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是亲奶奶,因为父亲是要的;姑姑也不是亲姑姑,因为是爷爷捡的,四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凑在一起,便组成了一个家。
奶奶十八岁时,仅用一袋面的成本,爷爷将她娶过了门。
从此,奶奶挪动着“三寸金莲”,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陪爷爷走南闯北,逃荒要饭,尝遍了漂泊流浪的滋味。
奶奶信命,她一直暗叹自己命薄如纸。她和爷爷唯一的亲生骨肉——双喜,十一岁那年意外溺水而亡。奶奶失魂落魄哭了好多年,再也没有生过孩子。
孩子是父母牵肠挂肚的感情纽带。爷爷最好的一个朋友,因无力养活七八张嗷嗷待哺的嘴,而将幼子过继给他,这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很幸运,步入新家后享受了同龄人难以享受到的快乐。爷爷奶奶疼爱倍至,天天“宝贝心肝”地唤个不停,含在嘴里怕化了,托在掌上怕摔了。
奶奶觉得家里好像还缺点什么,一次悄悄对爷爷说:要是有个闺女该多好!
爷爷沉默。后来,还真的“捡”来了个丫头,这便是我的姑姑。
姑姑的到来使家的涵义完整了。
四口人和和睦睦、甜甜蜜蜜地生活了十几年。后来,姑姑出了嫁,嫁给远方一户殷实的富足人家。
从那以后,奶奶很难见到姑姑的面,老是隔三差五地拖人捎口信,让她常回家看看,别太吝啬。伶牙俐齿的姑姑每次总能摆出一千个拒绝的“理由”。
奶奶日思夜想,尽管不是亲生的,但仍视同己出。倔强的奶奶后来还真的步行一整天去了,回来后,奶奶的脸色不太好,一个劲地重复着:孩子也不容易,不容易……
爷爷走得早,奶奶倾其所有的爱无私地献给了孙女孙子——
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全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
我是奶奶的骄傲,也是她的自豪。奶奶逢人就眉飞色舞地念叨:梦见家中飞出一条龙!奶奶说那是我,她的话激励着我,我知道那是她心中一道最美的彩虹。
我读初中时,奶奶有次从姑姑家回来,突然间神智不清,讲的话颠三倒四,迂迷的很。我问她是不是遭受姑姑的欺负了。奶奶说没有,生怕他人误会似的,不停地解释:哪有闺女嫌弃妈的?
谁都能猜得出,已经忘了本的姑姑给了奶奶一种怎样的礼遇。
奶奶从此绝口不再提去看望姑姑,反而爱上了抽烟,一根接着一根。那一毛钱一包的烟,隔几天就得去批发两条。
奶奶嗜烟如命,裤袋里塞满点烟用的火柴盒。年轻时酷爱干净的她逐渐邋遢起来,脸上经常布满灰尘和鼻涕,上下衣服油渍麻花,从来不愿脱下让人洗。奶奶刀条状的皱纹和身上特殊的气味令许多人望而止步、掩鼻顿逃。奶奶还喜欢用馒头裹着盐粒吃,随便舀碗水“咕咚”一声一饮而下。
我劝奶奶别这样。她不听,也许奶奶根本没有能力听得进去。
我决定给奶奶戒烟,希望她能早日“洗心革面”。
奶奶不争也不要,便拄着拐棍挨门挨户向人讨,哪怕从地上拾个烟卷,也要美美地吸上几口,直至烟蒂成了灰。
奶奶“吞云吐雾、飘飘欲仙”的样子很让我们全家人栽面。那年除夕,奶奶正吃着吃便出了门。时间不长,本家的大伯过来说奶奶跟他们要烟抽,责问我们大过年的为什么不给老太太准备点?
我气得浑身发抖,跑过去拎着奶奶的褂子将她拖到家,然后攥紧拳头狠狠地朝奶奶的肩部砸去。突然间,我的手被硬邦邦地弹回来。
原来奶奶枯瘦得仅剩下了骨架。我蒙了,吓得真魂快要出了窍。
奶奶已无痛的感觉,她漠然地注视着我:你是我的孙子吗?
我“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以头杵地,长跪不起。
没过几天,奶奶溘然离世,走的时候把盖在身上的被子踢到床下,奶奶是冻死的。我抚摩着奶奶冰冷如石的额,泪水喷涌滚出。
奶奶为了全家,耗尽毕生的心血,仅剩下一副皮囊。我这曾经被奶奶视为最有出息的孙子却一拳缩短了奶奶追赶爷爷的旅程。罪不可赦啊!
奶奶走了,临死都没熬到家境好转的那一天。每年回家,我都要去爷爷奶奶的坟地,给二老磕个响头,以减轻久藏心底的那份愧疚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