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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往日之扉(下)

“那天,是我父母的忌日。”

“那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跟师父说要去祭拜父母。师父点头应允,问我何时回来,我答说午间便归。”

“饭后,师父在院子里打拳。我收拾好碗筷,跟师父告辞,出门向东买了纸钱和香火,而后折向城南。”

“父母的墓就在城南郊外的一个小山丘上,低矮的坟堆前立着块石质墓碑,孤孤零零地躺在树林深处。那个地方其实是不适合作坟地的,土质硬不好挖,路难走也不方便祭拜。只是当年父母死时,除了那座小院,一枚铜板也没留下。没钱买棺木,自然也没钱选个好点的坟地。事实上,若不是四周的街坊邻居见我可怜,凑钱买了一副棺木,帮忙合葬了父母,当时的我恐怕会任由父母的遗体烂在院子里。父母下葬之后,既没有丧礼,也没有宴席,甚至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最初的那块是木头做的,石碑是第二年忌日时才换的,我还记得换碑时,那木头的边角早已腐烂发黑不成样子。”

“那天上午很热,还有些闷。我沿着崎岖的山路,穿过重重的密林,身上出了不少汗,辰正时分才到父母墓前。青灰色的墓碑上光影浮动,远远看去有些虚幻的感觉。墓碑后面杂草丛生,低矮的坟堆已不可辨。数月前的清明师父陪着祭拜父母时,坟上的杂草还没那么茂密呢。”

“我稍微清理了杂草,而后在墓碑前跪下,那墓碑上深深地刻着父亲的名讳和母亲的姓氏。我点燃香火,插入土中,又开始烧起纸钱。没有风,纸钱生出的黑烟直直地往高空飞去。我看着那黑烟,又想起了父母死前的场景。”

“父母是被人杀死的。”

“那一年是国战的最后一年,国内流寇四起,盗贼泛滥。父亲是做生意的,家中有些小钱。许是因此才招来了盗贼。六月初八那天傍晚,一个黑衣蒙面大汉持刀闯进了家里,二话不说便杀向父亲。父亲躲开了几刀,最终还是被砍倒在地,躲在墙角的母亲见状扔下我,扑向父亲,哭喊中也被砍中。两人伏在地上,没了声息,鲜血在身下汇成血泊。我看着那一幕,脑中一片空白,大张着嘴靠在墙角。蒙面大汉走到我身前时,我才反应过来,失声尖叫。叫声刚起却被大汉的一声暴喝打断。‘闭嘴!’大汉眼神冷漠地瞪过来,手中犹自滴血的大刀指向我,说道:‘别喊,我不杀你。’他的声音冰冷阴森而又尖利。我被那染血的大刀一吓,嘴唇下意识地开合,却再发不出声音来。那大汉在家里翻箱倒柜,将财物洗劫一空方才离去。”

“其实,我当时是没有多少恐惧情绪的。只是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在那大汉离去之后很长时间里,我都一动不动地靠在那墙角,望着父母的尸体和地面上渐渐蔓延的鲜血,无法思考,不能言语。”

“等我从浑浑噩噩中清醒的时候,已是半夜。我哭喊着敲开邻居家的门。邻居报了案,衙门来了人,勘察过现场,定为盗贼入室抢劫杀人案。这在当时的世道是很常见的事。官府贴出了告示,发动了捕快,但最终也没抓到人,跟当时的其它大多命案一样不了了之。”

“也不能怪官府办事不力,其实他们也很无奈,这样的案子大多是流寇所为,杀了人,抢了钱,就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

“那大汉始终没被官府抓到,却在父母下葬后的几个月里时时出现在我的梦中。冷漠的眼神,阴森的声音,滴血的大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流淌成河的鲜血。它们每一夜都会侵入我的梦境,让我不得安眠,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差点就死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莫大的恐惧。”

“这样的噩梦和恐惧持续了一年多方才消散。日子基本恢复正常,除了小院中再不见父母的身影,除了偶尔仍会想起那冰冷尖利的声音以及那把滴血的大刀。”

“之后的生活倒是很简单,也很平淡。除了隔几个月会莫名地跑到衙门看贴出的告示,便是做工、吃饭、睡觉,也很少跟人打交道。就那样我一个人生活了五年,然后幸运地遇到了师父。”

“师父开始只知道我父母早已去世,直到清明扫墓的时候,我才告诉师父他们的真实死因。师父当时问我:‘这就是你想学武功的原因吗?为父母报仇?’我摇头笑道:‘当然不是。师父不也说过武功是自保的手段吗,我只是不想再见到这样的惨事发生,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当年那个盗贼的身份,又如何报仇?’师父点头称善。其实我骗了师父,不,不能算是骗,因为我确实不知道那个盗贼的身份,我只是记得他的声音,铭心刻骨,从未忘记!”

“那天我烧完纸钱,席地而坐,跟父母谈了谈自己的近况,同时暗暗祈祷父母保佑我早日找到凶手,报得血海深仇。又待了片刻,眼见日头渐高,天气愈热,我跟父母磕过头便离开了那片树林。”

“回家的途中,天色忽变,大片乌云从西边袭来。我加快脚步,走上大路,迎面走过来三个人。身形魁梧,武者打扮。那三人越走越近,看了我一眼,中间那人口中说着什么。”

“说的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那阴森尖利的声音我却听得很清楚,仿佛那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自心底响起。我低着头站在路边,拳头紧紧地攥着,心中突突地跳着。是他!是他!是他!这是我当时心里唯一的想法。”

“是的,我找到了杀我父母的仇人。我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中间那人。那人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我。看到那双冷漠眼睛的瞬间,我便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就是他!”

“我攥着拳头,浑身颤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对着那人道:‘你还我爹娘命来!’三人闻言停住脚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中间那人打量了我片刻,脸色突变,眼神愈发冷漠地问道:‘铁木的儿子?’铁木是我父亲的名讳。看着那冷漠的目光,听着那阴森的声音,我仿佛又看到父母的尸体伏在血泊中的场景。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吼一声‘你还我爹娘命来!’便冲了过去。”

“旁边的两人仍是一脸迷惑,但见我冲过去,便走上前阻拦。我跟师父学了那么久武功,终究是学到了一些东西。那两个大汉不过片刻便被我打晕在地。我喘了一口粗气,朝剩下那人冲了过去。然而,不过片刻,我便被打倒在地。那人冷冷地看着我:‘不过是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你也敢来报仇?!’我怒吼一声,爬起来,又冲了过去。然后,再被打倒,再爬起来,再冲过去。那人只是站着,等我冲过去,然后把我打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乌云密布头顶,大雨倾盆而下。我再度被打倒在地,雨水、泥水、泪水、血水混合在一起布满了我的脸。我喘着粗气,神智一阵模糊,眼前只剩父母惨死时的狰狞面容。我挣扎着再度爬起来,正要冲上去,远处的雨幕中传来师父的喊声。”

“我说不清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师父来了就能报仇的喜悦,还是报仇被师父发现的畏惧。师父撑着伞从那人身旁跑过,几步来到我身边,生气地喝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与人打斗?!’我低下头,答道:‘师父,对不起,我骗了您。他......就是当年杀我父母的人。’师父沉默了少顷,长叹了一口气道:‘唉,我早该看出你根本未曾忘记过仇恨,也是,父母血仇又如何轻易放得下?罢了,罢了,今日就让为师替你报了这仇。’师父将手中的纸伞递给我,转身向那人走去。”

“我抬起头,看着雨中师父的背影,心情更加复杂。师父最厌恶打打杀杀,平日里虽会讲些江湖故事,却常常教导我要远离是非与人无争,此刻却要因我出手杀人,我的心中着实不忍。然而,父母血仇不共戴天,眼见得报,我的心里又有一丝激动。”

“无论如何,师父还是决定出手。师父走到那人身前问道:‘你可是杀他父母之人?’那人打量了师父一眼,答道:‘确是我所杀。’师父点点头,不再说话,脚下猛然发力,溅起一滩泥水的同时,身体急速向那人冲去。那人似是没料到师父的速度如此之快,仓皇招架,仍是迟了一步,被师父一拳砸中左肩,啪啪啪地踩在泥水里退后几步。那人身体还未站稳,师父又已欺身而上,使出了平日教我的那套拳法。师父的武功着实很高,几招之后,便一拳重重地轰在那人胸膛。那人口吐鲜血倒飞而出,啪地摔在泥水里,再也爬不起来。”

“师父招招手,我走过去,站在那人身前。我看着那人满身污泥,目光惊恐再不复冷漠,神情萎靡不振的模样,心中大为快慰。”

“那人见我走近,咳了两声,突然看向师父道:‘前辈可是傅云傅前辈?’师父眉头一挑,冷声问道:‘你认得我?’那人脸上微喜,拖着身子跪倒,磕了三个头道:‘果然是傅师叔!’师父又问:‘你叫我师叔?’那人忙恭敬答道:‘是。晚辈名叫萧贵,乃是林掌门座下记名弟子。’师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口中低声自语道:‘林师兄的弟子么......’”

“我当时愣在一旁,看着事情的发展惊愕不已。杀害父母的仇人竟然认得师父,还是师父的师侄,那和我不就是师兄弟?那师父会不会因此放过这个人?当时想到这些,我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然而,师父沉吟了片刻,看向萧贵摇了摇头。萧贵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惨笑两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师叔放过我那两位师弟,他们与此事毫无干系。’师父看向倒在路旁的另外两人,沉默少顷点了点头。萧贵见状说了句多谢师叔便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师父叹了口气,看向我,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递给我。我接过短剑,周身止不住地颤抖,我明白接下来便是手刃仇人的时刻了。”

“我握着短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萧贵。我的手在颤抖,我的心在狂欢,我终于要为父母报仇了!然而当我终于走到萧贵的身前时,我却犹豫了起来。即便是为父母报仇,但终究是在杀人,而我以前从未杀过人,我不知道杀人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杀人之后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瘫倒在泥水里的萧贵突然睁开了双眼,那冷漠的目光重又汇集起来。他冷冷地望向我,说道:‘你可知当年我为何杀你父母?’我一怔,愤怒道:‘还不是为了抢劫我家的钱财?!你这个罪该万死的盗贼!’萧贵冷笑一声,道:‘呵,你家的钱财?你可知那些钱里本就有我的一半?!’我回道:‘你胡说!那是我爹做生意赚来的,怎会有你一半?!’萧贵止住冷笑,冷漠的眸子突然流露出一丝悲悯的目光,他摇摇头道:‘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些钱的确是我们做生意赚来的,可是,你知道我们做的是什么样子的生意吗?’我确实从未听父母谈过所做的生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什么生意?’萧贵大笑一声,表情有些狰狞癫狂:‘是拐卖幼童的生意啊!拐卖幼童啊!你先前说我罪该万死,那你父亲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他难道不该死吗?你母亲知你父亲所为却不劝阻,她不也该死吗?!’我用手中的短剑指向萧贵的胸膛,愤怒地吼道:‘你胡说八道!我爹娘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你胡说!’萧贵仍自大笑着,毫不理会抵在胸前的短剑:‘当年战事爆发之初,国内盗贼四起,案件频发,官府却始终无力管制,我和你父亲见状便商量着趁此机会做些无本的生意,好多捞些银子,最终决定做这拐卖幼童的买卖。我记得很清楚,两年,我和你父亲总共拐卖了二十三个幼童,赚得纹银五千两。然而,到了金盆洗手瓜分赃款的时候,你那贪得无厌的父亲却带着所有的银子逃跑了。我打听了好几个月,才找到你家。我让你父亲把我的那一半银子还我,你父亲却说银子都花光了,还威胁我说再来纠缠就告知官府同归于尽。你父亲太不厚道。我便只能把他杀了,这样才能把属于我的银子拿回来。’”

“我愣愣地听着,一时竟忘了言语,片刻后才怒吼出声:‘你胡说!我爹不是这样的人!’萧贵不管不顾,兀自说着:‘你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年做这生意时还帮着出过几个很阴险的主意,说不定你父亲卷钱潜逃就是受她指使,况且她知晓我和你父亲所作所为,为了不让她有机会向官府告发我,我便只能把她也杀了。’”

“我晃动着手中的短剑,愤怒地吼着:‘你胡说!不许你诋毁我娘!’萧贵不理睬我:‘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你父母比我坏得多,这样一对恶人夫妻,杀便杀了......’我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口中吼着‘不许诋毁我爹娘!’,手中短剑猛地往前一送。萧贵的话语蓦地一顿,而后惨笑着接着说道:‘......我丝毫...不觉得后悔,’我怔怔地松开手,萧贵的口中开始咳血,‘只是...你是...无辜的,’我看到他冷漠的双眸开始涣散,‘所以...我没...杀你,我萧贵算是...还有点...良知吧,’他扶着插在胸口的短剑,缓缓地躺倒在地,‘只是...没...想到,今日...会...被你所杀,’他闭上了双眼,任凭雨水击打在他微笑的脸上,‘不过...杀人...偿命,倒是...不冤。善恶...有报啊,善恶有报......’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渐渐淹没在哗哗的雨声里,终至不可闻。”

“萧贵死了,鲜血从胸前的短剑处汨汨流出,汇入四下流淌的雨水,变成一条河。”

“我跪倒在地,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入我的眼睛,然后更多地流出。我看着萧贵死后的脸,回想他所说的话,心中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是惊慌、不安、痛苦、恐惧充斥着胸膛。我跪着转过身,望向师父,颤抖着声音问道:‘师父,他..他说的...不是真的,我爹娘...不是坏人...’但不知为何,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师父走到我身前蹲下,慈悲地望着我,说道:‘阿牛啊,都结束了,不管怎么样,他杀了你父母,你杀他只是为父母报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怔怔地望着师父,口中喃喃问道:‘真的都结束了吗......’师父点点头,将我抱入怀里。然后我便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也换了干衣服。师父坐在床边见我醒来,问我有没有事,我只觉得有些虚弱,便答没有。师父笑了笑,望向窗外。外面的世界仍是乌云密布大雨滂沱。我望着那雨,又想起萧贵所说的话,心中不由得一紧。师父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道:‘别多想。你父母已经死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替他们报了仇,尽了一个做人子的本分便足够了。他们犯下的错与罪不需要你来承担。’我点点头,心中仍有些难以释怀。”

“师父又望向窗外昏暗狂暴的世界,说道:‘我们现在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处理。’我一愣,忙问道:‘什么事?’师父头也不回地说道:‘等雨停了,我们就得逃走了。’我一惊:‘为什么要逃走?难道是因为我杀了人?’师父背对着我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杀了人。’我心中一跳,犹疑着问道:‘您...您把另外两个人杀了?’师父转过身来笑了笑:‘不是,是在以前杀的其他人。阿牛,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然后,师父把他的来历和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那是一个同样令人悲伤的故事。”

“师父名叫傅云,是阴山派掌门人林涛的师弟。师父有一个独子,名叫傅阳。傅阳的娘亲也就是我的师娘在生下傅阳后不久便去世了,所以师父对傅阳很是溺爱。傅阳很聪明,资质很高,十八岁的时候便已经将师父的本领学得七七八八,差的只是火候与经验。师父很看重这个儿子,唯独对他的性格有些不喜。师父是个温和内敛与世无争的人,傅阳则正相反,性情张扬,脾气火爆,喜欢找同门师兄弟切磋武艺。师父曾多次劝傅阳收敛锋芒,但傅阳依旧我行我素。师父只当他是年少轻狂,年龄大了或许就好了,所以并未严加管教。后来便出了事。傅阳二十岁的时候开始挑战林涛的亲传弟子秦川,双方实力不相上下,切磋多次均难分胜负。然则双方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谁都不服谁,总想证明自己比对方强,所以在一次切磋中,双方打出了火气,秦川一时没能收住手,傅阳当场毙命。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弟子切磋有胜有负,意外死亡者虽少,却也并非没有先例。事情发生后林涛替秦川向师父道了歉,还罚秦川面壁思过三月。师父当时没做什么,只是将傅阳的尸体抱回去,好生安葬了。可是后来,师父每每想到死去的独子,便心生愧疚---对独子的愧疚,对师娘的愧疚。师娘去世前曾嘱托他好好照顾独子长大成人,可到头来独子却为人所杀英年早逝,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是自己没保护好独子的缘故。心中的愧疚日益滋长,师父突然生出了不报此仇死后无颜面对九泉下的妻子的想法,便寻个机会将秦川杀了。这样一来,事情便闹大了。林涛听闻秦川的死讯之后,第一时间对师父发起了追杀令。师父一路北上,逃到永宁城附近时,伤势愈重,无力继续在山林间逃遁,便入城找了间房子躲了进去。之后便遇到了我。”

“师父说到这儿的时候,很是欣慰地看着我道:‘其实,杀了秦川替小阳报仇后,为师已萌生死意,只是隐隐感觉不能就这样死去,方才奋力出逃,没想到......后来遇上了阿牛你。’”

“我听得出来师父话中的开心,师父大概是把我当作儿子了,我心中感动,正要说话,师父却挥了挥手,接着说道:‘你昏迷后,为师将另外两人救醒,跟他们简单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让他们把萧贵的尸体带回去安葬。他们二人也是阴山派的记名弟子,虽然认出了我,但看样子并不知晓我被门派追杀的消息,不过,他们回去之后,定然会将此事上报。按掌门师兄的性子,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必然会派人来杀我。所以,雨一停,我们就得立即逃走。’”

“听完师父的话,我心想要不是因为我,师父也不至于暴露行踪,这样想着便感觉有些自责,不由得低下头去嗫嚅着道:‘师父......都怪我......’”

“师父却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笑着道:‘不怪阿牛你。永宁城虽然出了阴山派的势力范围,距离却不够遥远,被他们找到只是时间问题。我本来便计划着等七月份天气转凉,便继续北上的,如今不过是把计划提前一月罢了。’”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脱口便问了出来:‘按师父原来的计划,会带着我吗?’”

“师父笑了笑转过身再度望向窗外,片刻后方才叹气道:‘原本是不打算带着你的,因为为师不想你也过上这种餐风露宿居无定所的逃亡生活。不过,如今他们知晓了你与我的关系,为了避免他们因为我而威胁到你的生命,为师只能带你一起走。你不会怪为师吧?’”

“师父回首看向我,我坚定地摇了摇头,师父微微一笑,又回过头去。”

“那天晚上我就开始收拾行李和盘缠,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睡觉前我甚至开始幻想即将到来的逃亡生活会是什么样。”

“然而,我低估了那场雨,师父也低估了林涛想杀他的决心。”

“三天后,大雨仍未停歇,整个世界仿佛末日一般的景象。十数个身披蓑衣手持长剑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我家的小院里。随后,战斗便爆发了。纷飞的长剑,溅起的积水,飙飞的血花。师父的武功真的很高,同时与五道身影战斗,完全不落下风。最终,师父拼着背上挨了一剑,带着我逃出了小院。”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师父带着我在城内穿梭,路过一条小巷时,带我跳进了一间院子,师父让我躲好,而后独自跳了出去。我本想喊住师父,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我恨自己武功低,不能帮到师父;我恨自己非要报仇,暴露了师父的行踪;我恨自己到这个时候,却只会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师父回来了。我哭着冲入雨中,慌忙检查师父有没有再度受伤,很奇怪,除了背后的那道剑伤,师父的身上没有任何新的伤口。难道是内伤?我当时这样想,正要开口询问时,师父却拍了拍我的头,比以往熟悉的力度稍重了些。我抬起头看向师父,师父的目光温和而平静,嘴角还带着淡淡笑意。我看着那慈爱的笑容,却忽然感到了莫名的不安。”

“师父就那样看着我,开口道:‘阿牛,为师有些话想对你说。’”

“愈加强烈的不安驱使着我颤声说道:‘师父...您...您受伤了,有话...以后再...再说吧。’”

“师父摇摇头,仍是一脸祥和地看着我:‘小阳死后,我早已生无可恋,只是冥冥中感觉到不能就此死去。然后我便杀了秦川,逃了出来,再然后,我就遇到了阿牛你。你比小阳小一岁,小阳倘若没死的话肯定会把你当弟弟对待。他的性情虽然张扬,心地却不坏,跟你一样。你们俩肯定能好好相处。我初遇你的那天晚上你靠着门槛睡觉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小阳,他幼时练武累了总喜欢靠着走廊的柱子睡午觉,有时候被我撞见,我便会抱他到床上去。那天晚上,你似乎是做了噩梦,不停喊着不要杀我,我心一软,便将你也抱到了床上。呵呵,第二天你醒来还给我做了早饭。小阳就只喜欢练武。养伤的那些日子,我总会想,如果小阳的性格像你这样温和,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师父语无伦次的言语让我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我急忙打断师父:‘师父,您别说了。’”

“师父的表情黯淡了一些,仍然说着:‘如今想来,小阳的死其实是他咎由自取,根本不能怪罪到秦川头上。可杀他的始终是秦川的剑。小阳死后的那一个多月我总会梦到小阳和你师娘,他们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问我为何不报仇。所以,我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便杀了秦川。直到现在,我仍然不后悔做出那样的选择,但我一直都明白那其实是种恶行,我的良心,也一直受着拷问和煎熬啊.....’师父说着突然一掌将我拍飞,反手一剑刺入自己的胸膛,鲜血顺着倾斜的剑身流向剑柄。”

“我尖叫着扑过去,扶住师父倾倒的身体,哭着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师父靠在我身上慢慢跪倒,鲜血似乎流到了我的腿上,我感到一阵温暖。”

“师父靠着我的肩膀,轻笑一声道:‘呵,萧贵死前不也说嘛,善恶有报。我的罪孽只有一死才能洗清。别为我伤心,为师终于能去见小阳和你师娘了。倒是阿牛你,我有些放心不下。萧贵的事你做得没错,不管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他杀了他们,你杀了他,合情合理。但是你要记住,一定要做个好人,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别像你师父我一样做下这等糊涂事。我跟掌门师兄做了交易,他不会杀你,但萧贵的师兄弟可能会为他报仇。我死后,你向北走,去一个叫渭城的地方,那是我原本的目的地。’”

“师父咳了两声,我又感到肩头一阵温暖。师父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也...别...为我报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只要好好...活下去,我就...放心了......’”

“师父说完这句话,再没了声音。少顷,我感到身体一坠,后颈处原有的微弱暖意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冰凉的雨水冲刷一清。”

“师父死了。”

“我意识到这点时,父母死时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再度袭来,我呆呆地跪在那,脑海中一片空白。我抱着师父逐渐冰冷的尸体,我想放声痛哭,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有温热的泪水流淌而下。”

“不久后,那群穿蓑衣的人来了。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带走了师父的尸体。我还是坐在泥水里一动不动,任凭倒置的汪洋将我淹没。”

“两日后,雨势稍缓,按照师父的遗愿,我离开了永宁城,一路向北,朝着渭城前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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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九天妖帝

    九天妖帝

    冥冥中的大帝气运,人皇与妖后的爱子,二者合一,铸造了一个万世不朽的传说。少年苏绝,生来帝王骨,又有先天脉,本该潜龙出渊、笑傲人间,可却突逢恶变,迫使他走上了一条无比狂暴与血腥的崛起之路。弃我之人、辱我之人、害我之人,我苏绝定让你们血洒青天尸葬地,头颅滚滚魂自泣!千重劫,百世难,弹指已过万万年,万万年,一瞬间,九天妖帝踏九天,妖帝苏绝立天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