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孔哲一直庆幸没有证件看不了，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泪水盈盈、一腔辛酸地离开，还是被恐惧包裹住，惊魂未定地度过一个失眠的晚上，或者他对脆弱的生命将充满无限感叹。
“你把两个女孩留在那里，就不怕她们打起来吗？”
郑小尘问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我想，她们应该会坐下来好好谈判的！”他答道。
“谈判？怎么会谈判呢？”
“难不成她们会比武抢亲？我在想啊，她们俩也许已经商量好了一三五归谁、二四六归谁，或者是上半身归谁、下半身归谁！”
“靠，把我腰斩了你就开心了是吧？”
“把你腰斩了我还活得了吗？不知道会有多少女生发动全球追杀令呢！”
“别这样谦虚好吗？你才是真正的王子啊！人帅，学习又好，出身高贵却没有公子哥的习气，你被人追的‘优秀事迹’我又不是不知道！”
“怎么可能？什么东西都是眼见为实！我的眼前有两个女人在‘争夫’，这真是现代社会的传奇，这也是你的真正魅力！”
“少贫了！你一贫起来，就不帅了，而且好衰！”
“敝人本来就不帅，但也不衰，实力藏在裤裆里，好钢用在刀刃上！”
“哈哈，你这个家伙原来也是‘色情派’的啊！”
“‘情色’好不好！‘情色’和‘色情’完全是两个概念！”
“好好好，哲学家又开始讲求概念了，怕了，闪！”
“还是赶快去找佩佩和艾丽斯吧！”
“哎，刚才……你怎么会带她来这个地方呢？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杜老师的病房，来之前给你电话了，你不接。再说了，打死我也想不到你会和艾丽斯在杜老师的病房里，而且还……”
“今天也是昏了头啦！艾丽斯和医院的人吵起来了，我把她拉开，没地方去，于是就带她去了杜老师的病房。其实我也是想见杜老师最后一面，虽然我预料到人可能已经从病房推走了。”
“算了，后悔也没用，你现在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自己的‘家务事’吧！”“啊——啊——啊——”郑小尘像京剧里吊嗓子一样叫道，“我的头都要炸裂了！”
“别告诉我你一筹莫展、不知所措、两眼发黑！据我所知，你该是情场高手了吧，这点小事是难不倒你的！不是吗？”
“不要给我添乱好不好，我哪里有那么龌龊？我其实是个很单纯、很清纯的人好不好！”
“哈哈，你内功真深厚，我只能用‘四字真经’应付你了！”
“‘四字真经’？”
“对啊，用在你身上特贴切的四个字！”
“恬不知耻？”
“咦，看来你还真了解自己啊！”
“去！你能不能再装装你的……”
“乖乖仔”三个字还没有钻出郑小尘的嘴巴，他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桑佩佩和艾丽斯一起从A楼里走出来。在这之前她们肯定是一起离开房间，一起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起看着电梯门“哐”地一声闭上，然后又一起从大楼巨大的阴影里走到郑小尘和孔哲的面前。
郑小尘和孔哲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两个女孩越走越近，看着两个女孩的面目从模糊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漠然。
艾丽斯走到离他们四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的目光还是那般迷蒙，灰暗，没有一点新鲜的颜色。目光从天空上的微云，落在郑小尘的脸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依旧是没有热度，也没有憎恨。
郑小尘的嘴巴微微翕动，甚至他的手也微微抬了起来，他想说些什么，或者他想……但是一切都中途而止。然后孔哲看到艾丽斯对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快速地从身边闪过，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点踌躇，她消失在医院大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而此刻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浸透着汗水的身体就像在火炉上蒸烤。
在艾丽斯消失之后，孔哲看到身边的男孩和女孩就这样毫无表情地对视着。没有风，但有太多的风云在此刻涌动；没有悲伤，但是有太多的泪水默默地从女孩的眼眶里滚落。
孔哲知道作为一个旁观者，自己能做的有限，或者这就是他不知所措的理由。他的目光在郑小尘和桑佩佩之间慢慢转换，过了好一会儿，眼睛疲劳了，他感觉到它在慢慢充血，使他看起来像一个吸血鬼家族里的王子。于是，他蹲下来，从口袋里掏烟，但他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他觉得终于找到了打破沉默的契机。
“你们回橘子郡吗？”
没有人回答。
他提高了声调：“你们回橘子郡吗？问你们呢！”
“小哲，你先走吧。”他终于听到了郑小尘的声音。
“还是一起回去吧！太阳太晒啦！”
听到孔哲这样一说，桑佩佩抬头看了看火球一般的太阳，刺眼的阳光让她感觉天空出现的不是一个太阳，而是无数个巨大的火球。
她低下头，立刻感觉到泪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了。她的眼睛涩得睁不开，她努力地睁大，再睁大，但是一阵眩晕袭来，世界在她最后的意识里成为白茫茫的一片……
桑佩佩中暑晕倒了。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手臂上插着针管，盐水瓶里的药水缓慢地滴着。房间里就她一个人，很安静，她甚至可以听到药水在她的体内汩汩流动的声音，但通体白色的床单、枕头、墙壁，让她忽然充满了恐惧。她挣扎着爬起来，试图立刻离开，但脑袋里好像灌满了铅一样，刚抬起就感觉到整个身体都在往后跌落。
她的头重重地落在了松软的枕头上，从腹腔里涌出来深深的叹息。就这样闭着眼睛，将整个世界想象为蓝天和一片飘来荡去的白云。心情慢慢平复。
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头偏向窗口的一侧，她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一盆盛开的茉莉花！她忽然感觉到身体里有清澈的溪水在流淌，美丽的世界此时留下完美无瑕的光影，而刚才发生过的一切已经完全被美妙的心境清除出去了。
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她才重新躺下来，闭上眼睛，听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脚步声到了门边，她才恍然想起来的人并不是郑小尘，他那熟悉的声音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呢？除了他，大概只有孔哲了吧，也大概只有孔哲会想着放一盆她最喜爱的茉莉在她的床边。他是个好人，桑佩佩想。然后，她伸出右手理了理头发，她在酝酿在这个男孩面前该表现出如何的坚强和如何的若无其事。
门被推开了。
但桑佩佩看到来的人不是孔哲，更不是郑小尘，而是很久都不在她的世界里出现的一个人：顾子奇。
桑佩佩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和她开足了玩笑。
“呵呵，怎么是你？”
“是啊，没有想到吧。”
“好久不见——来看我的笑话吗？”
“不是。”
“那——继续来提醒我和‘两个男孩’关系的暧昧？”
“呵呵，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们认识也有两三年了吧！”
“那你老人家真是神仙哪，在任何地方都能像一股烟一样突然冒出来，而不管人家是否在高声呼唤过‘上帝啊你显灵哪’！”
“呵呵，你还是不了解我，或者从一开始我在你心目中就没有一个好印象！”
“那倒不至于！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忘记我学什么的了吧？”
桑佩佩疑惑地望了望顾子奇身上的白大褂和胸牌，说：“你不是学经济的吗？你不是本来要去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吗？”
顾子奇低头苦笑：“我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就是学医的——哎，看来你真的是对我一无所知！”
“我一直以为……”
“所以你有待重新认识我！”
“好吧！那你在这里——实习？”
“对！实习！”
“真是搞笑啊！竟然在这里还能遇到你！”
“人生就是充满不同的际遇嘛！”
“际遇？”
“对啊，际遇！比如我今天能在办公室的阳台上看到你、小尘、孔哲；比如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她叫艾丽斯吧……前几天就是我帮她爸爸拍的X光片，可惜不巧他今天突然肾衰竭去世了；还比如我每天都能在这里遇到小尘，只是我们和无数即将发生际遇的陌生人毫无二致：我戴着口罩，而他戴着也许该叫面具的东西！”
“你每天都能在这里见到小尘？”
“对，每天！”
“有多久？”
“从某个人出现后的每一天。”
“谁？”
“某个你已经认识的——女孩。”
“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
“你直说吧！”
“呵呵，我又不是情报人员！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走了。你的男朋友和叫孔哲的男孩也许马上就要回来了。”
“你——”
“好好休息吧，等药水滴完，你们就可以一起回橘子郡了！”
“好吧，多谢你的关心。”
“嘿嘿，不谢。”
房门轻轻地关上了，但桑佩佩还是看到桌子上的茉莉抖动了一下，两片洁白的花瓣轻轻地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