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而止，是拉拉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词语，用以形容她和程辉之间的状态。所谓的“我们还是能和从前一样”，不过是他一时的勇气和自尊，不能指望他当做承诺来信守。
她一言不发地缩回了自己的范围，程辉也悄无声息不见踪迹。拉拉暗自感慨：他总是这样，知趣温和，毫不纠缠。
过了几天，不安的感觉却渐渐占了上风。拉拉感到目前彼此的姿态未免过于冷漠无情，生活已经诸多不如人意，总算相交多年，大家好歹有点儿感情，还是互相体惜点儿吧，是对程辉的体惜，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可是拉拉又有点儿吃不准程辉的想法，人家需要不需要自己如此念旧？惺惺作态还是惺惺相惜，也就是一念间的事，万一纯属多事呢？
踌躇再三，晚上下了班，拉拉还是决定去程辉那儿一趟。她早前向他借过一本书，现在正好拿还书做个由头去他那儿一趟。他要是不欢迎，她还了书就走；他如果不抗拒，那么不妨聊一会儿，久坐是肯定不必了，免得他会错了意。
回到小区，拉拉先找了家快餐店对付了晚餐，肚里有了食，脸上才能放松点儿。她打算用一个表示熟络的开场来亮相：“嗨！晚饭吃了啥？”然后再把书漫不经心地亮出来：“喏，还你！这书太危言耸听了，吓唬人的！”
门上贴着一对兔子，一齐瞪着大眼睛看着拉拉，这还是原先夏红留下的。拉拉拢了拢头发，又清了清嗓子才去按门铃。门一开，她就按事先设计好的，假装熟络地一挥手：“嗨！晚饭吃了啥？”话还没说完就傻眼了——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车晓，车晓穿着一身运动便装，双颊红润娇嫩，正用一块干毛巾揉擦着湿漉漉的长发，显然刚刚沐浴过。
拉拉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时候会有其他人在程辉这儿，事实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这儿都没外人，而车晓是拉拉所能预计到的在此遇到的人中可能性最低的一个。腾的一下，拉拉的脸要命地红了，她又一次如李斯特指出的那样，把心里那点儿东西全露到脸上了，她为此窘得恨不能立刻原地消失。
车晓显然也是一怔，她停下手，略微尴尬地说：“拉拉，没想到是你——我以为是送外卖的来了，我们还没吃晚饭呢。”
拉拉结结巴巴地“哦”了两声，她的视线不安地越过车晓的肩膀，试图搜寻程辉的踪迹，却一无所获。“程辉在吗？我是来还书的。”她心虚地解释着自己的来访意图。
“他在洗手间，应该快出来了。要不你先进来坐一会儿。”再迟钝的人都听得出，车晓的邀请很勉强，她的身体一动不动，一双眼睛专注地打量着拉拉的脸。
拉拉被看得不战自溃，连说“不了”。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不虚，她手忙脚乱地把那本肩负着道具使命的书从手提包里掏出来，递到车晓手里，就狼狈地撤了。
都下楼走出好一段距离了，拉拉的一颗心还在兀自扑腾。她生气地停住了脚步，质问自己因何心虚，然而她的心没有理会她的质问，依然委屈慌张地喘息着。夜色已苍茫，拉拉郁闷地叹出一口长气，灰头土脸地往自己的那栋楼走去。
拉拉估摸着，这会儿车晓已经告诉了程辉自己还书的事情，那么程辉拿到那本书会怎么理解？她忽然担心起来，也许他觉得她就是想把两人之间的纠结就此结算清楚——不是吗？她今晚的行为可以用四个字来解释：物归原主。
拉拉意识到，自己更期盼程辉对她杜拉拉有另一层理解，那就是：她在意他的感受，在乎两人之间的那份可进可退可疏可亲——多年来，这种状态一直微妙地令他们不为人知地共享着知己和怀旧的福祉，两人对此心照不宣小心翼翼。
现在看来，也许这不是她应该期待的平衡和临界，如果那不是两个人共同想要的。
就拉拉所知，大部分的普通人喜欢明确易懂的游戏规则，但是文艺青年也许偏好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法诸如纠结微妙暧昧。王伟曾用“狼奔豕突”来形容拉拉终日奔波的工作状态，拉拉自己也同意这个说法。显然，文艺于她过于奢侈，她有点儿消费不起，而程辉似乎比她更能感受到生活的压力。也就是说，她杜拉拉应该过或A或B选择明确的生活。程辉给了她选择的机会，犹犹豫豫首鼠两端只能是自取其辱。
话虽如此，拉拉还是对车晓的出现尤其是那样一种湿漉漉的出现耿耿于怀，她认为程辉在她面前理应慌张心虚乃至歉疚，至少他欠她一个面上的解释。回家的路上，拉拉期待过，程辉会气喘吁吁地追下楼来，她因此刻意留心他是否尾随而来，但他没有。那么，至少他可以随后给她一个电话，哪怕是一条短信，不解释车晓为什么在他那儿也行，收到她送还的书了好歹吱一声。但是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随着期望一步步地退而求其次却依然一一落空，恼怒在拉拉心头逐渐蕴升起来。她没有打电话去质问程辉，除了因为自尊，还因为她是个讲道理的人：既然她对发展某种互相承诺的关系迟疑不决，那么她也没有相应的权利，包括要求他解释前女友为何出现在他的住处。在这一点上，她所处的位置，和当初她对王伟怒气冲天泪水涟涟时具有本质的不同，虽然车晓的作为和当时的岱西可能是类似的。
过了十二点，程辉依旧没有一点消息。拉拉咬着嘴唇琢磨：什么意思呢？车晓留宿了？所以他不方便和她联系？如此说来，他对她似乎并不慌张，倒像是更忌讳车晓。
拉拉终于憋不住了，她从床上翻起身来拨打程辉手机，通了，可是没人接。她忍着气，一连拨了几回，结果照旧。显然，程辉把手机的接听状态设置成了静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