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
一名锦衣美妇站在石阶下,蹙眉盯着蒲团上的面色苍白却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美妇妆容素雅,鹅蛋脸,五官很立体,两道柳叶眉修的极是精致,眼睛很双,深蓝色的瞳孔里不时透露出几丝不群于世,鼻翼很小,山根很高,颧骨微微隆起,嘴很小,唇微厚,颜色鲜红,与白皙娇嫩的皮肤相得益彰。下巴微尖,中间一道浅浅的美人沟。
美妇看不出多大年岁,若不是秀发盘起,只看面容说十七八九也有人信。但身上那股不可逼视的雍容华贵却绝非二十多岁的女子所能拥有。
最终还是蒲团上的男子先开口:“师姐一言不发的盯着我盯了一刻钟,不知师姐有何见教?”
美妇蹙着的眉头慢慢舒展,道:“见教?嘿嘿,师姐哪儿敢。倒是要恭喜师弟了,幽冥神功又精进了一层,可喜可贺。假以时日,师弟定可挥师东进,逐鹿中原,一尝夙愿了。”
“可惜还是比不上师姐。”男子言语中颇有几分遗憾,想自己闭关十数日参研《幽冥圣典》,幸有所获,终于练至七层。五年前,自己借助六层幽冥神功突破了武道七重‘虚空’的界限,进入大乘之境,现今幽冥神功已臻七层,只怕不出数年,自己突破八重“至真”境界亦非难事。今日,风师姐只看了几眼便知自己幽冥神功又有所精进,想必幽冥神功至少也已到了七层,相较自己一身修为只高不低。以风师姐的天纵奇才,总能在自己突破之前有所提升。若果真如此,别说入主中原,便是统一幽冥谷的大计只怕非一朝一夕。
“师弟何必过谦,此刻放眼天下,能胜过师弟者还有几人?”美妇笑道,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这一笑温暖了这冰冷的石室。
男子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苦笑,望着美妇脸上的笑容,惨然道:“至少还有师姐啊。何况便是天下再无敌手又如何?在师姐眼中,我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残暴屠夫罢了。”言语中难掩失落。
美妇抬头,错开男子那忧郁的目光:“那是在世人眼中。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我师弟。”
“是吗?”男子苦笑着问道,“那师姐为何一直躲着我,不肯与我相见?我与师姐相识二十六年了却已经有十年未曾相见。记得刚认识师姐的时候,师姐只有十六岁,我却二十一岁。那天天空飘着大雪,我被师父罚跪在祭台上,只穿着单薄的秋衣,瑟瑟发抖。雪花不停的落在身上,不久便积了厚厚的一层。我冷的不住的颤抖,却又不敢乱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全身上下都已经冻得麻木了,蓦然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打着一把纸伞,远远地卷着飞雪飘了过来。头发飘扬,红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飞舞,像从天而降的仙女,像遗世独立的天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师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大雪中一个女孩身着红衣撑着伞的飘飘欲仙的画面。”
随着男子的话语,美妇脑海中也浮现出二十六年前的那个大雪天。
“师姐过来问我‘你为什么跪在这里?’那时候,我嘴唇早已冻得青紫,浑身都失去了知觉,张了几次嘴,却说不出话。师姐看着我笑道‘你叫我一声师姐,我便帮你挡雪,好不好?’我看着师姐那不食烟火般绝美的面容,点了点头。之后,师姐便撑着伞陪我站在雪地里,直到我昏倒在雪地里。我倒下的时候,模糊中还看到师姐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举着伞,看着远方。或许师姐早已遗失了那把伞,或许师姐也早已忘了雪地里的那个少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画面一直印在我的心里从未忘记。”
“那时我们都还小,一晃二十六年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想起那时的美好,美妇脸上光彩更盛。
“是啊,二十六年了。我已经是个中年人,可师姐容颜依旧如当初那般。十年前,师姐与我在祭台上论道,我还慨叹岁月不曾在师姐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那天,师姐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让了我三招,之后便转身离去。可是谁能想到这一转身便是十年。十年,岁月摧残了多少容颜,消弭了多少挂牵,刻下了多少怀缅。”男子言语中不胜唏嘘。
“十年了,谁想过当年跪在雪地里的少年,早已成了名动天下的冥魂大帝。”
原来石室中这面色苍白的男子,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冥魂大帝,那位被他称为师姐的美妇自然便是幽灵宫主了。
谁承想,谷中打成一团,而在这冰冷狭小的石室中,一男一女却在娓娓的道着往昔,更有谁敢相信,对着往事唏嘘的二人便是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幽冥谷巫毒二宗的宗主。
“总裁?这都什么称呼!”顾异看着半跪在林可鸿面前的少年怪笑着问道。话声刚落,便有十几个鬼巫兵相继冲了进来,有鬼骨兵,也有巫骨兵,或手拿木杖,或手持铁斧,或手握狼牙石棒,将顾异等三人团团围住。
得,逃跑不成反被围。面对鬼巫兵,顾异不禁紧张起来,刚才两个鬼骨兵已然让林可鸿与自己穷于应付,此刻围着己方的不仅有鬼骨兵,还有更为难缠的巫骨兵。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顾异看了看林可鸿,见林可鸿双眼直直盯着少年,对周围的鬼巫兵视而不见,无奈之下,顾异又望向了那名叫羽儿的少年。
少年却目不斜视,只是盯着林可鸿,一瞬间脸上便滚下了泪珠,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林可鸿此时一脸凌乱的胡子,头发散乱的披着,还有几绺湿漉漉的粘在一起,衣衫破败不堪,下半身衣摆上全是干了的灰褐色的血迹,眉宇间惊喜中带着三分悲怆,这一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叱咤风云的雄霸之气?
这还是那个让天下人闻之胆寒的总裁吗?那个救他、养他、教他的如兄如父的亲人吗?少年心里问着自己,仇恨慢慢的涌上心头,心里暗自发誓,不管是谁,敢将总裁害到这般田地,待我兄弟七人寻着之后,定教他生不如死。
林可鸿看着落泪的少年,眼中似也有些湿润了。却硬是将眼泪忍了回去,笑着问道:“羽儿,大家都还好?”
“好,都好,只是遍寻不到总裁。”叫羽儿的少年哽咽着应道,“邦子说总裁身染重疾,却只留下一封书信便离我们而去,难道非要我们举兵作乱,才肯现身?”
“死邦子,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一身痞子气。来,羽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嫡亲的兄弟,叫做顾异,当年我离家时他还是个孩子,以后便是你们的新总裁了。”林可鸿指着顾异向少年介绍道:“这就是项羽,你该知道的。”说罢,悄悄地眨了眨眼。
顾异心中大惊,听林可鸿的话中之意,这少年应该便是项羽。“项羽。”顾异声音不禁颤抖了。这就是那声振寰宇的西楚霸王?在自己的世界,哪怕是文盲,也听说过西楚霸王的威名。“羽之神勇,千古无二”,项羽之名旷古绝今。顾异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少年便是那“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项羽。之前听林可鸿叫羽儿,顾异并未在意,此刻得知真相,一下子愣在当场。
这世界还真不是一般的乱。
“总裁。”项羽看了一眼顾异,也不招呼,依旧固执地盯着林可鸿。
林可鸿心下了然,项羽是逐城七御中最早跟随自己的,可惜年少,是最固执的一位。为了让项羽能认同顾异的身份,自己将顾异说成是自己嫡亲的兄弟。即便如此,项羽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想了想便道:“羽儿,你跟着我已有五年了,从你十三岁开始,便随我遍走天下。七御中,你随我最早。我知你心中所想,但人皆有命数,若想没有老病死,除非根本就不生。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逃不过的命运,一切自有定数,我知你心中难过,如我某天离去,你便当我往生极乐。无需悲伤,也不必难过,我希望你们能跟着我这兄弟,叱咤风云,雄霸天下。那时,我便是化作星辰大海,也会默默的陪着你们站在山巅,俯视天下。”
听闻林可鸿说道生老病死,一股悲凉涌上项羽的心头。在项羽的心中,林可鸿不仅是总裁,更像是兄长,是父亲,他从未想过,正值壮年的林可鸿会离他而去。五年前林可鸿将项羽从死人堆中救出,教他知识,教他武功,教他做人,让他重新有了生命,有了梦想。若是没有林可鸿,或许项羽化作死人堆中的一堆白骨。项羽颤抖着握住林可鸿的手,口中反复说道:“总裁,不会的,不会的……我带你离开此地,便是找遍天下名医,我们也定会让你康复,你不会有事的。”声音越说越想,悲愤中夹杂着无奈和哽咽。
“羽儿。”林可鸿一声大喝,“你是项羽,堂堂的八尺男儿,威风凛凛的霸王,是千人往,万人敌,竟然如此婆婆妈妈。难道你定要我抱着这份遗憾离开这世界?”
项羽两眼赤红,泪水不断喷涌而出。顾异看着项羽,心中百感交集。刚才听林可鸿说自己是他嫡亲的兄弟,便明白了林可鸿的苦心。可顾异不知道,项羽跟随林可鸿都经历过什么,竟能让西楚霸王如此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追随。这份情,不是那迂腐的忠心,而是死生相随,是主仆情,更是兄弟情。
“少总。”项羽看着林可鸿那坚定的神情,终还是对着顾异拜道。
林可鸿满意的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羽儿,回去告诉秦胖子他们,以后顾异便是你们的新总裁,你们当尽心辅佐,我这兄弟志向远高于我,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们我的梦想吗?不是儿女情长,而是立足于天地间的鸿愿。记住,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是。”项羽沉声应道,“总裁之命,我们七人定当遵从。”
“我不再是你们的总裁了,记住:以后,顾异说的话才是总裁之命。”林可鸿更正到。言罢,又看向顾异,眨着眼睛,示意顾异也说两句。
顾异明白,林可鸿是想让自己留住项羽的心,便接着林可鸿之前的话,说道“哥,你不会有事的,我们兄弟刚刚相逢,还要一起大展宏图呢。如今之计,便是先离开这幽冥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了这大堂再从长计议。”说罢,蹲下身子,意图将林可鸿负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