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灵泉岛林区外围。
护林兵头葛鲳今年三十出头,相貌平平、个子不高。和丰神俊朗的『巨浪剑』唐灌江一比,就如同荧烛比之日月。
唐灌江高扬着下巴,眼睛向下斜视,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看着葛鲳的头顶。葛鲳则在下边弯腰作揖,低声下气地苦苦劝阻。
“……唉,诸位老爷!听小的一句劝,灵泉岛这地方邪气,兔子到了这林子里都多长一对牙,别说那些本来就不得了的凶兽了。两位大人都是如此尊贵,何不等郡守郑老爷回来,带足了高手和兵士再一同前往,也好策应个完全不是?”
唐灌江一声冷哼,道:“区区小事,何劳郡守大人?臧家三霸在此,在下这『巨浪剑』的名号也并非空口喊喊,说句不谦的,便把这小小岛子翻个遍,又有何难?”
葛鲳抹了把汗,心想我的乖乖,好大口气!不过嘴上还是按大公子一早的吩咐,接着劝道:“唉,诸位老爷!这林子里的凶险,哪是派只海鹞子到空中转转便能看出来的……”
『巨浪剑』不耐烦了,摆摆手道:“休得罗唆!带我们到这里,你的职责便尽到了,让开吧。莫要再推三阻四耽误时间,惹得钦使大人恼了,小心没有你好果子吃!”
葛鲳摆出一副脑筋不灵光的样子,犹豫道:“唉,诸位大人!这林子里又有猛兽、又有机关,还是小心为上……好吧,既然大人如此说,那小的自然遵命……只是口说无凭,小的虽已尽力劝阻,但郡守大人他不知道啊!众位大人想啊,万一您几位有个闪失……啊,呸呸,我是说万一,那小的还不死无葬身之地啊,所以……”
『巨浪剑』身后,钦使洛螺大人、巡守臧克鳈大人、臧家三霸还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士这时都露出了不耐的神情,那架势恨不得把絮絮叨叨的葛鲳一脚踢开――要不是葛鲳是此地护兵的头目、又不归钦使和巡守两位大人统属,或许他早就被一脚踢开了。
钦使洛螺也懒得跟这种墙泥癞藓般的小角色罗唆,伸手从下人处要过纸笔,刷刷写下一行字,署了个名,丢到葛鲳怀里,抬腿便向林中行去。一众人即刻跟上,谁也不理会仍在那里磨牙的葛鲳。
葛鲳嘴里唧咕着眼睛却瞄着字条,一直等这些人的背影没入林中,他才意犹未尽地合上嘴巴。此时他身边四个随身的护林兵早已忍不住笑翻。
葛鲳一人脑勺上给了一巴掌,笑骂着把字条小心收好。有个识字的护林兵眼尖,刚才便已看到字条的内容――上面写着“护林兵头已尽职相劝,我等自愿入林,生死不怨。钦差大臣,兵舰司内史,洛螺字。”
“乖乖,内史,好大的一个官呦!比起兵头儿来,大得没边儿了,不过咋就让俺们头儿给唬弄了呢?头儿装起傻来不含糊!”护林兵心想,他见了字条也高兴。有了这字条,不管这几位大人怎么折腾,那也和哥儿几个没屁关系了。回去回去,烤上几尾鱼,叫上几个兄弟,咱爷们儿也偷个悠闲。
钦使等人嘴上虽不在乎,走起来路来还是很谨慎的,刚开始速度控制得很慢。听人劝,吃饱饭。这道理只要不是小孩子的基本都懂。
不过很快,一行人就已经明白了,那个兵头儿即便是没有夸大其辞,那番话也是以他自己的能力为参照说出来的。按照手中这份灵泉岛林区图上各种护林兽的放养分布,钦使一行小心避开了比较难对付的血瓢虫和毛蜘蛛,沿着几个林区边缘的小道,直奔『海十』区。
一路上确实像葛兵头儿说的,有猛兽,有毒虫,还有些机关。
如果换了葛兵头儿那种角色,只有十几个人的话,这路确实是没法走的。不过有巨浪剑和臧家三霸在,十来个侍卫也都非庸手,那些寻常的豹子、蟒蛇什么的,毫无疑问是来一对杀一双、来一群杀一片。
些许机关,有的已经腐烂朽坏不说,少有的几个能有些反应的,也不过是寻常的拍、网、刺、坑,根本不用四大高手劳神,那些侍卫便足以摆平。勤快点,便蹲下来三五下拆去机关,如果犯懒,直接一阵刀光剑影,把那陷阱化为纷飞的木屑竹粉便是。
巨浪剑和臧家三霸轮流在前开路,目前虽未遇到什么大的阻力,但四个高手的警觉都提得很高。安全第一,如果没学会保证这点,绝大部分人恐怕会在成为高手之前的路上跌倒。
“咦?”正在前面当先探路的臧赤鲅忽然惊呓了一声,而后,竟然禁不住笑弯了腰。
“怎么回事?”后面的人把两位大人护在中间,赶了上来。
“太可笑了,这世上竟有这等笨的陷阱!啊,对了,你们莫要乱了次序,两位大人还是先不要过来,大哥、三弟还有灌江兄,你们来看看,笑死了……”臧赤鲅一边说,一边仍忍不住从嘴边喷出笑声来。
三人也都好奇,应声过来,一看之下,顿时四个人勾肩搭背笑成一团。只见两棵树木中间,一枚小小的金豆子正用绳子吊着从一根树枝上垂下来,明晃晃地吊在离地近两米的地方。那金豆子看起来已吊在这里有了岁月,上面一层污垢一层干苔,要不是估计常被风吹着撞击两边儿的树干,恐怕早已被污泥苔藓覆满,即使有人见到也根本看不出里面的金子,只会以为是个泥球或者石头之类的了。
这世上竟有这般笨的陷阱!
好不容易笑够了,臧赤鲅拿着根树枝,走上前去。先在地面上挑了挑,从金豆子下方的土里翻出一圈绳套儿,绳套儿是拿盐硝过的,倒也没有腐烂。臧赤鲅一剑过去,绳子的一头立时飞上了树梢,不远处随即传来一声重物入土的闷响。一步步试探过去,地面上再无异样。
臧赤鲅接着把目光放到了上方,很快他便找到了连着金豆子的那根细线的去处,他向后退了几步,掏出一把小刀轻轻一甩,树干上的细线登时一刀两断。小金豆子应声落地,紧随其后,上方树顶一团密密缠绕在一起的枝条翻转过来,一块一米方圆、有如桌面大小的石盘重重砸下。
四个高手相顾莞尔,这设计陷阱的人虽然笨了些,心眼儿倒也算得上“实诚”二字。这么大一块石头砸下来,不要说人了,便是铁甲大旱龟也得给拍扁了。
“做个陷阱放个金豆子,真是有钱!”臧赤鲅笑嘻嘻地走到大石头跟前,双手抄着石盘底下,准备把石头翻转过来拣起那个金豆,也算是得个彩头儿。
“啊!”臧赤鲅忽然一声惊叫,整个人剧烈一颤,随即向后就倒。
另两霸大吃一惊,赶紧抢上来扶住他。
臧赤鲅浑身筛糠一样抖起来,周身在短短一息时间里便已冷汗遍布,他两只手僵硬地伸出来,颤个不停,左手食指和右手指根处,各有一个暗灰色的小孔,正向外喷着一个个灰扑扑的血泡。
好厉害的毒!想不到竟然是这石头下面有鬼!
兄弟二人二话不说,扶着臧赤鲅疾退几步,就地盘身坐下,取出一丸解毒护心的药丸塞进他嘴里,四掌分别抵在他前胸后背,一起运功助他逼毒。巨浪剑唐灌江从背上取下阔剑,神色肃然地警戒在四周。
后面众人一时都不敢乱动,他们离得稍远,还没搞明白臧赤鲅是如何中了套儿,只有加倍做好两位大人的防护。
高手毕竟是高手,臧家三兄弟合力之下,三股强力的内息立时逼住了上行的毒液。臧赤鲅两手手心向下,黑臭的血液慢慢地一滴滴倒流而出。这样过了有一刻钟左右,三个人终于一起长出了一口气,收功站起。
臧赤鲅毒性虽然基本已经去了,但是显然刚才那一段时间受创不小,脸色异常惨白。这时,后面的侍卫才护着洛螺和臧克鳈上前,臧老头当先问道:“如何?要不要紧?”
臧赤鲅一脸惭愧摇了摇头:“二叔,赤鲅这次栽了,一时不察,竟没想到是个套中套儿。中的毒不知是什么名堂,不过还好基本都逼出去了,只是这几天再也动不得内息了。赤鲅大意给二叔丢脸了,请二叔重罚。”
当着洛螺的面,臧克鳈也不好说什么,只吩咐臧赤鲅跟在身边先好好休息。
臧家三霸剩余的两位心有不忿,自己的兄弟很憋屈地伤在这陷阱下,他们便想看看设计这机关的家伙到底用的何等手段,于是命令两位使用长重兵器的侍卫撬开那座石盘。
石盘原本冲下的这一面被翻过来,露出这机关的真面目。原来这石盘一面并非平的,中间大圆凸出,外圈要矮上两寸,一圈毒针便自内向外斜刺着。金豆子下方都是腐土,石盘落地根本不会跳起翻转,而且有中间支撑便不致于碰坏毒针,人一旦用手去搬石盘,便堕入了这机关设计者的圈套。
在场的人看明白这机关的名堂之后都喃喃咒骂起来,好个阴毒的机关。谁能想到这金豆子的诱饵作用竟然是用在机关破除之后的?要不是在场有这么些高手,恐怕这次非出人命不可。
两个侍卫好奇地蹲在地上,从土里扒拉出那个金豆子。有了刚才臧赤鲅的前车之鉴,由不得他们不谨慎,两个侍卫没有直接用手,而是用树枝拨动着金豆子。
“三位头领请看,这金豆子上果然也有机关!”一个侍卫欢呼道,他眼很尖,一下子便发现了金豆子上一根极不容易发现的暗刺。
三名高手正待上前,忽觉头顶劲风压来,不由细想,三人一起向后跃去。
一块比刚才更大一号的石板呼得砸了下来,两个蹲在地上查看金豆子的侍卫甚至连惨呼也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生生拍进了地上。
此时虽是冬季,可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已是一头冷汗。所有人都立刻向外圈退去,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再肯冒险接近这一片区域了。
这个布设机关的人技术还不算怎样,主要是那颗歹毒的心和总是按着常人的想法多算一步的诡谲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众人不乏心思快捷之辈,略一思索便已明白其中的原理――想必地下更深的地方还有一个笨重的触发机关,石板砸下,再翻开,第二块石板便会落下!
一行人打醒全部精神再次上路时,心情已十分沉重。一个高手失去了战力,两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侍卫,转眼便成了一团挤在一起的肉泥,身为同伴连尸体都不敢收,只能绕道而去,这又怎能不让人士气低落?
到海十林区的路程还未走到一半,狂风巨蜥这个正主还没露面,己方就受到如此重创,除了臧克鳈老头一脸如常看不出喜怒外,其他人都是眉头深锁。
等这十几个人走得远了,离那机关百米之处的树上跳下一个敏捷的身影,这人身着一身古怪的由枯枝干草做成的衣服,脸上蹭着厚厚的黑灰。只听他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苍蝇拍』拍不到大头蝇也就罢了,连『彩蜇散』这么厉害的毒都放不倒这三霸,果然不愧是臧大肚子的兄弟,玩毒都有一套啊……”
这人感慨发完,接下来辨了辨方向,沿着钦使手里那幅林区图上没有的小路插了过去。
听声音,看身形,似乎正是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