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霜城中,一栋黛瓦青砖的民居房内飘出一缕淡紫颜色的细弱流丝,约半尺,极微极细,便是放置支持之内,也绝难以察觉。这淡紫色的流光细丝飘动起来轻轻盈盈,逸然如游龙。蜿蜿蜒蜒地绕过四周许多受“惑心”之害而陷入呆滞的人,似有目的地悠悠前进。
转避过众人,淡紫流光细丝见到了它要找寻的人,十丈之外一位玲珑耸立的女子。她也与四周众人一般中了“惑心”魔音,神情呆滞,只是白玉凝脂的脸颊上尤仍留着两行未被风干的泪,仿佛在述说着不甘与心痛。
紫色流光细丝朝着陈雨玄直直而去,速度不增,却已不再蜿蜒而行。这道流光细丝选中了陈雨玄左瞳,便自瞳孔正中强行钻入,因为它并非实体,只是一股法力,所以并未费多大功夫便突破了陈雨玄的护体罡气,进入体内。
稍过半刻时,陈雨玄纹丝不动的身子猛然一震,体内似乎有蓬勃的力量潜伏在法脉深处,被这入侵的异力牵引,顿时喷薄而出,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娇吟。
娇吟声轻易盖过了惑心之妖低婉的吟唱,城内众人如梦初醒,目中的迷茫渐退,齐齐昂头眺望上空。
陈雨玄却归于沉寂!
天空依旧是青云诡布,不见原来本色,但方才青色巨妖与王举的那场厮杀打斗不知为何无故结束,双双静凝在空中。
死沉沉的气息自无端处而起,却在每个人心中蔓延开来,不知为何,所有的人都在恍惚间预见的人族的溃败:修士灭绝之后,妖军大举入侵,人界百姓被妖族大军凌虐残杀,每一处都是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的人间炼狱。
一位面容清秀的青年道士在这莫名的悲愁之余,发现了天上的奇异之处,忍不住用手中的麈尾拂尘指向天上妖、人所在,惊异道:“此等连接巨妖肩上老者与玉风观少年英雄之间的白丝光柱到底是什么?”
“这......看起来似乎并非护身的罡气,又不像施展玄术时的流光法气,老衲见识浅薄!不敢妄下定论!”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自然没有不懂装懂的虚伪。
从二丈二的屋顶上跳下一个手持青钢宣花板斧长得浓眉大眼的壮硕汉子,他依着青年道士拂尘指去的方向左瞧右看,愣是没看出个花端朵倪来。粗犷的大脸上浮现出一种遭受讥弄的表情,糙着嗓子大白大骂:“格老子的!这天上妖与人之间哪有啥子白光?连个鸟也不见,你们两个出家人胡诌七八来糊弄老子哩!”
临近处又有一个人凑了上来,鬼头鬼脑贼眉鼠目的面貌,似乎唯恐天下不乱的那种人,他此刻却也是正经八百实话实说:“确是没有什么白光白柱,天上不就只有正道那位少年与三个妖物对峙,只是不知为何,这双方都没有抢先动手的迹象。你们两个出家人莫不是吃多了清汤寡水,体虚眼花了罢?”
那一僧一道听得满脸讶然,天上明明白白摆着的事实,这二人为何口口声声的否认?只是不等他们二人想明白其中缘由,四周各门各派的正道人士已经分成了两拨,都在争辩天上那白色光柱是有是无。一时间竟热闹得好似佛会道场、修真盛会,俨然没有方才如箭在弦的紧张气氛。
众人也辩不出个胜负!
就在此时,丈余高处遽然凭空出现漫天黄纸,这些黄纸纸面上并未勾画符箓,看似平常,只是十分的素整洁净。无数的黄纸漫扬飞舞,如翩翩坠落的雪花,将已经算得上整洁的地面铺得严丝合缝,再没有一颗砂砾一寸尘土露出纸面。
一把鹅黄色油纸伞缓缓下降,伞面勾了一层边纹,画着几朵风雨花。油纸伞并没有直接掉落到地面,伞下多了一个人,五指修长纤细,握在伞柄上,缓缓下降。宛如一朵从古佛手边落开的莲花,徐降流转,而后轻步沾在黄纸地毯上,举止尽是道不尽的轻盈柔美。
映入众目的是一身外墨内白的衣服,款式奇异,似袍衣,边角却百褶相连,但绝对不是女裙。这一身装束透着一股异域玄秘的味道。
众多的汉子争先恐后凑上前去,想一睹伞下的芳容。
油纸伞高举过头时,那些汉子却齐齐退了一步,一个个都是大失所望的表情。有甚者竟踉跄倒地,逃得不见人影。
伞下那张脸并非满布疮痍,不容眼目。恰恰相反,这张脸白皙如素,五官也是端秀精致,就算在最盛产美人俊士的修真界中也排的上号。只是他眉目之间透着一股英气,分明是一个足以迷倒一城少女,却只会令汉子恶心的男子!
此人朝众人恭敬作揖,以表敬仰善意,他身材颀长高挑,弯腰的时候才见他身后背着一架玉琴。他的声音有些男女不分,却十分悦耳,很有磁性,恭谨道:“晚辈‘千音府’上官宛儿见过诸位修真先宿,仙家佛爷!”
“上官!千音府!难道是以独有的音韵法术除邪佐正,位于南海云稀岛国的千音府、上官家?”沾轩住持不知何时已到众人身前,突兀地质问,他古井不波的脸上竟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只因这千音府本是中原赫赫有名的一大派系,创建不过近百余年,声名已是鼎盛。第二任府主上官代音精通千余种乐器,非常人可比,其中自创以玉琴弹奏的“仙凡恋”更是一音一韵刻骨入心,闻者皆束力以毙,任由其处治生死,比之惑心一曲犹有胜之。
上官代音年少之时以其祖传的俊秀容貌,和一身翩翩卓然的正派风度,曾令整座城池的女子为之倾倒。
多少风华绝代的名门闺秀梦想着:
晓春暮寒烟雨下,华城幽街中,持伞与上官公子邂逅,为上官公子所钟情。从此共结连理枝,谱一段江湖佳话。
那时候主动来千音府求媒的媒婆络绎不绝,将大堂的粗木门槛踩断了数根,甚至连堂内的地砖都被迫换过一次。上官代音一日不娶,千音府便一日不得安宁,慕名钟情的名家小姐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直到一个人出现,才打破了所有人崇慕的梦想......
四十年前,云稀岛主燕妃月踏足中原,以其媚幻之术近乎无敌于人间。是时上官代音以其“仙凡恋”一曲破了燕妃月幻术,上官代音此人更是深深打动了云稀岛主,两人萌生爱恋,终成眷属。上官代音于是将千音府迁至云稀岛,远离尘俗喧嚣,并起誓终生不离云稀岛,一心做一对神仙眷侣。其下门人也极少涉足中原,但千音府的鼎盛威名却不曾从江湖上淡去。
上官宛儿诚然敬抱双手,严谨道“正是云稀岛千音府上官家!”
沾轩上前一步,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带着敬佩,赞赏道:“小施主既是千音府门徒,又复姓上官,想必定是上官府主亲系,尽得真传。我等几千人身上所中的惑心妖术也为小施主所破,老衲在此待众人表不胜感激之意!多年不曾拜访上官府主夫妇,二位近来安好?”
上官宛儿举止风雅却不做作,磁性迷人声音散开来,“承蒙沾轩方丈关切!二老一切安顺。”
他正了正嗓子,尽量让自己声音洪亮一些:“各位恐怕有所误会,虽然晚辈懂得破解音韵妖术的法门,但当时并未来得及施展。真正解救诸位的,是那位道家的姑娘!”
修长的纤细手指指着远远之处,那个方向只有一个孤伶伶的人影,一动也不动——陈雨玄
于是他望向天空,转开话题,“方才听到诸位对天上的白光持有无之辩,斗胆谈一下晚辈个人愚见。曾记得看过一本遗书,年岁太久,忘了书号。其意大致为:论世之六界,神、佛、妖、魔、人、冥,凡有灵之物,皆有‘魂魄’主导其神。万物有魂魄,方能主宰自身,有七情六欲,传说这是修真的根源所在。而魂魄一物,虽在身却己不能察,存在于世,却非人人都能见到。由此推测,所谓白光应是魂魄,天上那老妖怪想必欲强行将自身魂魄注入另一具躯体,以达到近乎脱胎重生的目的。只是,据古籍遗书所载,能够在肉身阳寿未尽之前魂魄出窍者,非神、佛、魔三者不可为,这妖就算称王为皇,妖力再强,也超脱不了本身局限。到底为何......”
陈雨玄终于恢复了意识,此刻四周发生什么她都不去理睬,因为她在乎的只有一个人,而他此时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东风大剑似乎随时随刻都在陈雨玄身边,只要她需要,便主动出现。东风大剑犹如流光闪电,射向苍穹,陈雨玄早已翻身一跃,附在巨大的剑身上。其余六柄符剑分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向,分布在东风周围。
体内狂暴的法力不断涌出,将左手边的袖子绞成粉末,露出一具不同常人的手臂。莹莹泛耀蓝光,好似漫天宇宙蓝道星辰都汇聚于此臂。
巨剑正展风劲,速度奇快,六剑当中冲锋在前的一柄突然像是撞在一道极其坚硬的屏障上,“锵”地一声清脆之音响起,宝剑飞旋折回,剑身久久鸣颤,显然受到大力。
只是此时距离王举已不足三十丈,师兄近在眼前,陈雨玄怎会就此作罢?
东风巨剑放缓速度,停在屏障之前。陈雨玄起身站在剑上,银牙一咬,左手握拳,身子弯成劲弓蓄弦之势。她平时用惯了右手,向来是右手气力稍大,然而此刻鬼使神差,直觉催使她相信左手,这只手臂仿似不再属于她。
纤弱的手臂居然蓄积了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本身的颜色早已褪去,竟是宛如脂玉一般,散发着蓝色的光泽。蓝色光华凝聚成实质,乃是一方方指甲大小的文字,晦涩古奥的文字串联衔接,犹如九条细长的龙蛇,游曳在雨玄几乎透明的手臂之上,只是一半的身体仍与左臂相连,无法挣脱。
陈雨玄左臂的蓝色光华耀目无比,法力已攀升至巅峰!
这一拳,将撼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