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午。龙云彪为了拓展取土范围,将事先砍掉的一片丛林荆棘点火焚烧。一时间,熊熊烈火冲天而起。伴随“噼里啪啦”的山竹炸响,滾滾浓烟直卷天空。风助火势,火招风来。漫天的灰烬和烧剩的火星在空中飞舞,犹如天花随风飘荡。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把燃烧的树叶和杂草刮上了天空。龙云彪远远地观看即将熄灭的大火,嘴里叼着香烟悠闲自在地返回砖窑。待他刚刚步入厂里,那位在窑顶盖火的刘师傅问道:“彪哥这么快就回到厂里,那片柴草都烧完了吗?”
龙云彪答道:“不是烧完了,我怎敢走人呢?”
刘师傅又说:“既然烧完了,那边的火苗怎么越来越高呢?”
龙云彪不以为然地答辩:“灯熄有阵亮,火灭有阵旺。亏你还是专门烧砖看火的师傅,这个道理还没弄懂。”
刘师傅招手要他上去,并急切喊叫:“你站到窑顶来看一看,火势真的越烧越猛了。”
龙云彪沿着窑边的踏级往上走,口中喃喃自语:“明明看到柴草烧完了,怎么又会越烧越猛呢?”
待他站到窑顶一看,就吓了一大跳。龙云彪转身跑下窑来,急得大声嚎叫:“不好!可能是山上着火了。”
刘师傅也跟着跑到现场一看,果然是大火烧山了。那火苗燃着竹木丛林,火焰窜起丈把高。熊熊烈火四散熳延,像一条巨大的火龙腾空而起。龙云彪吓得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肆意横行。
幸好刘师傅头脑清醒。他跑回砖厂叫齐正欲停机下班的工人,找来一些盆盆罐罐盛满井水去灭火。人员和器皿有限,水源又离得太远。虽然是你来我往提水泼洒,终究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火,越烧越大。树,越烧越宽。
龙云彪见此状况,吓得惊慌失措地转身就溜。见到肇事的主子逃走了,工人们也一个个喘着粗气四散离去。
太阳落山了,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大火从下午烧到半夜,从东坞烧到塔山。顺风的几千亩森林都被大火吞噬,火到之处化作了一片灰烬。房屋和人畜都逃过此劫,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塔山寺与东坞村相隔一座高高的石山,它宛若一堵天然屏障。陡峭的石壁犹如城墙,历久弥坚都寸草不生。大火从东坞烧到这座光石山,终于威风扫地、火灭烟消了。
人们在关注火灾安危时,龙云彪担心是法律的追究。他慌忙搜罗家中的财物,趁黑悄不言声地躲难去了。
出了这等大案,县林业派出所当然要追捕龙云彪。砖厂从此群龙无首,工人自然散了伙。好在砖厂是以龙云彪个人名义签约的,此案并没株连胡国兴。犯人早已逃避在外,只能暂时查封砖厂、待后再作处理。
六月天,最发癫。
早几天还晒得路人直冒油,连稻田都晒得开裂了。哪知大火烧山之后的第二天,半夜突然雷雨大作。吓人的倾盆大雨一阵紧似一阵,泼洒得瓦片噼啪直响。由于雨大水急,不少瓦屋都往屋里倒漏如流。雷雨交加之际,突然停电了。不少家庭都点燃松香火把,用盆盆桶桶去接漏。大雨接连不断的落了四、五个钟头,待到天亮才稀疏下来。
人们打开大门一看,到处是雨水冲积烧山的黑灰。那光山秃岭的黑流,源源不断地倾泄而下。
下了一夜的倾盆大雨,胡国兴在山上彻夜未眠。天刚破晓,他手里撑起一把雨伞出门观看。门前的污泥浊水难以下脚,他择道走了几步就惊讶起来;昨夜的一场暴雨,把山沟那堆小山似的煤渣冲得无影无踪了。
胡国兴吃惊不小。顺着这条山沟直冲千多米,山脚之下便是砖厂。他转回屋里拉出赵桂花,俩人顺着马道冒雨下山察看。只见泥石流所到之处,稻田和菜地都荡然无存。
胡国兴夫妇从山头滑到沟底的砖厂,顿时傻了眼;砖窑和机械都被泥浆淹埋了,只剩下屋顶的几根横条浮在泥浆之上。赵桂花急得一屁股坐在泥地里,伤心地嚎叫:“完了、完了,全都完蛋了!为了开办这个砖厂,我们还欠下八万元贷款。这才刚刚投产,又是失火烧山、又是泥石流冲毁,我们多年积蓄的血本全打了水漂!”
胡国兴拉起老婆,劝慰她:“天意难违,伤心也没用。好在我们还有一个赚钱的煤矿,如今已经归我们独呑了。只要多招些劳力开釆,砖厂这笔损失很快就能捞回来。”
趁着下雨这几天,胡国兴又到处招收矿工。之前在此挖煤的人员,他们都是懂行的里手。由于又肯吃苦耐劳,所以人人都得钱颇丰。老矿工的发财事迹深受旁人羡慕,新招的这帮生手也想跃跃欲试。看到成倍增多的矿工,胡国兴好像看见了成倍增长的效益。他的心情又开朗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常常浮现。
那一晚的大雨过后,断断续续又下了三天三夜。小河带着泥沙淹没了沿岸的庄稼,汹涌澎湃的水面追逐着杂草和枝叶。待到洪水消沉,人们才去重新抢种作物。
雨过天晴,阳光普照。
东坞岭煤矿人员骤增,矿山上陡然热闹起来。近百人从四个洞口进进出出,各人将自己挖出的原煤堆得煤场如同乱坟。
那一堆堆坟山似的煤炭,用马驮下山去就变成一扎扎钞票。胡国兴夫妇清点那倒得满地的煤堆,看着那驮运煤筐的马队,他好像看到一扎扎钞票从煤洞冒出来。
“不好了!出大事了!煤洞塌方了!”几声尖叫、几声凄厉,把胡国兴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几个满身乌黑的中年男人跑到胡国兴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叫:“不得了啦!有两个后生仔被坍塌的土堆压死了。我们在岔道听到巨响,看见那两人新挖的煤洞全被土壤填满了。我们去疾声呼喊,也不闻有人应声。”
胡国兴吓出一身冷汗,他急切地追问:“你确定里面有几人?煤洞塌了多少?”
一位长者说:“里面只有两个后生仔,他俩是亲兄弟。刚进去的时候还听他俩说洞里渗水,不到半天就听见塌方和惨叫声。”
胡国兴急得双脚直跳,他再次追问:“煤洞到底垮了多少?能不能将它挖通救人?”
长者心惊胆寒地回答:“谁知道垮了多少!早几天连续下雨,土地都湿透了。新来的后生仔什么也不懂,到处乱窜乱挖。好多新洞没撑树木,塌方都有连惯性,下去救人非常危险。”
赵桂花吓得腿一软,瘫倒在煤堆旁。胡国兴也是晕头转向,他垂头丧气地说:“你们分头下去通知大家;已经塌方压死人了,叫大家赶快停工。对那两个遇难的兄弟,看看是否有办法找到人。”
听到塌方压死了人,矿工们争先恐后地跑出煤洞。毕竟是性命比金钱重要,出了事故才懂得平安是福。
通过洞上的表面勘察,才知道山体已局部塌陷了。面积不少于两亩宽,并且还有坍塌的迹象。大家见到了如此惨状,都吓得冷汗直冒。若不是及时逃出煤洞,自己也有被土方活埋的危险。情形十分险恶,救人是无从下手了。即便能挖出那两位兄弟,也肯定变成两具尸体了。大家都明哲保身,谁也不肯再去冒险。
胡国兴直到这时,才认识到安全防护的必要性。他的双腿一软,跌坐在乌黑的地上。赵桂花起身走近丈夫,失魂落魄地诉苦:“人命关天!这一回,我们算是彻底完蛋了!”
胡国兴抱着老婆的双腿,痛哭流涕的说:“怪我当初不听你的规劝,忽视安全才酿此大祸。也许是天要灭我;塔山公司干得好好的,一场大雪将之破坏贻尽;砖厂生意刚刚起步,一场大火闯下祸端;这场大雨造成的危害,不但毀掉了砖厂,还导致煤矿的塌方事故。接二连三的天灾,弄得我最终背负人命官司。我即使能够赔得起钱,也绝对赔不起两条人命。”
赵桂花扶起悲痛欲绝的丈夫说:“事到如今,该想想去如何面对和解决才行。”
胡国兴揩了一把泪,心神不定地说:“看来,我们必须赶快走人,或者马上出去报案。若是呆在这里,非得被死者家属揍个半死不可。”
赵桂花叹道:“现在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必须设法逃出东坞以防围攻。”
胡国兴夫妻俩人匆忙收拾细软,一出门便被矿工团团围住。面对人们的疑虑,他装模作样的解释说:“我已打电话,请求县里来人救援,现在他们正在赶来的途中。我和老婆下山接人,你们先去确认遇难者的具体方位。”
矿工们都信以为真,各自拿起锄头铁铲下洞去搜寻。
赵桂花提起大背包走在前面,胡国兴随后边走边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不走,到时想走都走不成了。”
赵桂花问:“往哪里走?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生!发生了死人的案子,迟早要做个了断。”
胡国兴说:“此地不养人,自有养人处。我俩也像彪哥那样,逃避追究岂不更好。”
赵桂花断然反对:“逃跑不是长久之计。你别再东想西想,我们老老实实地到公安局去报案。如何处置那是后事,当务之急是保护自身安全要紧。”
胡国兴想想也对,他垂头丧气地说:“趁着山下的村民还不知情,我们赶快去煤场。先把车子开到县城藏起来,再去公安局投案自首。要知道,我们把全部家当都亏得血本无归了。现在唯一值钱的东西,就剩下这部货车了。”
赵桂花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