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哲和郑小尘来到病房外面，心里忐忑不安，他们实在是找不到令人愉快的理由推开那扇门走进去。
站在门外，他们再次想起馆长躺在担架上的目光，再次想起馆长像一颗南瓜滚下楼梯时自己脸上突起的惊讶和恐惧。
虽然想到这些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但他们都轻易地掩饰住了。两人在门口像傻子一样呵呵笑了一会儿，又转而“您请”“还是您先请”地礼让了半天，都期待着对方的手先去触碰门上那铜质的把手。
孔哲终于忍受不了了，叫道：“你是不敢吧？”
“怎么会！”郑小尘反驳道。
“那你还犹豫！”
“犹豫？我哪里犹豫了啊！大不了被馆长轰出来，然后再在图书馆门口贴满‘检讨书’！”郑小尘一脸凛然。
“嗯？就这么简单？”
“再大不了，沿着光华大道上的电线杆一路贴过去！”
郑小尘说这话的时候，显然像一个视死如归的烈士。
“啊，英雄！好气魄啊！”
“那当然！”
“那进去吧？”
“不行啊！”
“你看吧，还是怕，是不是？”
孔哲叉起手，一副鄙夷的神色。
“我才不怕呢！我是为你考虑呢！”
“我？我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吧！”
郑小尘一努嘴，将孔哲的目光引向了某重要部位。
很贴身的一条黑色牛仔裤，但是——天哪，竟然大门敞开！
孔哲像一条灰溜溜的小土狼，立刻本能地蜷缩身体，夹紧双腿。就在他一脸通红，环视左右的时候，郑小尘已经当当地敲响了门。
“等等啊，等等……”
孔哲的话说得像一列不断“突突”冒烟的火车。
就在郑小尘的手垂落的一刹那，他闪电一般拉上了拉链，又迅速扫了扫衣服，变身为直挺挺的乖样小男生，站在了郑小尘身后。
等待。
他们屏住呼吸，仿佛面对的是一道巨大的闸门，一旦裂开一道缝，滔天洪水就将决堤而出。
没有动静。
小心翼翼，再敲。屋里仍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不在？他们回头去看走廊。走廊上此刻空空，从东一眼望到西。
两人凑近，想轻轻推开一条缝，探探里面的究竟。不想，门忽然被拉开了！郑小尘和孔哲惊得都猛然缩身后退。
当他们慌张地抬起头，空荡的楼道里响起郑小尘的惊叫声：
“艾丽斯？”
“小尘？”
郑小尘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艾丽斯！
“资料室事件”的第二天，艾丽斯不辞而别，一年多来杳无音讯，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她和馆长是什么关系？疑问像一大串气泡不断从郑小尘的脑袋里涌出来，他感觉渐渐缺氧了。
他使劲地抹抹脸，睁大眼睛，定定神，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与此同时，郑小尘听到了叫他名字的声音。那个叫艾丽斯的女孩，脸上的惊讶也非同寻常。
时间停住，仿佛一粒石子忽然穿过如镜的湖面，远处闪过一道光，山色塔影碧波一片凌乱。
“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
“你……”
“你……”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两人都是一脸尴尬。
孔哲隐约感觉到了这两人的关系似有些特别，他知趣地往后退了退，望着他们，只是微笑。
郑小尘赶紧一把抓过孔哲：“这是我的哥们孔哲，这是艾丽斯！”
“你好！我是艾薇，大家都叫我‘艾丽斯’！”
“你好！”
孔哲轻轻地握了握艾丽斯伸出的手，感觉她修长的指尖透出一阵清凉。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早知道，就去机场接你了！”
“我是临时决定回来的，所以……”
“没事，呵呵，还帮我省钱呢！”
“唔？”
“去机场不是要坐超贵的巴士吗？”
“哈哈，你还在乎这个吗？”
“当然啦！”
“小尘……”艾丽斯的声音忽然低落了下去。
“怎么？”
“噢，没什么。”艾丽斯欲言又止。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爸爸病了。”
“你爸？”
“你爸？”
孔哲和郑小尘指着病房里，不约而同地惊叫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们的脑袋里，馆长的面孔像一道闪电划过。
“对啊，怎么了？”
郑小尘和孔哲面面相觑。
接着，郑小尘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他怎么样了？”
艾丽斯的眼泪忽然一下涌了出来：“他得了绝症……”
“啊！”郑小尘一拍脑门，眼前一片昏暗。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图书馆的前台不是说馆长还好好的吗？怎么会……”
孔哲明显觉得自己的声音瞬间被冰冻了起来。
“你们怎么了？”艾丽斯有些疑惑不解。
“我们……我们……”郑小尘的话憋了半天，还是吞了回去。
“对不起，我们很难过。”孔哲一边说，一边将鲜花递到了艾丽斯手里。
艾丽斯接过鲜花，她的泪水更加汹涌了，她扑进了郑小尘的怀里，兀自地哭了起来。她的泪水落在花瓣上，像一颗颗晶莹的露珠。
“对不起，艾丽斯，我……”
郑小尘搂紧艾丽斯，用手轻抚她的头发。孔哲看见他嘴角微微翕动，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
就这样，哭泣，拥抱着，互相传递温暖和痛楚。过了几分钟，楼道尽头有绰绰的人影出现，郑小尘这才扶住女孩，轻轻地帮她擦眼泪。
抽泣声渐渐平息，刚经历过内心悸动的女孩仰起头，她甩甩头发，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容。她要做回坚强的自己吗？
“我没事的！”
艾丽斯这次的笑容很灿烂。孔哲发现她的眼睛像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一样，在晨光下闪烁着少有的洁净光芒。而郑小尘则像是《云中漫步》中的男主人公，在凛冽的天气里，呵护着他心爱的宝贝。
“我们进去吧！”郑小尘说。
“我……们？”孔哲说，“好吧。”
推开病房的门，看到两张白色的床、两个白色的单座沙发以及一个米色的三座沙发，两张床之间摆放着好几束鲜花，孔哲认出其中一束是大百合，远远地就闻到了它清凉的香气。但是病床上并没有人，他们的目光越出窗户，阳台上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在晃动。
“爸。”艾丽斯叫道。
阳台上传来的声音并不清晰，好像在墙角转了几个圈才到达耳朵里。
郑小尘和孔哲的心都收紧了。
这个时刻对于郑小尘来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小小的一个意外竟会将一个人的生命过早地驱赶到了尽头。不敢再去深想，感觉身体只是一个空壳，灵魂已经悬挂在了半空。他想，被人扼住脖子向上拎起的感觉是否就是如此。
孔哲走近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将他往自己身边搂了搂，郑小尘知道，孔哲是在安慰他，支持他。但是此刻的安慰已经无济于事了——身影晃过阳光刺眼的阳台，门轻轻推开了。
艾丽斯迎上去：“爸。”
“啊！”的一声，郑小尘和孔哲都惊叫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