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哲在清晨的鸟叫声中醒来,揉揉睡意朦胧的眼睛,他发现郑小尘竟然在他身边睡得正香。这个家伙竟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的半张脸陷进松软的枕头里,另外半张脸看起来像一个陶瓷娃娃。他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像婴儿一样,在一个人的王国里守护着自己。
孔哲小心翼翼地爬下床,闪身进洗漱间。
扭开龙头,温水喷射出来,他将整个身体都置于一种丢掉意识的状态,水流将身上的疲惫和昨夜的忧虑全部冲刷干净。
他围着浴巾赤脚走了出来,打开窗户,鸟叫声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郑小尘醒了,他半睁着眼睛挣扎起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嗯,我怎么会在这里?”他问道。
“哈哈,你是不是经常会出现在陌生人的床上啊!”
“哪有的事!——哦,想起来了,昨晚和你讲故事来着!”
“今天你得重新讲一遍,后半截我的耳朵和脑袋都罢工啦!”
“好话不讲第二遍!”
“那好吧,我也来个‘好人不做第二次’!”
“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准备再次去看望馆长了吗?”
“哦,我都忘记这件事情了。小哲,你不去我就死定了!”
“是吗?我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
“好吧,你掂量一下,再决定是否让我们一起温习一下遥远的过去的某个晚上的那个无比浪漫、又无比凄美的故事吧!”
“好吧——但是说好了,你要陪我去!”
“要不一会儿就去,宜早不宜迟!”
“大哥——现在才八点半,我还想再躺一会儿呢!”
十一点钟,郑小尘和孔哲再次出现在了长海医院B楼的1304门口,每人手里一束鲜花和一个装着葡萄、苹果、火龙果、荔枝、香蕉的水果篮。
也许是在路上已经商量好了细节,并且对此已经有过充分的演习,所以他们泰然自若地敲响了门。
当当。当当。
开门的是艾丽斯。
“你们……”
“哦,我们来看看叔叔,还有——馆长。”郑小尘扬起手中的鲜花和果篮。
艾丽斯一听就笑了,将他们让进来。艾丽斯的爸爸看到郑小尘和孔哲来了,非常开心,立马掀被下床来。
“馆长呢?”郑小尘凑到艾丽斯耳边小声问道。
“他在卫生间,一会儿就出来了。”艾丽斯也小声答道。
郑小尘和孔哲将果篮放在茶几上,艾丽斯将花瓶里的花换掉。孔哲喜欢新鲜的百合,在他的眼里,白色是一种有魔力的颜色,能让人的心情简单明净起来。
“艾叔叔,今天我们一来是看望您,二来是看望一下和您同住在这个病室的于教授,他是我们学校图书馆的馆长。”郑小尘小心地说。
“哈哈,我知道,小薇昨天晚上都已经和我说了。你放心,没事的,老于是个很好的人呢。再说,如果需要,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的!”
“真好!”孔哲跳起来,对郑小尘叫道,“我说了吧,艾叔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我知道,要不你那么起劲啊!”
郑小尘假装轻轻地呵斥,孔哲立刻噤声不语,但他脸上堆起的笑容预示着他对事情的发展抱以乐观态度。
“呵呵,多谢艾叔叔!”
“不谢,主要靠你们自己!加油!”
正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咔嚓响了,头发变得很短、换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的馆长走了出来。
孔哲见了就想笑,靠,现在馆长真像图书馆中庭花园里那尊严复塑像啊!但此时调侃就非同小可,郑小尘不是说他的小命都在馆长的手里把玩着吗,所以孔哲几乎和郑小尘同时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
“馆长好!”
“唔,是你们啊!”
馆长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两位了。一个其实他早就知道是孔副市长的儿子。校长打过电话给他,希望他安排一下孔副市长的儿子在图书馆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他细心打理了此事,能不认识那位公子哥吗?而另一位让复旦图书馆遭遇了一百年来的第一次“地震”,第二天又让他以类似一个大西瓜的命运差点因公殉职。
此刻,这两个男孩同时出现,他的怒气忽然被另外一点什么东西中和了,他甚至有点无所适从、不知所措。但他毕竟不再是靠脸面和虚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了,刚才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到自己发丛里冒出来的根根白发,他终于开始羡慕那些青春年少、懵懂无知、激情飞扬的年轻人了。
“馆长,对不起!——希望您原谅!”
馆长没有说话,他冷冷地看了郑小尘一眼,转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艾丽斯的爸爸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郑小尘,目光像柔和的烛火。
“书架的事情,我鲁莽了,还将您弄伤,希望您原谅!”郑小尘继续说道。
“原谅?”馆长忽然又提高音量说,“那怎么样又是不原谅呢?”
艾丽斯以为馆长要发飙了,立刻向她老爸使眼色。而孔哲在一旁,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此时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艾丽斯的爸爸将一根烟向馆长递了过去。
“老于啊,孩子能主动来认错就算了!他们这都是第二次来了,上次来你不在,我和他们聊了很多,我看他们还挺诚心的,能认识到错误改正就好,这不也是我们搞教育的目的嘛!”
馆长接过香烟,艾丽斯的爸爸拿起打火机凑过去,帮他点燃。馆长长长地吐出烟雾,然后幽幽地说道:
“算了——这件事情我也不想怎么样去追究了!”
“真的吗?太好了!”
孔哲从椅子上跳起来,叫得比谁都欢、比谁都快,仿佛是他自己在享尽了监狱之苦后忽然获得了特赦似的。大家都抬起头看他,郑小尘两目冲他狠狠一瞪,吓得他赶快低下头,像个孩子,再度噤声不语了。
“不过,得给你留个教训!”馆长掐掉烟说,“小惩小戒是必须的!”“您说,我会认真检讨的!”
“第一,你要认认真真写一份检讨贴在图书馆门口;第二,下个学期你要到图书馆来当义工,我们准备重新整理一下古籍阅览室里所有的书,重新进行编号,这个任务不大不小,就交给你了!”
“啊——”
“哈哈,挺好的啊!在图书馆当义工,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很多书呢,省得和大家一起抢座位、抢书牌呢!”
艾叔叔在旁边插话,同时,他又给馆长递过去一支香烟。但他哪里知道,郑小尘是那种只会看时尚杂志且随便翻翻就扔进垃圾桶或者插在书架上当摆设的人呢。
“哈哈,小尘,那时候我就省心不少了!”
“你当然得意啦!”
“是你得意吧,都免了沿着光华大道的电线杆一路贴过去!”
“你还记得啊!”
“当然!”
“我的建议不‘狠’吧?”馆长幽幽地问道,眼镜之后是难掩狡黠的笑容。
郑小尘虽然觉得这两种“小惩小戒”仍有“荣誉刑”和“劳役刑”的味道,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再次遇难成祥,所以一张笑脸差点没有把鼻子和眼睛挤下来,回答得也特别的爽快:
“没有呢!多谢馆长大人有大量!从明天起,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从明天起?”
“哦,不,从现在起!”
郑小尘说这话的时候,他偷眼看到馆长对着艾丽斯的爸爸笑了,所以他的回答似乎已经肆无忌惮到调侃的地步。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郑小尘和艾丽斯四目相对,抑制不住的欣喜和一种叫暧昧的东西在空气中激起看不见的火花。这些孔哲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