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开学,王校长就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他的一个老同学,家住在市里。老同学养了三个儿子,老三叫吴学军。吴学军己经上到了初三,剩下最后一年无论如何上不下去了。倒不是学习不好跟不上,主要是和市里的一帮学生打群架,打得老吴实在没办法管了,今天领着儿子来求老同学。他要让儿子远离市区,远离那些打架的孩子,能安安生生在河阳中学读完初中。至于升高中考中专,他连想都没敢想。
王校长犯了愁。不收吧,老同学几十里路带着儿子求学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不帮这个忙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收吧,像这样的学生哪个老师敢收留。再说了,现在的学校本来就不安宁,有几个学生在学校里打架斗殴,有的已经和校外的吴毛子纠集到了一起,经常骚扰学校。
老吴看着王校长为难的样子说:“老同学,如果实在为难,我就把他带回去吧,不给你添这个麻烦了。我想,即便入了学,恐怕也是三天半的事,长不了。把他领回去,放在社会上浪去,浪个啥样算个啥样。”老吴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咽。
看着老同学如此,王校长反倒不好推托。他对老吴说:“老同学你先别急,让我再想想办法。”
河阳中学初三一共四个班,王校长从头数到尾,又从尾数到头,权衡再三,他把心思落在了宁奇的身上。他找来宁奇,把吴学军入学的事对他讲了一遍。最后他说:“这个学生我不是派给你的,也不是压给你的,你先考虑考虑,如果有困难,你完全可以拒绝。”
宁奇不加思索地说:“学校本来就是个教育人的地方,把学生拒之门外,我们办的什么学?光捡着品学兼优的学生教,老师还有什么本事?这个学生我收了,剩下的事我来办。”
宁奇的一席话大大出乎王校长的意料之外,老吴当时高兴得恨不得要给宁奇磕响头,感激的话说了几箩筐。最后给宁奇留下话:“宁老师,你能收下我的儿子,我就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了。我不敢奢望他成才,只要能读完初三就行。实在不行,啥时候犯了纪律啥时候给我使了回来,我不怪你。”
自从进了学校的大门,吴学军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听了宁老师的话,走到宁奇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老师,谢谢你。”
宁奇细细打量这孩子,高个头,结实的身体,两只大眼睛睫毛很长,忽闪忽闪透着机灵。
吴少军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几个星期过去了,他只是埋头学习,没有犯一丝半点的错误。看来,他并不是一个惹事生非的人,这是宁奇希望的,也是他想象不到的。是假像?是伪装?是真的悟出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他每天都用一双警惕的眼光看着他,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一个个平静的白天和平静的夜晚。这种平静让他的心里很不踏实,有时候他独自思量,他真的希望他捣鼓出一点动静来,他也好探探他的深浅。
时间让吴少军越来越活跃,他渐渐走出教室,走向运动场,走向球场。吴少军打得一手好蓝球,踢得一脚好足球,自打他进了河阳中学之后,他就成了这里的马拉多纳。他的体质很棒,上了体育场,没见他有疲劳的时候。前几天刚刚结束的运动会上,他带领全班奋力拼搏,拼了个总分第一。这里面吴学军功不可没,他除了组织和鼓动之外,自己在一百米、二百米短跑上全部破了河阳中学的纪录,让宁奇兴奋不已。
星期一一大早宁奇刚刚到校,班长向他报告,班里教室的玻璃让人砸了。宁奇赶紧往班里跑,面前的景况让他十分吃惊,教室四个窗户最下面的十六格玻璃全部被打碎。很显然,这不是一起偶然的无意识的损坏,而是一起有目的的破坏行为。宁奇陷入一团迷茫之中。是谁干的?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动机是什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上课了,他平静地问:“教室的玻璃被人砸了,谁能提供一点线索?”
没人回答。
宁奇又问:“如果是我们班里的哪一位同学干的,也请你站出来,说明事情的真相。”
这时候吴学军站了起来说:“老师,是我干的。我错了,打了的玻璃我全赔。”
宁奇没吭声,久久地注视着他。他今天戴了一顶军帽,帽沿下能看得出白色的纱布。
宁奇说:“坐下,现在上课。”
一整天过去了,吴学军等着宁老师叫他,但是宁老师根本不理他。他不止一次地偷窥着宁老师的行踪,他发现他很悠闲,常常在校园里和小街上转悠,好像班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下午吃完饭,吴学军来到宁奇的房间,掏出十块钱说:“宁老师,这是我交的玻璃钱。”
宁奇没有接他的钱,问道:“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吴学军说:“头上,头上没有伤啊!”
宁奇说:“你把帽子摘下来。”
吴学军站着没动。宁奇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吴学军低下了头,嗫嗫嚅嚅地说:“伤已经包扎了,不碍事的。”
宁奇说:“玻璃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讲清楚。”
事到如今,吴学军觉得不说己经不行了,只好把昨天发生的事情汤汤水水告诉了宁奇。
初三(2)班有一个学生叫张勇,平时不愿意学习,专爱打架斗殴。他从校内打到校外,名气很大。他曾经跟吴毛子交过几次手,最终打败了吴毛子,令其臣服。自从吴学军来到河阳中学以后,他的名气也传到了学校。张勇几次找到吴学军要和他过过招,都被吴学军拒绝了。昨天是星期天,吴学军正在教室里写作业,张勇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吴学军的肩膀说;“哥们儿,出去练练?”
吴学军不屑一顾,随口道:“没时间。”
张勇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时间还是没胆量?”
吴学军说:“你说没胆量就没胆量,行了吧?”
张勇哈哈大笑:“都说吴学军是市里的四大天王,原来也是个松包软蛋。”说完,拿起门后面的扫帚,用扫帚把捣碎了窗户玻璃,扬长而去。
忽然,吴学军冲出教室一声怒吼:“小子,有种的你给我站住!”
听见吴学军喊,张勇站定,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吴学军问:“怎么,文练还是武练?”
张勇说:“文练怎么说,武练怎么讲?”
吴学军说:“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每人手提两块砖,来到学校后面的一块空地上。吴学军先开了口:“文练,就是咱们每人闷对方两砖,不带还手不带躲;武练,就是每人提一块砖对打,谁把谁打倒算完。”
张勇问:“如果文练,谁先打人谁先挨打?”
吴学军说:“本来,按道上的规矩是要抽签的,今天既然你找上门来要练练,那吴爷就让你练个痛快。咱们不用抽签,我先挨,你先砸。”
“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完,吴学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喝一声:“小子,来吧!”
张勇手握一块红砖,走到吴学军面前立定,运足力气,猛地一下向吴学军头顶拍了下去。只听得“咔吧”一声脆响,红砖一断两截,鲜血顺着吴学军的脑门流了下来。吴学军没有擦血也没有动弹,“嘿嘿”一笑说:“哥们,接着来,还有一砖。”
张勇砸完这一砖,他呆了。半天,他跪在吴学军的面前说:“哥们,你是条汉子,兄弟我认输。”
吴学军说:“今天咱们既然练上了,就得陪爷爷我练到底,你说认输就认输了?你让你吴爷爷今后怎么见人?没说的,砸吧!”
看着吴学军还跪在那里,张勇胆怯了。现在,他既不敢砸,也不敢不砸。无奈之下,他拣起一块砖,向吴少军头上砸了下去。
当吴学军提砖走到张勇面前的时侯,他已经瘫软在地上,从裤裆里流出来的尿把地下浸湿了一片。他一个劲地给吴学军磕头,嘴里不住气地喊:“吴爷爷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吴学军说:“饶你可以,你得说说怎么个饶法。”
张勇赶紧说:“只要爷爷饶了我,今天晚上我请爷爷吃饭,我把吴毛子他们也叫来,一起给爷爷你烧香。”
“还有呢?”吴学军问。
“还有就是打碎的玻璃我赔,绝不牵连吴爷。”
吴学军说:“爷爷我一不要你请客,二不要你赔钱,我让你立即滚蛋,离开河阳中学。还有,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讲,更不能让你那有权有势的老子知道。如果胆敢违背我的话,你走到哪里爷爷就把你灭到哪里。至于吴毛子嘛,如果见了他你给他捎个信,他作害别人我管不了,他如果胆敢骚扰学校,吴爷我绝对饶不了他。”
张勇听罢,抬起头来哀求道:“吴爷你让我干啥都行,不让我离开学校行不行?现在回去,我给我爸我妈没法交待。”
吴学军说:“那好办,咱们就拍吧!”说完,将砖高高举起。
张勇见状,慌忙喊道:“我滚,我滚,我马上就滚!”
当天晚上,张勇卷起铺盖回了家。
吴学军如实地将玻璃的事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宁奇说:“你坐下。”
吴学军坐在宁奇的对面,低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抠指甲缝。宁奇问他:“学军,你觉得你这么做对吗?”
吴学军抬起头来,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老师对他的爱称他闻所未闻,内心的感激之情涌溢他的心胸,让他激动得一时竟无以作答。
宁奇看他不回答,再问:“你是不是觉得你这样做很英雄?”
吴学军说:“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么做很义气?”
吴学军说:“不是。”
宁奇问:“那是为什么?”
吴学军想了想说:“我就是想为校除害,除掉这个害群之马。”
宁奇语重心长地说:“学军呀学军,你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你知道不?”
吴学军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看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