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有时候,不是商女不懂亡国,而是因为看戏之人的心境,不是所有人的心里都装了家国,也不是所有的附庸风雅都是为了享乐。
在这偌大的风雅楼,戏楼雅阁四处皆是,柳暗花明间总有你意想不到的花戏传入耳中,偶尔在庭庭院落之间也有偶遇,但风雅楼的人大多数都有自己的傲骨。
风雅楼花戏有百来曲,其中唯一一曲凉歌跟菁梦合作的花戏便是《今凉月》,讲的两个世仇大家儿女情长的故事,身边的一切都是枷锁,倒也迎合了此两人内心深处那种求而不得的心境。
青阳夕语此刻点的曲子正是《今凉月》,一个人包了全场,坐在戏台前最前方,桌上放了一碟瓜子一碟花生并一些糕点零食,还有一壶放在小炭炉上的热茶并几个金丝雀图纹的茶杯。
台上一块巨大的幕布,幕布上是一副巨大的山水图,画风像是高原之上的巍峨众山,高耸入云的雪山山脚有一片大草原,草原上开满了鲜花。在花海的中间,有一片突兀的湖区,湖泊里有一只鸳鸯,它低着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身边晕开淡淡的晕痕。湖区倒影了山,倒影了草原上的小屋,还有一个张开双臂看着夕阳的女孩的背影。一切都如此静谧,美好的风景,孤单的鸳鸯,落寞的迎风背影,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如今戏还没有开始,她带着蕙兰,两人坐在椅子上嗑瓜子。蕙兰有些拘束,并不怎么敢当着青阳夕语的面吃东西,主仆有别,她不能越了规矩。
青阳夕语则是随意的用手揽着她的肩膀,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她的手中。
“如果你真打算跟着我,得学学我们家的规矩,随意点,该干嘛干嘛,好吗?”
“夫人,奴婢,奴婢不敢!”夫人最近怎么这么喜欢动手动脚了呢?
青阳夕语咧嘴一笑,松开蕙兰,把脚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标准的葛优瘫。
“那你随意吧,别挡着我享乐啊,我不容易的!”
蕙兰会意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青阳夕语则闭着眼睛,嘴里哼着小调,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平静。
不知什么时候,八皇子悄无声息的在青阳夕语隔壁的桌子坐了下来。蕙兰头皮一紧,想要提醒夫人,却被八皇子用嘘声的手势拦了下来,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诡异坐姿的她。
青阳夕语犹自不觉,听说今晚景逸打算去找公玉浅羽了呢,她抓了一把瓜子放进嘴里,又拿了一个装瓜壳的盘子,嘎吱嘎吱的吐着。
呸,之前还死活不肯答应和离,公玉浅羽一回来,立马答应了,真假,假死了!
吐完所有瓜壳,她嚼着瓜子仁,又摸了一杯温度适宜的茶喝了小口。似乎想起了什么,她侧身在旁边的篮子里拿出了小包自己秘制的卤鸡爪,拿着一张油纸递了一个给蕙兰。
蕙兰本不想接的,夫人,你好歹回头看一眼啊,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高阳明轩抿嘴浅笑,示意蕙兰接受那风味特具的卤鸡爪。在高阳国,几乎没几个人喜欢吃这种没有肉又没有味道的鸡爪,通常在剁肉的时候直接扔掉,没想到她竟能把这不起眼的鸡爪弄出这般诱人的香气。
青阳夕语毫无察觉,把卤鸡爪放到了桌面的一个碟子上,自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时不时吐出一小截骨头,那模样好不享受。
“蕙兰,算你这次走运了,山庄里的孩子们可喜欢吃我的卤鸡爪了,就连那些先生,都是抢着吃的,在美食面前,连什么有辱斯文都不管了。既然你打算跟我了,回去我教你怎么做,什么卤鸡爪卤鸭爪卤鸭脖卤鸡鸭心肾的,保你成为孩子们的偶像人物!”
青阳夕语自个还挺骄傲的,还等着蕙兰的答复,只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答复,于是咬着鸡爪转身一看,整个人彻底石化了!
我去,竟让八皇子看见了我如此猥琐的一面,心里岂止滴血,简直是血流如注啊!
蕙兰举着卤鸡爪示意无辜,夫人,是你太放浪形骸了!
“呵呵,八皇子,要不要来一个?”青阳夕语都没有神经怨毒蕙兰了,尴尬的紧,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进来也没有半点声音。最近不都在忙活着二皇子的事吗,他还有闲心出现在这里,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谢谢,不用了!”尽管他挺想尝尝味道,但公众场合吃鸡爪,还得用手拿着,的确有辱斯文失了身份。
“这样啊,不如改日我亲自做一份,派人送到你府上去,就当封口费?”青阳夕语有些小期盼的看着他。
“也行!”
青阳夕语把脚从椅子上放了下来,一点一点的挪正屁股,亲自替高阳明轩倒了一杯热茶。
“既然八皇子也在,不如一起听一曲花戏!”
看着青阳夕语的小动作,还有她那窘迫的表情,他顿时觉得心情挺不错。
“多谢!”他在青阳夕语的旁边坐了下来,拿了茶,小小的呡了一口。
蕙兰使劲的挪了挪,一点一点的向青阳夕语身后挪了过去,她还从没如此近距离的见过任何一个皇子呢,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如此幸运的遇见了。不得不说,皇子身份果然非同凡响,那周身的贵气,那气宇不凡的吐字,让人自卑的想要远离。
“蕙兰,你干啥咧,实在拘束就坐旁边那桌吧!”说完,亲自给她装了瓜子花生并小半碟卤鸡爪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蕙兰如临大赦,点头去捣蒜,坐在一边背对这青阳夕语那一桌,倒是能吃了。也是没办法,不吃怎么把自己隐形,不吃怎么把自己忽视。
这时候戏台上陆续出了人,都是些伴奏弄乐的,见到八皇子在底下的时候,表情有些惊讶,却很快都调整了心态,比寻常又敬业了几分。
先出场的是凉歌,他一身翩翩公子的打扮,眉宇间还是千年的青涩模样,见到八皇子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顿,却很快恢复如常。今日他本来是不打算唱花戏的,却不知道菁梦哪里听来了消息,说今日八皇子会出现,哀求着他一同唱戏。
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何非要自己配合,如今看着戏台下的两人,倒是有些明白了。只要青阳夕语出现在风雅楼,便一定有八皇子的身影。
看着底下一派泰然的青阳夕语,她倒是个随意洒脱的奇女子,当了这高阳国和离的第一人,轻易便甩了一个她曾经死皮赖脸追求的无双公子,成了最近看客们议论的最为生猛的一人,这般姿态,倒有些明了了!
看戏看戏嘛,自然得看的清楚明白,像凉歌这种带着少数民族特色兼有一丝混血王子美色的苦情小鲜肉,她怎么可能放过呢!看来啊,他对这八皇子,当真嫉妒的显眼却不卑躬。她又侧身看了一眼高阳明轩,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似乎台上难以眼中的嫉妒,与自己并无半点关系。
凉歌的歌喉,带着一丝魅惑的凄哀,像是一个从一开始便是悲情的故事开场,卿卿萋萋,和和离离,一丝挣扎,五分爱意,七分阻拦,还有一颗十分努力却万般阻挠的心。
他的舞蹈,带着一丝神秘的气韵,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男子对女子我见犹怜的不舍思恋,仿佛一个站在落日等待着佳人入怀的男子,天地衬托了他的哀凉,哀凉悲化了一湖碧波,碧波凄凉了孤影的鸳鸯,冰凉了远山雪色,天色为之寒冷,背影之后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秀色。
很快,菁梦也捻着轻细的碎步走了出来,女子眉眼间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流转的波光,含情脉脉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一双柔若无骨的柔荑期盼的在半空伸着,男子的身影却远了。
泪,从她的眼眶滑落,那浸润已久的悲凉,让人感同身受。男子走了,她的声音呜咽,唱词里是哽咽的思恋,声嘶力竭的痛诉着命运的无良。
就在这时,屋里突然闯入一个人,坏了一屋子悲凉的气氛,戏曲戛然而止,众人目光烁烁的看着那个粗鲁且贸然的人。
青阳夕语回身一看,发现那个人竟是自己的大姐青阳梓晴,开门的一瞬她的身影猛然前倾,嘴角却滑落一股艳红,却还是挣扎的来到了青阳夕语身边。
“三妹,你快逃,有人,有人要来杀你了!”
青阳夕语慌乱的起身扶着青阳梓晴,看着她身后那把正中后心的匕首,眼眶瞬间热泪,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想不到她竟会为了告诉她有人杀她的消息,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实在让人觉得意外且哑然。
“谁干的?”
青阳梓晴抽搐着吐了一口鲜血,身子有些软了。
“是二妹,她说你母亲是前朝公主,已经让爹把奏折递上去请罪了!三妹,我害……过你,一直想说一句……对不起来着。这段日子,母亲……母亲她死活让我嫁……才不……他……”
青阳梓晴身体一顿抽搐,吐了几口血,一下子没了气息。青阳夕语把她抱在怀里,都说傻大姐傻大姐,还真是一个傻大姐,到死了都这么糊里糊涂的!
青阳梓晴才倒下不久,便有十几个黑衣人破门而入,见了青阳夕语,都下了死手的扑过来,一个比一个罡风煞烈。
青阳夕语抽出了青阳梓晴背后的匕首,把她交给了已经脸色霜白的蕙兰,又躬身掏出了一个珠石满缀匕首,眼神阴狠个看着眼前十几个黑衣人。
这一口,反咬的的可真狠,是不是也打算着,把弑杀亲姐的罪名按在她的头上,果然很有变态的风格呢!青阳梓晴,是你非要你死我活的!
高阳明轩从腰带里抽出一把软件,把青阳夕语护在了身后,打算以一己之力应对这十几个黑衣人。
江灵韵今日别有任务,是他听了青阳夕语的行踪后,心血来潮才来的。青阳惜月,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不教训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那几个黑衣人,见了八皇子,见也没有活路了,便杀伐的更加狠毒。
青阳夕语推开了八皇子的手,匕首插在腰带上,操起一张凳子便砸了过去。眼前几人合力劈开了凳子,刀锋一挑又迎了上来。她拿了桌子上的碟子又是一顿乱砸,那些人招架的眼花缭乱,这时候她身影一闪,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插入了两人脖子间,又凌厉的一抽,盘腿向下,双手横刀一撩,挑断了两人的脚筋。
这边八皇子见有机可乘,也没多想青阳夕语这哪里越来的诡诈功夫,配合着,飞身一跃,刺穿一人心脏,撩了一张椅子,朝着黑衣人砸了过去。
挽苏的人一直在附近,见有人闯了进来,便也快速向戏楼靠近。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银针,八皇子看着针头的那一层红黑粉末,当即想到了针上有毒,便一个退身,挡在了青阳夕语身前,挥剑挡着那如雨的银针。却不知菁梦为何突然扑了上来,高阳明轩收势不住,一剑刺穿了她的小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挽苏的人很快便来了,有人拿了短弓,从楼上拉弓放箭,很快便将那十几个刺客射成了刺猬。
高阳明轩这才第一次正眼看眼前的女子,她的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好像这一刀是对她最大的恩赐一般,又像是一种解脱,手里握着剑刃,似乎不忍让它离开自己的身体。
那一瞬的凉歌,心里蔓延着透彻心扉的哀凉,眼神彻底暗淡,像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她,还是忍不住为他去死了!
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从地上捡了一把剑,朝着自己的脖子一抹,带着势不可挡的决然。
从此,《今凉月》成了绝唱,一个悲伤的故事,成就名副其实的悲剧!
屋子外很快便闯进了一大批侍卫,挽苏带着青阳夕语从后门离开,蕙兰已经吓坏了,整个人瑟瑟发抖,牙齿在打着冷战,艰难的行走。
她拍了拍蕙兰的肩膀,把她从方才的噩梦中拉了回来,高阳明轩并没有阻拦,而是一副讳莫如深的眼神看着她。
青阳夕语最后看了他一眼,也不打算解析,让人背着青阳梓晴的遗体,快速的从后门逃了出去。
侍卫们破门而入,表情有些哑然,似乎跟说好的并不一样,这里除了八皇子跟一地尸体,哪里有什么前朝余孽!
“查一查这些人什么身份!”
高阳明轩只是冷冷的扔下一句,漠然的从侍卫身边经过,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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