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挥手叫莲心,没叫出口,马车拐了个路口,拐角处有一家裁缝铺,羽嫚并两个丫鬟带着公婆正出来。绮嫣一凛,“舅”字又停在唇畔,睁圆了眼,只见羽嫚走路的姿势跟平时不大一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掉,小雪机灵,凑嘴来问:“是韩夫人耶!小姐,要不要叫住他们?”
她忙乱的摇摇手,挤出笑来:“不用了。”
马车里透着微弱的光线,她咬着丝绢,咯吱咯吱响。心情不好且专注精力琢磨一件事的时候,总会用这种看上去幼稚啮骨的方式消遣,瞳仁定在一个方向,眨也不眨。
马蹄一步步行驶在缝隙里生长着杂草的青石板上,西方的天际,被夕阳泼上浓郁的暖色,刷出舞娘身上所裹薄纱的炫彩霓虹,天空,很快就被这种色彩淹没。
“停车!”她掀开帘子喊。
车夫勒紧马缰,煞住步子,她几乎是扑出来的,幸好福子和小安接住,使她鼻子不至于碰到石头。莲心和小雪忙不迭呼叫“小姐,”手忙脚乱的扶她,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众人大惑不解,莲心忙帮抚胸道:“坐在车里,好端端的怎么像刚打了一架!”
她胸闷,贪婪的吸了几口气,打发车夫先走一步,留两个丫头在身边即可。
现在是苏钦云在家的时刻,她说:“我想步行回家。”
众人依她。脚踏实地的漫步于平坦的街道上,身心有了着陆点。身轻如燕。
莲心和小雪亦贪玩,随她轻飘飘的嬉笑,一不留神,绮嫣踩了一个水洼,险些儿跌倒,“小姐!”莲心叫。
绮嫣弄一身泥水,脚陷进去,一走,又打滑,把小雪压倒,一窝子乱冲冲,她支起双臂笑:“好刺激!”
莲心摇摇头:“还刺激呢,都弄成落汤鸡了!”
“这个样子被老夫人看见肯定要挨批的。”小雪等她起来,揉着胸口,皱脸道。
粉红百褶绣花水绫裙子沾染了一大块污渍,两手捏起,泥水往下淋,蓝根口描金边鞋子也涂了大花脸,她银牙半咬:“说的没错。”扶着旁边的石狮子,勾起一条腿,脱掉鞋子。
这时,听闻附近有说话声:“怎么回事?”
“几个姑娘在门前摔倒了,少爷。”
绮嫣弯着身子回头瞄一眼,漆着朱红油漆的大门内站着一男子,身穿素色轻装,头戴顶冠,青眉俊颜,视线与她对个正着。
“宋!”绮嫣唬的丢了鞋子,脚落地,难以置信的揉揉眼,没错,那人的确是宋斌,往上看,檐下悬着偌大的黑木牌匾,镌刻“宋府”二字,“宋!”
不知是想不起还是激动的缘故,竟成口吃。
宋斌一副灿烂潇洒的笑脸,迈着大小适中的步子:“容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在下姓宋,单名一个斌字。”他趋上前,随意的扶住她一只手臂,眼睛里的笑意几欲溢出,“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原以为你是把我整个人忘了,更不会来这里走走,现在看见你来了,我很高兴!”
绮嫣挣开他:“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恰好经过,栽在这里了,我早不记得宋斌和宋府了!”
宋斌愣了一下,搓着手心,慢慢的:“那,你们这是去哪儿?”
莲心拾起湿了的鞋子过来附耳道:“小姐,何不进去换件衣服?”
绮嫣惊责的眼神:“啊,不可以的啦,怎能随随便便的进人家家。”
宋斌身后走来小厮,小声道:“少爷,少夫人找你。”
宋斌不耐烦的摆摆手:“叫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对绮嫣,又是和善笑容。
不想早有女子并两个丫头气狠狠地前来,出腔透露着尖利的酸味:“我当是谁,原来是苏大人的小妾呀!宋斌,宋少爷,你勾搭什么人不好,偏偏勾搭有夫之妇,我看你想女人想疯了!”
宋斌面子上挂不住,又不无畏惧,好言掺着恶语,绮嫣不想当电灯泡,欲走,却被他拉住说:“那个丫鬟说的对,进去换件衣服,喝杯水再走不迟,好歹尽尽朋友之礼。”
名叫毓秀的尖牙利嘴,母老虎的凶悍:“好啊你,你当着我的面儿都敢拉别人的手!”
绮嫣企图拽脱,宋斌反而抱得更紧,捧做宝,她被利用:“就拉了,你敢怎样!”
毓秀早有准备,自丫鬟手里夺过一根木棍,不由分说向他二人手上一劈,幸亏绮嫣意识到危机,提前一秒挣脱了,棍子落下去发出骨骼的脆响,宋斌大叫了一声,手直抖!
小厮们制住毓秀,宋斌随口骂了几句,一脸疼痛,面容微微扭曲。绮嫣依着莲心急道:“快走,这两口子要爆发了,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走!”
三人马不停蹄的跑走了。
老远的听见宋斌喊:“容小姐,容小姐等等!等等我啊!”
“姓宋的,你找死!”母老虎发威,威风八面。
这位宋夫人原来就是远近闻名的大醋缸,宋斌是她的亲表哥。一年前,苏毓秀爹妈去世,临终遗愿就是把女儿托付一个好人家。当时,苏毓秀喜欢宋斌已有一段时间,宋斌也不是没有那个意思,于是就令他二老得以安眠。
人在婚后难免总会抱怨当初的青春年少,宋斌怎么想也想不到曾经温柔可人的表妹会在洞房后,企图把他的一丝一毫都占据,看见他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回到家就会大发脾气无理取闹,甚至有可能当时就发疯!
有“相见恨晚”之说,宋斌总道“相知恨晚,”试问古今有多少“早知如此悔当初”的事呢?
苏毓秀是个地地道道的“泼妇,”因为她集泼妇的缺点于一身,表现出泼妇特点的就是在爱男人的方法上出现神经质的扭曲。
如此宋斌装孙子装了一年多了,表面上他跟毓秀的婚姻已走到了不能再和好的份儿上,尤其那一棍下去之后,他的脸色一塌糊涂,恨之入骨的眼神仿佛一根钉子……
绮嫣在听老夫人讲述宋家的家长里短后回想起那一幕,竟不寒而栗。
老夫人还说:“苏毓秀跟我们家也算远亲。”
“远亲?我一点都不知道!”绮嫣倏地一惊,站起身脱口而出。
“我和你公公这一辈还常相互走走,但到了毓秀这一代,就她一个女孩子,钦云也不关心这方面,关系就越来越淡了,根本不怎么来往。”老夫人抚额道。
绮嫣和莹莹静静的倾听,莹莹早先知道一点,绮嫣可是一无所知。苏钦云自门外掠过去,老夫人探手:“钦云怎么了?”
通常情况下,他不会不进来看老夫人直接走过去,绮嫣浅笑道:“娘,我去看看。”快步溜走了。
苏钦云几乎是闯入锦绣轩,绮嫣到的时候,只见他坐在桌旁沉着脸,仿若受到巨大挫折,她深吸了口气,把手摸着他的肩胛,关切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紧攥的手指微微松开,一点红玉指间滑出,忧郁的眸子漂浮着水晕,剑眉往上倾斜:“是你的。”
绮嫣拿过耳环,托于手心,惊讶的张大眼睛:“原来你去表哥家了,你真的去表哥家了!”
“没错。”
她欢喜的从梳妆台上拿过另一只耳环,笑道:“刚好,总算不落单了。”
他冰冷的声音似从冰凌内穿过:“羽嫚怀孕了。”
绮嫣张开双手,耳环掉到梳妆台上,惊喜的叫姐姐出声:“怪不得我瞧着她跟平时不大一样,当真有喜了!太好了,韩家只表哥一脉单传,到了这一代,有指望繁荣昌盛呢!”
“羽嫚回羽府了。”苏钦云说。
“什么?”绮嫣皱眉,兴奋之情一扫而光,“嫂嫂回羽府了,表哥有没有过去?一定会过去,不对,表哥现在是知州,不能擅离职守,为什么会这样?莫不是因为嫂嫂有了身孕,去羽府暂住?”
他拧眉,起身背着手:“非也。”
“那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急死我了。”她瞪着他,急的无所适从。
“他们吵架了,”苏钦云挑眉,转过眼,极其轻浮的目光,薄唇噏动,“因为那只耳环。”意欲用表情逼她。
绮嫣愧赧,紧张的苦着脸:“我的耳环!耳环,不可能!嫂嫂一向通情达理,不可能这么做的。”
“你敢说你跟韩文俊没什么?”冰冷的目光飞过丝丝锐气。
她难为情,猛地挺起胸,振振有词:“没有!”
“还装。”他不屑地神气,质问道。
绮嫣气不过,转到他面前,急促的:“苏钦云,你是看见了还是听见了,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听见了,”他低下眸子,邪魅的俯瞰她,坚若磐石,“韩文俊亲口告诉我的,那一夜……”
绮嫣若闻晴天霹雳,尽管是大晴天,万里无云,但她明明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霹雳。“不可能!苏钦云,就凭你那点小聪明,休想套我的话。”她自作聪明,把警惕度提到了最高,嫣红的小嘴儿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澄明通透。
“要不要我把韩文俊叫来,你们当面对峙。”
“你想多了。”
“你才怕多了,撒谎跟说实话,心理活动跃然脸上!”
“你看得懂我心里想什么?”她错愕的盯着他,眨眨眼。
苏钦云信手拈过纸笔,风度使然,急速的挥笔,一气呵成,绮嫣反应过来问:“你,你想做什么!别给我炫耀你的画功。”
他甩手,青色衣袖翻飞,毛笔自纤细的指间抛落,抓起小宣纸忽的贴到她脸上,她踉跄着跌出去,握着胸口喘息,只见画上呈现一男一女相依相偎,男子手摸到女子侧脸,女子一脸惊恻,耳部所悬红豆自他的大拇指和食指鼓出。
“速写!”她惊喃,“早在南国,速写就到了这出神入化的地步,真是不可思议!”
他紧锁的浓眉掠过困惑,随即舒展开:“别说这不是你跟韩文俊那天夜里在一起的情景,你心内所想,害怕我知道的,不就是这个么?”
她的心都要碎了,欲哭无泪,拖着极为无奈的声调:“二郎神啊你,三只眼,专看人家的心!”
“二郎神?”这一下苏钦云真的给困住了,马上转醒,靠近她,扼住她的下巴,“别转移话题,韩文俊那个混账,如果你不老实交代,他就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绮嫣倔强的紧咬贝齿:“你威胁我!”
他第一次露出无赖本性:“你就当自己是被迫的好了。”
她懦弱的哭:“既然你非这样认为,表哥不是通通告诉你了,我再说也是一样的,何必逼我!”只想逃离,躲避暴风雨。
“我想听你亲口说。”稍用力,她下巴剧痛,脸部变形,他恶狼似的。
她拼命挣扎,抱住他的手腕使劲一口,他颤抖了一下,没做声,她狂怒:“苏钦云大坏蛋,庆幸我终于看清你的真面目!”旋即欲跑。听得苏钦云一声喝:“应轩!”
说时迟那时快,绮嫣扑到门上的刹那间,应轩从外面别上了插销。
她愤愤的捶了几下:“喂,开门呀!”
应轩只听苏钦云的,任绮嫣喊破嗓子根本不应。
他两只手一上一下,下方的大拇指握在上方的手心里,汇集着邪恶的眼睛深邃的注视她,慢悠悠的走过去,被夸张了的颀长的身影于地面轻幅度的一晃一晃。
绮嫣身子软泥般挨着门倒下去,抖索着,眼中布满血丝:“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假惺惺。”苏钦云嗤之以鼻的说,目光压的更低了。
“这话什么意思!”她加厚脸皮上的铠甲,惴惴不安,临时的伪装加重了心理负担。
苏钦云定住步子,眉峰挑动:“我又不是没有看过你一丝不挂的样子,我靠近你,想看你任何,你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自悔的咬咬嘴唇,眼睛眯成细细的缝隙,轻缓的起身,扬起小脸:“我最讨厌你拿我的亲人威胁我!”
“你不说是吧?”
“我……”她生气的咕哝着,“我跟表哥清清白白的,保持沉默强如辩解,我不想越说越黑!”
下一秒,她如同一朵完全没有防御能力的牵牛花,被老水牛闯入花心里,被动和主动,他唯有承受。他温热的双唇把她吻住,双肩也被摁在门板上,粘粘的 肌肤狂热的在对方身上蠕动……
“钦云,别这样,”他硕大的躯体掩映在衣衫下面,她则在他身下扭曲,带着娇弱的哭泣,“我真的只爱你一个呀!”
“那就说实话!”他英俊的侧脸上残余暧昧的余光,气息浓重。
她呻吟:“我没有撒谎!”
两副躯体迫切的纠缠在一起,窃窃私语,老夫人若知道苏钦云下苦功致力于传宗接代才 没有去给她请安的,一定不会怪罪,反而当高兴地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