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衙大堂,威严而森然。
公堂案桌后,一身绯红官袍,面色郑重的严仝,目不斜视的端坐着。
堂内正中卓立的李笑,今日着一袭白色儒衫,脚蹬薄底快靴,神态谦冲平和,两臂交叉叠于背后,予人说不尽的写意洒脱。
李雪瑶今日不便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堂上,又不能和众多听审的百姓挤在一处,只好委屈的待在案桌左侧的小门后。今日前来听审的百姓,比前几日李风一案还多。首屈一指的扬州富商魏林安,难得一见真正的凶杀案件,死者漂亮的妾室是疑凶,李笑是疑凶的讼师等等,这些都是吸引着好奇的扬州百姓前来旁听的理由。
魏夫人林二等人,靠着大堂内门口一侧站着,诸人虽然面色正常,但看着堂内闲适潇洒的李笑,他们心下都是焦躁不安。不知道今天的这次开堂,多了李笑这个讼师,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一通咚咚的鼓声过后,严仝环顾大堂内外,惊堂木一拍案桌,沉声喝道:“带犯妇苏琬上堂。”
不时,苏琬被带到大堂内,跪于李笑身侧。李笑转首看了她一眼,一头乱发半掩着秀丽的容颜,那乌黑的眸珠,此时透出惊惶不定的神色。
严仝指着案桌上的短刃,朗声道:“苏琬,这柄带血的短刃,是不是你杀人作案时的凶器?“
苏琬扬起螓首,面色凄苦的看着严仝,嘶声喊道:”大人,妾身冤枉,请大人明察啊。“
严仝厉声道:”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几次过堂都不肯据实招供,是不是认为本官不会对你用刑?!“
苏琬惊慌道:”妾身确实是冤枉的,大人你公正无私,一定要为妾身查明冤情啊。“
李笑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冲严仝施礼道:”大人,小生身为苏琬的讼师,请大人准许我再当堂询问一下魏夫人他们,以辨明案情真相。”
严仝颌首道:“你既为苏琬讼师,询问证人也是理所应当,本官准你所请。他看着门口的魏夫人等人,沉声道:魏夫人,林二你等且行近几步,据实回复讼师李笑的问话,不得说谎,或者刻意隐瞒,否则本官必依法严惩。”
魏夫人等人唯唯诺诺的来到大堂正中,除魏夫人外,几人都拿眼不安的看向李笑,不知道他会问些什么。
李笑直视着魏夫人,缓缓道:“魏夫人你状告苏琬杀害你丈夫魏林安,不知道你有何凭据?”
魏夫人淡然道:“我丈夫被害时,身上那柄短刃就是凭据。这柄刀是苏琬所有的,府中许多人都是知道的。“
李笑道:”一柄短刃并不足以证明魏林安一定是苏琬所杀,也有可能是凶手拿了苏琬的短刃,杀人之后故意栽赃陷害。”
魏夫人淡淡的说道:“李公子,查找真凶是州府的责任,妾身提出老爷被害的疑凶,只是妾身一己之见,并不影响州府对本案作出审判,遴选证据,查清事实,以妾身一个妇道人家的粗陋之质,还不足以胜任。”
李笑暗呼厉害,这个女人绝对不能小觑。他微笑道:“我从贵府下人处了解到,你和苏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是太好,还多次有过争吵,是否确有其事?”
魏夫人正色道:“这只是府内家事,妾身作为我丈夫的正室,平时负责管理府内一切事宜,有时候言辞激烈,难免就会有一些摩擦,但妾身历来处事公道公正,即使被人嫉恨,妾身也是别无怨言。”
李笑道:“魏夫人你既然通达明理,想必知道诬告反坐的道理,我朝律法言“凡人有嫌,遂相诬告者,准诬罪轻重,反坐告人,”按你现在所告苏琬的罪名,如果查明你是纠集众人诬告,虽然苏琬尚未处决,但也只是减一等论处而已。魏夫人,小生素来行事都会给人留有余地,你不妨仔细考虑一下。”
魏夫人闻言,看着李笑真诚而又睿智的目光,神色不由略显慌乱,一时犹豫不决。片刻后,魏夫人面上泛起狠决之色,高声道:“妾身多谢李公子提点啦,但妾身所告都是事实,并非蓄意诬告,这自有州府公论。”
李笑深感惋惜,他真是希望魏夫人能撤回状纸,迷途知返。魏林安的死,和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她却非要趁机置苏琬于死地,心肠也是歹毒了一点。李笑深深看了魏夫人一眼,而后看向魏管家和林二道:“我方才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你们对以前几次在堂上的证词,可有什么要说的?”
魏管家和林二都揣揣不安的看了魏夫人一眼。魏夫人狠决果断的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垂下头来,不再看他们。魏管家和林二不再犹豫,都道以前所说的是事实。
一直留意他们的李笑,也看到了魏夫人的眼色,他摇了摇头道:“魏管家,你把当日怎么发现苏琬在魏林安书房的事,再仔细复述一遍,不要有所遗漏。”
魏管家沉吟着道:“那晚我在我家老爷书房外,见到二夫人她进入······”
没再他再说下去,李笑截断他道:“你就从那晚你吃过晚饭后说吧。”
魏管家答应了一声道:“在那天晚上,我吃过饭后,到正堂和夫人商议了一些府内的事情,谈了有两柱香的时间,大概在酉时三刻左右,夫人叮嘱好小人该做的事后,我就回到了自己房中。但是因为天气热,我在屋内待了一会儿,就到了院内的亭中纳凉。可能是太劳累的缘故,我在亭中坐了没多久,就趴在凳上昏昏与睡,在似睡非睡时,我突然发现地上有个长长的黑影,当时就把我吓的一激灵,我还以为是有人到了亭内,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小亭西边的路上,正有人悄声走过。我当时也没······”
李笑再次打断他道:“你都快睡着啦,怎么连个黑影在地方都能发现,是不是那人走路时出了声响?”
魏管家摇头道:“李公子小人方才说了,小人当时是半眯着眼,低头靠在亭内坐着,并没有真的睡着。过去的那个人,走路很小心,小人并没有听到响声,但当时小人朦胧中就感觉到地上有影子,所以才会有所留意。”
李笑道:“我让人看过你的住处,你住的地方,在魏府的西南角,那里都是府内下人杂役的居处,你恰好住在他们的前院,他们不管来去都要经过你的住处,所以你才能在亭中发现,有人从你身旁不远处走过,是这样没错吧?”
魏管家点头道:“是的李公子。小人独居一个小院,又正好靠着府内杂役的住处,一是老爷和夫人怜悯小人年老爱静,第二也是方便小人好直接管理下人,有事时也能及时找到他们。”
李笑微笑道:“你从房内出来,到亭中乘凉时,你房内的灯火可有熄灭?”
魏管家道:“小人自幼节俭惯了,在到亭中时,是把房内烛火吹熄以后才出去的。”
李笑道:“我找人查过你独居的院落,只有你住的几间屋子是住人的,别的都是堆放杂物器具的,都没有住人,照你方才所说,你到院中亭内时,你整个院落内都没有亮着的烛火了是吗?”
魏管家点头道:“小人住处的另几间屋子,放的大多是府内搁置不用的东西,都没有什么贵重的,因此小人平时在晚上都很少过去查看,让房内点着烛火更是不会。”
李笑道:“你当时看到了地上的黑影后,你有没有看清楚那是谁?”
魏管家道:“我那时发现地上有人影,就朝左右看了一眼,因为太暗,离的又远,并没有看清楚是谁,不过我后来一直跟随着他,知道那黑影是林二的。”
李笑道:“你是后来才知道他是谁的,也就是说你当时确实并没有看清楚。但这就让我奇怪了,你说过那晚的月色很好,既然林二从你身旁走过,离的不远,你怎么就看不清楚他是谁呢?”
魏管家讪讪的道:“李公子你看小人都年纪这么大了,已经老眼昏花,其它院落中的灯火的亮光,因为魏府的围墙高也透不过来,小人院落中又没有点灯,只靠月色,看不清楚也是正常的啊。”
李笑道:“魏管家你能确定,在那天晚上真有人从你身边走过吗?”
魏管家道:“小人敢确定,因为小人后来一直跟着他到了二夫人房内。”
李笑道:“那么你也能确定,当时林二从你身旁不远走过,你是先看到了地上的黑影,然后才看到有人的是吧?”
魏管家点头道:“李公子说的没错,确实如此,小人的的确确是这样发现林二的。”
李笑道:“那么你也能确定,当时林二是从你西边走过去的啦?”
魏管家道:“正是如此,李公子派人看过小人蜗居,在小人当时所坐的那个小亭东侧,是亭台和种植的花木,西侧才是下人杂役进出的小路,除此之外,也没有道路可以绕过小人住的院落。”
李笑道:“你刚才说到,你已经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你会不会没看清,那人实际上是从东边过去的吧?”
魏管家道:“小人院落东侧种植的花木很密,有许多都带着葛刺花刺,小人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发现有人为了出院,却要从那里过去的。小人我确定那晚林二是从西边走过去的。”
李笑呵呵一笑,然后直视着他道:“魏管家,你在说谎!先不说你那晚是不是真到了那个小亭,但可以肯定的是,你那晚在亭中,根本就没有人从你身边走过。”
魏管家一惊道:“小人并没有说谎,确实是林二从我身边走过去。”
李笑又是轻笑一声道:“魏管家,你这么大岁数了,象东南西北,日出月落这些东西该是知道的吧?”
魏管家不知道李笑这话何意,但见李笑神态,好像自己话中有什么问题被他发现了。他讪讪道:“李公子,小人虽然不堪,但东南西北,日出月落,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李笑呵呵道:“那好,我来问你,月亮是从哪边升起的?”
魏管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道:“这个就连孩童都知道,月亮是东升西落。”
李笑呵呵笑道:“你说的很对。不过这恰恰也就是问题的所在了,在酉时以后,从东面升起的月亮,在它的照射下,影子只会投往西方。你说你看到地上有黑影,但人却是从西面过来的。魏管家,你告诉我,月亮那晚是从西面升起的吗?”
魏管家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语无伦次的道:“小人我······我······也许······这个······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