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本想继续前行寻处客栈或农家,然而雨势愈加汹涌,好似要将天地间的雨水一次倾尽,行车越发地艰难。
子夜见路旁树林密集,尤其一株榕树分外茂盛,便将马车驶到树下,欲等雨势小去。
车子还未停稳,暮霭已迫不及待地要拉着夕颜去树下坐坐。
刚钻出车门,“铃铃铃”,暮霭的耳畔又传来这神秘的声音,像是一种召唤,由远及近,愈来愈清晰。
她情不自禁拾步向着铃音发出的方向走去。正失神间,夕颜轻轻抓住暮霭的手,露出关切询问的眼神。暮霭这才回过神来,冲着夕颜莞尔一笑:“夕颜姐姐,暮霭没事,别担心。”
夕颜淡然一笑,将手中的水袋轻轻递过去。
暮霭接过水袋,仰头大口大口喝着,似乎想用水冲走一切幻觉。
夕颜不知暮霭所想,只是宠溺地看着她,满脸温柔。
“暮暮,怎么看你心事重重的?”子夜倚着树干,一边喝着水,一边关心道。
暮霭犹豫片刻,决定确认一下:“你们都没有听见铃铛的声音吗?”
“没听见啊。”子夜说着,将袋中之水一饮而尽。
夕颜摇摇头,表示也没有听见。
真是太奇怪了。暮霭心中甚是疑惑,暗自决定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暮霭去附近装些水,马上就回来。”
暮霭说着,攥过子夜手中的水袋,不等夕颜、子夜二人说话,朝着发出铃音的方向快步跑去,很快消失在树林间,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滂沱的大雨之中。
刚开始她不急不缓地走着,后来情不自禁地越走越快,甚至小跑起来。
那“铃铃铃”的声音一直不大不小地响在耳边,总以为下个转角就能发现什么,却始终找不到铃音究竟从何处传来。反而仿佛是那铃音跟着自己一般,暮霭走到哪里,它就出现在哪里,真是好生奇怪。
雨不知是何时停下的,待她意识到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她迷路了!
她看着陌生的四周,立刻寒意丛生,心中不仅害怕更是懊恼不已。
怎么就像中了蛊般不顾一切到处乱跑!也不知夕颜姐姐和子夜哥哥现在在哪里?
暮霭本想试着原路返回,不想反而更不知绕到了何处,只好坐下来原地等待,期望夕颜和子夜能够快些找到自己。
等了很久很久,依旧没有见到夕颜和子夜的身影。暮霭无助的坐在那里,各种情绪突然像虫子一般在心中爬来爬去。
在这陌生的树林里,会不会真的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夕颜姐姐找不到我,一定特别着急!如果一直没人找到我,会不会就这样饿死在这里呀?
这种地方晚上会不会有鬼呢,还是有狼或者老虎?
暮霭惶恐不安,唯恐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从自己身后出现,吓得从原地跳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四周,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再也不敢坐下。
可恶,那个铃铛的声音这时候怎么不见了呢?
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原地等待还是赶紧离开。
就在这时,树丛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会是谁呢?
暮霭紧张地握紧双手,站在原地不敢移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暮霭的手心都快捏出汗来,脑海里各种恐怖的画面纷至沓来,她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暮霭微微睁开一丝缝隙偷看,眼前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物,脑海里那些恐怖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
暮霭这才大着胆子完全睁开双眼,那些幻想的事物都未出现,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可爱小东西,让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以前听爷爷讲过“守株待兔”的故事,没想到今天居然发生在自己眼前!
一只雪白的兔子许是从树丛中快速冲出,不想前方有一株大树,小兔子始料未及,就这般横冲直撞到树上,大概是晕过去了吧。
暮霭正欲走上前查看小兔子的伤势,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窣”声,树丛中还有动静!
这次暮霭不再害怕,睁着双眼好奇地等待着,以为是另一只小兔子。可出乎意料的是,接踵而至的不仅不是可爱的兔子,居然还是一只吐着信子的青蛇!
能让兔子惊慌失措地撞到树上,又怎会是它可爱的同伴呢?
暮霭害怕地定在原地,不敢移动,唯恐一动那青蛇会突然张开大口猛扑过来!
也许是因为暮霭一直未曾移动,也许是青蛇一心都在兔子身上,青蛇好似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只顾朝着树下的兔子快速移去。
紧张和恐惧再次深深扼住暮霭,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青蛇离兔子越来越近。
青蛇距离兔子已近在咫尺,它蓦地抬起蛇头,对准兔子就欲一口咬下。
兔子酣睡的可爱模样在眼前定格,无限放大。它即将成为青蛇的食物,被撕裂啃噬,血肉模糊!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股莫名的力量战胜了心中的紧张和恐惧,暮霭拾起脚边一块碎石,冲着青蛇重重掷了过去,娇喝道:“不许伤害它!”
青蛇本能地闪避,石头险险擦过,没有伤其分毫。
青蛇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意识到危险,出其不意地突然窜起,朝着暮霭的小腿一口咬下,眨眼间已迅速离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暮霭惊呼声未落,只觉眼前一黑,已倒在地上。
迷蒙中,似乎有人在搬动她的身体,她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可眼皮仿佛有千斤般沉重。她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终于撑开一丝微小的缝隙,透过那细细的一线,她恍惚看见一只蓝色的兔子正帮自己吸允腿上的毒血。
是兔子呢!它没事了。
心下一宽,刹那之间天地重回黑暗,暮霭昏了过去。
那“铃铃铃”的声响一直回荡在耳边,如梦似幻。
寂静的林间,突然传来一长串马蹄声,林间的鸟儿受惊,“扑啦啦”全部腾空而起。
“少主,快来看,这儿有人!”一匹棕红马忽然停下,一个小厮翻身下马走了过来,紧接着一匹雪白的骏马也停在暮霭身旁。
马背上传来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将姑娘请到我们那儿去吧!都轻点,莫惊扰姑娘小睡!”
“是!”三五个声音齐声应道,接着就是一阵搬动声。
“少主,这个怎么办?”方才发现暮霭的小厮指着另一处问道。
锦衣男子瞥了一眼,目中闪过一丝惊艳,嘴角勾起一丝笑:“都带走吧!”说完调转马头,率先离开。
一众人马立刻跟在其身后。
就在这时,树丛中忽然传来一声嘶鸣,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直直冲了过来。
棕红马上的小厮走在最后,他是爱马之人,一眼便认出那匹枣红马正是红泪国中少见的汗血宝马,立刻双眼冒光,跳下马背朝枣红马慢慢靠过去。
谁知那枣红马性子甚烈,那小厮还未走近,枣红马立刻扬蹄示威,不让小厮靠近半步。
小厮不死心,又试了好几次,有几次都差点被枣红马踹中要害,幸好他对马甚是了解,提前避开,这才没有严重受伤。
眼见那白色骏马已领着众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厮不敢再逗留,知道自己无法驯服这匹宝马,只得恋恋不舍地骑上他的棕红马向前方追赶。
不想那枣红马甚是有趣,竟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小厮的马后,始终保持半个马头的距离。
小厮大喜,居然这么容易就捡了个大便宜!于是欢喜地一扬鞭,两匹马儿与他一起绝尘而去。
那片空地上,只余下凌乱的蹄印。
一切喧嚣又归于宁静。
忘世阁。
在一团淡淡的白光中,不时有几缕红芒穿梭其间。光晕中心,一男子斜倚而坐,一袭白衣,仿若天际裁下的白云,洁白如雪,落落无双。
他眼帘微垂,半侧着脸,看不清此刻脸上的表情,在场数人亦不敢随意揣度他的心情。
三丈外原本颔首站着一男一女,如画中人一般纯净美好。男子俊朗,女子温婉,本是世间少见的绝色,但在白衣男子不可一世的风仪前,却显得那么平凡而卑微,犹如漫天白雪中的一粒小小雪籽。
俊朗的华服男子立刻单膝跪地,不卑不亢地恳求道:“暮姑娘下落不明是属下失职,请谷主惩罚属下一人,此事与落花门主无关,请谷主明鉴!”
他的五官轮廓分明,身形高大,肤色比寻常男子稍黑一些,气宇轩昂,颇有成熟稳重之感。
此人正是相思谷高山流水门之主,子夜。原本奉相思谷谷主溱潼之命,与落花流水门主夕颜一同秘密接回暮霭,不想竟让一个大活人凭空在眼前消失,下落不明。
溱潼许久未曾开口,然而众人似乎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着,感觉自己是行******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因大海的反复无常而受到覆顶之灾。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紧张万分时,溱潼淡淡开口道:“责行云门主入‘思过门’,责落花门主半月之内将她接回来,都退下。”
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之下,不知潜藏着多么巨大的惊涛骇浪!
这个可怕的魔鬼!
在场数人无不心惊胆战、冷汗淋漓,好似方才经历了一场凶险异常的绝境。
众人不敢逗留,立刻领命拜退。
落花流水门主夕颜走在最后,幽怨地看着远处的白衣人,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然而溱潼只是悲伤地凝视指尖的蝴蝶,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只能无奈地离开,带着满地哀愁和心痛。
路过思过门时,里面传来声嘶力竭的悲痛和哀嚎。众人避之唯恐不及,脚步匆匆,没有丝毫停留。
这门里,是仅次于留念驱逐的最高惩罚!
留念,是指留下部分身体,根据情节的严重分为挑断手脚筋、毒哑毒瞎毒聋、洗去所有记忆等,但这些都是违抗谷令、背叛同门的处罚。
仅次于留念驱逐,便是罚入“思过门”。
“思过门”内能洞悉人性的弱点,利用幻影,让人尝尽各种痛苦折磨——身患重病,至亲惨死,挚爱被夺,仇人升官,或是被至亲至爱之人背叛出卖,国破家亡,无依无靠,了无生趣却又死不下去,听不见看不见或是闻不到摸不到,只能静静躺着,还得受尽各种身体和心灵的折磨。
这比第十八层地狱更残酷!无情冷酷地鞭挞、凌虐人的灵魂!
一入思过,绝望至极。
他真的很生气吧,不然也不会这般对待与自己亲如手足的子夜。
夕颜抚着“思过门”的石门,心中绞痛。
不远处,一袭绛红锦衣的少年立在阴影中,静静地望着紫衣女子,面无表情。
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百转千回,泄露了一心想要隐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