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未央街头热闹得很,商队很快便夹杂在了人群之间,唯有那辆修修补补的大货车仍旧显眼。
凌洛突然想起那个带着铁盘面具的黑衣人,自然主要是想起了那一股女人香,还有那最后回眸杀来的眼神。
毕竟十几年他也没跟谁有那么亲密的接触,第一次总难免记忆深刻一些。
应天学府并不难找,凌洛只问了一人,便很明白,沿着由北而南的承天街走到底,拐入往东的学府路,尽头处就是学府大门。
沿路行走,暮色渐浓,而四周也笙箫逐渐繁杂,繁华下隐约有骄奢的味儿,擦肩而过的行人,也都微微仰着头。
似乎真的就印证了杜子腾的话,未央城的人本就自觉得比别人金贵。
一百年前,最后一个魔族被绞死,而妖族亦因势弱退居北邙山脉,随即人族势力割据。
经过二十几年的纠缠,终于也奠定了如今的格局,东面北邙山为妖域,北方大夏国,南面则是诸城组成南联盟。
三方鼎立,至今也平定了有五六十年,只是五六十年的时间,便能养成这般骄奢,可见未央城也是被供得太过厉害了。
不过这自然和凌洛没半点关系,他只是担心能不能在天完全黑暗之前赶到应天学府。
承天街长得有些过分,凌洛全力走了半个时辰,也不过走了一半。
至于为什么知道已经走了一半,则是问路时候,那人告诉凌洛若是看到一处刑台,就只剩一半路程了。
刑台在承天街的右手边,并不宏伟,也和凶戾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用几块花岗岩砌成。
花岗岩切割很是平整,整座刑台没有半点缝隙,只不过虽尚还结实,但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总已是灰旧得很,四周都结着厚厚的青苔。
但就是这座与承天街的繁华格格不入的小刑台,便是当年绞死最后一个魔的地方,真真确确就是一块划时代的石碑。
刑台上一片通红,自然不是那个魔族的血,不说是绞死,即便真是砍了头,也不可能凝固上百年。
亦不是今日午时三刻砍下人头尚未清理,这刑台自建成便只用了那么一次,如今的未央城里早已建了更加有威势的刑台。
那一片通红不过是涂了一片红漆,意在警示大夏国的国民莫要过于骄奢放纵,应当时刻警惕,只不过如今看来,效果显然不大。
凌洛犹豫了一下,虽然有些好奇,终究没有凑过去看仔细。
最后一丝落日余晖消失的时候,终于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而凌洛也终于走到了承天路的尽头。
再往东拐入学府路,幸好学府路并不长,接着暮色里还余留的淡淡光亮,都能隐约看见那扇传说已久的大门。
门只是很普通的一扇,既不宽大亦不宏伟,墙上也如同城门一般,有许多缝缝补补,只是走得越近,凌洛便越发感觉到古朴与苍茫。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暗淡而显得模糊带来的错觉。
但总归是长长松了口气,大门还没有关闭,大门旁边的小小房子,自然就是门房,小木门也是敞开着,凌洛走将过去,往里面一看。
屋子里空荡荡的,连同四面墙壁都收拾得干净,一张破烂的桌子上燃着一截蜡烛,一个佝偻的老人正被对着凌洛在收拾什么。
凌洛伸手敲了敲门。
哐当一声,老人手一抖,一个黑乎乎的小锅滚了下来,滚到了桌子下,老头转头,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凌洛。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凌洛看着好似被刚被洗劫过一般的门房,和老人身前的大包裹,问道。
莫不是还没入学就要为学府做了件好事。
老头剧烈咳嗽两声,嘶哑着声音道:“老了,走不动了,不干了,难得儿子发了孝心,过去享几年清福。”
凌洛挠挠脑袋,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老人应当是退休不干的门房。
“那问个路,莫长德住哪边?”凌洛给老人晃了晃手上的推荐信。
老人试了试,也没办法钻入桌下捡铁锅,终于放弃,巍巍颠颠地走到门口,给凌洛指了离门房不远处一片梨树下的房屋。
房屋挺大的,分为内外两堂,外堂灯火明亮,内堂只是燃着一小节蜡烛。
临近窗户拜访着一方茶几,两边坐着两人,一个中年略老,一个很老。
中年人嘬了口热茶,呼出口气,道:“报名基本结束,这一届也差不多就这样了,没什么资质特别出彩的,只是李卢谊和董先陵都把长孙给弄了进来,只怕是不想过平静日子了。”
老人亦喝了口茶,一丝一丝地吐出热气,赞叹道:“还是这岩茶喝着够味儿,香得到胃里去。”
连眼睛都微微眯起,好似在品味着无穷的余香,好一会儿,方才缓缓道:“天道平衡有定数,天才一多便是乱世,要那么多好资质干嘛,况且这些年未央城也不缺惊艳之才,已是难说。”
“至于李家和董家的事儿,若不是闹得太厉害,就随他们自个儿去,与南联盟也平和了数十年,安宁太久,总会憋不住闹腾闹腾。”
“也不怪李卢谊董先陵一把岁数了还放不开,毕竟总还要给身后的子孙着想。”
中年人也不再说话,两人便和着摇曳的烛火,自顾自地喝茶,不时长呼出一口热气,眯眼回味。
好一会儿,老人将茶杯放下,转头看中年人问道:“极北开启的封绝战场怎么了?不是让莫无德那小东西去看看吗?”
“今儿人刚回来,没戏。”中年人拿起炭火上的沸腾的水壶,给老人和自己的茶杯添了水。
“出土的确实是承影剑,只不过军方的许多仁和金富贵都出手了,怪异的是,承影剑最终下落不明。”
老人伸手揉了揉浑浊的眼睛,缓慢道:“没有就没有罢,本来学府就不适合沾手这种烫手的东西,那群小王八羔子非要去试一试。”
“莫无德那小东西没事儿吧?许多仁和金富贵都晋入引星,可别被玩坏了,好好都城不待,去那鸟不拉屎的地儿找什么人才。”
中年人又往炭火里添了几块木炭,淡淡道:“没死,不过估计受伤不轻,死要面子不肯说,只是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什么去找人才,不过是自己几十年也没突破引星,去寻找机缘罢了,那脾气倔得跟驴似的。”
吱呀
门被推开,一个仆人托着封信走了进来。
“有个客人找先生,说是大先生推荐过来的,这是大先生的信。”
莫长德家里的先生自然只能是莫长德。
莫长德接过信封,喃喃道:“就算那家伙猜到我会这么说他,这信也不会来的这么巧合。”
拆开信封,拿出信纸,大概浏览了一遍,便将纸放到茶几上,道:“果然还死不了,我去看看他推荐了什么人。”
刚要站起来,却被身旁的老人一把拉住:“等等!”
老人身子挺直,双眸间精光闪闪,哪有适才的浑浊,一股淡淡的气息透墙而过,桌子下的炭火晃了晃。
莫长德僵着手脚动也不敢动,老人的修为他是知道的,在未央城内绝对是能排得上前十个数,能让他挺直腰杆的事自然也不会普通。
好一会儿,老人收回气息,缓缓靠回椅背,十分不解地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拍拍莫长德的肩膀,道:“你去招呼他吧,让我自个儿想一想。”
莫长德看着老人很是迷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老人这个层次的有些事儿,还是不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