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一本书比作一间房子。封面是门,序是前窗,这二者一般地都更讲究一些的。“后记”自然是“后窗”了,比门楣、比前窗必是要小一些的,所以就不大为人注意了。但因为它少修饰,安之若素,故而似乎更清雅一些。从这里可随意向外瞧、向内瞧。极可能的情状是:一本书起码的鲜亮被那些漫长的页簇抽走了,而无意间却把另外一些人事留在这里了。其实,透过这扇窗户所能看到的倒是那些主人不愿轻易写进文章的更有真实年份、需要铭刻的生命印记。我想到“后园”:那个安静、透彻、沉寂的地方,总有一些植物清新的芳菲气息氤氲在这一小块田地里。透过后窗,我总能看见这些植物。
借之,我想补记的有两件事,它们和我的书有关,和我写作的气息有关。
其一:2003年秋,我在彭阳接待了原百花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散文海外版》主编谢大光老师,梦也、季栋梁两位作陪。谢老是那种精神真切清晰,心地如白云般宽阔的人,他曾把我的散文收入他的“文化四季”之生命主题卷列,我被淹没在鲁迅、泰戈尔、席慕容等一系列中外名家高岸的身影中。那是认识、感受、体验、思辩的世界,短暂的历程填补了我生命中的多少苍白?那次见我,谢老说:“你确是文如其人的,在你的彭阳相聚,出乎意料的高兴。”我们相携了去走山路,坐农家的土炕,和山里人拉家常;我们拍红叶殷殷的山桃林子的相片,亲手摘吃建虎家土院子里的枣子;我们歌唱,面向天空宽阔地笑谈;我们相约了什么时候要更向西地走走。回津后,谢老寄了他拍的相片来,给我,给友情作伴过的台维斌夫妇;又寄了书册来,给瓮志罡老师,给贺诚。几次写信来,除了激励之言,他希望我能整理出一部有特色的书稿来。而几年过去,我竟然拿不出如他所愿的书稿来,以为是憾。
其二:2006年秋,我生命中的挚友欧阳秉钧先生被岁月无情的挡在了这个世界的另一边。他是朴素一生,却又有着生动迷人的人格魅力的人。他突然走了,这个季节所有的沉思与体验一夜之间就被心痛和孤单代替了。我走在路上,我望着夜空。我说:“老欧,我的兄弟,你在和不在我都想你。”就看见他冲我点点头,那劳累清寒却卓然孤绝的身影,如此憾然又如此坦然地慢慢走远了。之前一个礼拜,欧阳君、万儒君、俊孝君、存政君、耀雄老师,我们几人聚在一起讨论我的书稿,记得他说:“把杂草除去,让禾苗长好。”完了他和我在月光下的茹河园闲走,见一截竖立的古木,他含讽说:“人不及木。”
由此我想到:人怎么做到在生命的每一个模糊而仓皇的时刻,能尽可能地显得爽朗而清明一些?这个命题其实是多么简白啊。做文学一个道理,你视它为一种生命的素质,而非其它,一脸平和,悠然自如,那么不文学的事也会变得文学了。反之,很文学的事也会变得不文学起来。我很欣赏秋雨先生的这个意思。此刻,我在毫不足惜地从文稿中删去数篇文章外,觉得再不敢在此多说一句话。
2006年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