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不比大学,谈情说爱只能是一种奢望,更是一种极具危险性的高难活动。
很奇怪地,所有的的老师所有的家长——那些号称过来人的前辈们好像都没有年轻过,他们用那种很异样很沉痛很轻蔑的眼光告诉那些初涉爱河又不幸曝光的小男生小女生:“噢,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要脸,不用心读书,瞎七瞎八地搞这些东西。”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哎,没有办法,在这种全民皆兵的强大压力下,武义一中的男生女生们要么勇敢地和自己钟情的意中人说拜拜,坦言自己还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考大学);要么可耻地欺骗老师和家长,告诉他们:“我很自觉的,我怎么可能早恋呢”,背地里再偷偷去做那些不可告人的事。
可是时代却悄悄在变,那是金黄色的九十年代呵,学校里开始流行琼瑶、三毛、汪国真,还有席慕蓉。
武义一中虽然高墙深院,大门紧锁,可怎么抵得住墙外的滚滚洪流?
琼瑶的书是不能也不敢带到教室里来的,大家都躲在寝室里偷看。
都熄灯了,还打着手电筒坚持不懈,没有手电筒的就躲到路灯下和厕所里,在微弱灯光里做那些风花雪月的梦。
教室里则开始出现抄书一族,拿了硬抄本,疯狂地抄着三毛、汪国真、席慕蓉的大作,课前课后狂抄,有的是一抄就是几大本,都不读书了,疯了一样。
汪国真说:“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席慕蓉说:“佛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的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热情的等待。而当你终于无视的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在这些人的鼓舞下,武义一中的青少年在心理、生理上终于突飞猛进,早恋在学生中已成为欣欣向荣之势。
这时候的歌坛也是推波助澜,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衣衫不整的崔健带来了他的《一无所有》,然后是洒脱俊朗的费翔点燃了《冬天里的一把火》,最后是周华健的一曲《让我欢喜让我忧》,“爱到尽头/覆水难收/爱悠悠/恨幽幽……”,生活里好像只剩下了爱情,学习倒成了副业了。
王瑜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写信来了。金华师专当然不全是女孩子,周云其可以想像到有个男生整天在王瑜华面前晃来晃去,在王瑜华的莞尔一笑中怦然心动,感情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发芽,穿过透明澄净的青春岁月,郁郁葱葱地茂盛起来。
关于周云其和王瑜华的事,高平是知道的。
高平对周云其对王瑜华的这份痴情,也是认可的,并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加以赞许。
高平想不到的是,再久长的两情相悦也抵不住朝朝暮暮的轻言细语,等他看到周云其有点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高平于是一个劲地说周云其的前桌严惠玲的好。
严惠玲皮肤白净,圆圆脸,扎个马尾辫,整天乐呵呵地,可爱清甜,象个大娃娃,脾气出奇的好。严惠玲原来就是(1)班的,和周云其、高平都熟悉,只是高一高二没什么接触。高三坐了前后桌,关系一下近了好多。
周云其知道高平说惠玲好的原因,惠玲好象和周云其特别合得来,一天到晚“阿莫”“阿莫”的叫,是人都知道惠玲心里想什么。
高平暗地里说周云其是开桃花运了。这话一点不假,高一高二时哪里有女生看得上他,到高三临着高考了,倒有女生争着来献殷勤了。
周云其觉得惠玲是好,可是没有那种来电的感觉,只是觉得和惠玲特别亲,亲得会破口大骂。
惠玲也笨,一个题目翻来覆去和她说了好多遍了,过一会儿她又会来问。周云其说不是刚说过吗,惠玲呵呵笑,说没听懂你再说遍。周云其只得又说,惠玲认真地听,不住地点头,说懂了,恍然大悟地样子拿回去做。过五分钟,又回过头来,呵呵笑着:“阿莫阿莫,我还是不懂,再说遍?”
周云其气得问她:“你属猪的?”
惠玲照样呵呵笑:“不是,我属兔子!”
高平在一边也笑,说:“属猪的兔子。”
惠玲也是走读生,家在郊区的农村。老给周云其和高平带零食,什么玉米啦,毛芋啦,土豆啦,蕃薯啦,煮熟了装在一个小布袋里,也有炒得香香的蚕豆、花生米。
周云其自己家也在农村,对这些杂物并不在意,偏偏高平特别爱吃这些东西,老远看见惠玲来了,就伸出手去接她的布袋子,还对周云其假笑:“阿莫,我可沾你的光,享你的福了。”
说得惠玲都不好意思了,冲着高平嚷:“再瞎说——再瞎说不给吃”,又冲着周云其笑,羞羞的。
可是惠玲的眼睛澄澈透明,不象吴蝶的眼睛,有一丝淡淡的忧郁,能让周云其心神不宁;惠玲也不会在周云其的书里夹进一张纸条,把那个天天叫在嘴里的“阿莫”写下来,让周云其年轻的心想入非非。
十七岁的周云其仍然不懂得爱情。不懂得那个叫做“爱情”的精致长颈彩瓶是如何烧制的,也不懂得怎样去选一个适合自己的好瓶子,不懂得如何精心呵护它,不懂得该往它的瓶芯里装些什么,更不懂得这个叫做“爱情”的精致长颈彩瓶其实是很容易碎的,不小心碰一下,它就碎了——让人那样地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