入选了?”
我边为父亲倒茶,边笑着说:“可不是,皇上一眼就看中了沛岚姐姐,封她为五品才人呢。”说罢,又笑着看向宁夫人,道:“表舅家出了这样的喜事,女儿也给母亲道喜了。”
我与宁夫人面上的交情向来深厚,旁人也看不出我是养女,自然,宁夫人待我虽不如自己的亲子女,可该有的吃穿用度到底是有的。只是她非常厌恶我的母亲,只要不提起母亲,她便不刻意为难我。况且我一年大似一年,到了出嫁的年龄,她也不再多管我。
“大哥为官多年,虽然官至礼部尚书,可后宫中没有自家的女儿,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这下好了,沛岚封了才人,他总算放心不少。”
宁夫人笑逐颜开,毕竟娘家婆家一下出了两位宫嫔,她自然是乐不可支。笑过之后,复又对我说:“碧儿,你和沛岚是表姊妹,在宫里也可互相帮衬,不至于太过凄苦。若是你们之中谁得了皇上的宠爱,可不要忘记对方。”
我一把挽住宁夫人的胳膊,故作亲热道:“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与沛岚姐姐在宫里相互扶持,不忘初心。”
只是父亲却眼泛泪光,没有一丝喜悦之情,反倒叹息一声:“一入宫门深似海。碧儿,我不指望你能飞黄腾达,父亲只是希望你不要被宫里那些奸人所利用,也不要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父亲就是希望你,不管在哪里,都能平安幸福。”
我强自压抑的泪水有些忍不住,忍了两次,方才好了,笑道:“父亲,女儿能进宫是好事,您何必如此悲伤?女儿决不会违背本心,改变初衷,请父亲放心。”
父亲粗糙而温暖的大手将我的一双小手包裹,我到底难以自持,默默地落了泪。
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莫过于父亲是也。他明白我根本就不愿入宫,他也不希望我能飞上枝头,只是希望我拥有平淡的幸福。可这平淡的希望,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宝贵而又求之不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