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的一纸赦令改变了千万秦国囚徒的命运,唯独没有改变得了赵高。因为他是宫正令治下的宫人,又一直没有证据将其定罪,所以他不在囚徒之列,大赦的阳光也照耀不到他这个不是罪犯的罪犯身上。他仍然像以前一样,披枷带锁,按部就班,每日守在茅厕房,把别人的屙出屎尿从臭烘烘的粪坑里淘出来,再担到菜地,周而复始。
一眨眼,便是七年过去。当年貌不惊人的赵高此时已经长成一条壮汉。他身高七尺五寸,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只因长期披枷的缘故,使他魁梧的身材难以挺拔,他上身微微弯曲,双肩塌陷,脖子变得又细又长,唯有一颗装满理想与信念的头颅傲然挺立。从远处观之,极像一只站立在悬崖顶端的秃鹫,敛着羽翼,蓄势待发。
在这短短的七年里,秦昭襄王也在与时间赛跑,追逐他毕生的霸业。他重用蒙骜、王龁等将领,不断的向外兼并扩张,开创了秦国有史以来最宏伟的基业。遗憾的是沧海桑田,岁月无情,秦昭襄王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他一统天下的愿望,在他七十三岁那年的一天,他带着壮士未酬的遗憾撒手人寰。他这一生,掠城数百座,杀人数百万,硬生生的用人血为世后浇铸出一条通往天下一统的道路。
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长寿君王之一。他的长寿首先改变了秦国王位继承人的格局,把幸运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临到安国君、子楚、嬴政祖孙三代人身上,缔造出大秦帝国的神话。
公元前267年,秦昭襄王所立太子在其父继位四十年后,由于身体多病,没有熬过他时年五十九岁的父亲,生病而卒。公元前266年,秦昭襄王把他的第二个儿子安国君扶上了太子之位,安国君在太子之位上足足等了十五年,直到公元前251年,秦昭襄王方薨,安国君如愿以偿,登上了秦国国君的宝座,是为秦孝文王,这时,他自己也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秦孝文王继位后,又一轮的大赦行动在秦国开始。这锅盖大的雨点仍然没有砸着赵高。此时的赵高,已经成为了秦宫之中的一个影子,根本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就连赵高本人,也似乎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戴在他脖子上的枷锁,他每天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淘粪,另一件就是用树枝在沙土地上练字。经过不断的揣摩与练习,赵高已经把秦国使用的文字大篆练到臻于完美、出神入化的境地,成为秦汉时期最著名的书法大家之一。
在锤炼自己书法技艺的同时,赵高也在不断的锤炼自己的性格,深化自己思想,研判天下大势
。他认为秦代六国牧民天下已成定局,但六国之民势必会仇秦造反,欲要瓦解秦朝,毁掉它六百多年的基业不是神话,只需等待一个手持火种的人出现,便可全面诛秦。至于这个人是谁?会在什么时候现身,他还不得而知,现在他唯一所能做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等,耐心的等。
秦孝文王有个不良习惯,怕老婆。他做太子时,有大小老婆二十余人,其中他最爱的也是他最怕的一个就是华阳夫人。华阳夫人美貌,家族在秦国极有地位,她平时不许秦孝文王与其他女人来往。等秦孝文王继承大统后,华阳夫人仍是老醋坛子一个,劣性难改,对秦孝文王严加管制,禁止他出入其他妃嫔宫中。秦孝文王其他女人耐不住青灯孤影、春闱寂寞,就暗地招宫外的男人入宫,与其私通。
战国时期,中国还没有任何避孕措施,青年男女私通极易产生严重后果。不久,秦孝文王的一个妃子就被人搞大了肚子。搞大肚子的这个男人是主管朝廷律法文书的一个小吏。为了掩秦孝文王耳目,这个男人在秦孝文王妃子生产之日抬着《秦律》书简进宫,借口向大王呈送律法,待妃子生产后,他将婴儿裹在书简内,装入箱子,准备再抬出宫外,偷偷地处理掉了事。谁知他向外抬的过程中,突然遇到一队宫禁士兵搜捕查盗贼,他在慌乱之中,为求自保,只好将装有婴儿的箱子扔进茅厕内的粪坑里逃之夭夭。
这是一个月黑之夜,秦宫大院内所有的石缝中都传来蟋蟀的鸣叫,仿佛在开一场盛大的音乐会。赵高干完了一天的活计,戴着木枷斜倚在墙边打瞌睡。将至半夜时分,赵高被一泡尿憋醒了,来到茅厕边小解。刚蹲下去,他听到粪坑中有婴儿的哭声,声音很沉闷,仿佛是从地下发出的。赵高感到奇怪,回屋取来火把,向粪坑内一照,竟然发现粪坑中有个箱子,那哭声就是从箱子里传出来的。
由于赵高很勤劳,粪坑之中并没有粪便,所以赵高跳下粪坑,打开箱子,箱子里面全是竹简,赵高挑其中最大的一卷抖开,果然从其中抖出一个满身血污的婴儿。
看到这个婴儿,赵高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是一个秦人的孩子。“不能救,救了他,是对赵国人的犯罪!”赵高想着,就把孩子放回书简上,想按原样卷好,重新放回箱子内。可是当他把竹简遮住那婴儿的脸时,他又犹豫了,他脑海中浮现出他初入秦时,那些挑着“疳娃娃”给他指路的秦国孩子,他们是那么纯真、那么可爱。
“这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他的生命纯洁的像雨后天空一样,他有什么罪过呢?要被人活活溺死?不行,我得救他。”赵高下定决心后,扔掉手中的火把,把孩子放入箱内,举出粪坑。
回到屋子,赵高温了一盆水,洗掉婴儿身上的污血,他发现,这名婴儿是个女的,胎发浓密,双颊肉嘟嘟的,发育的相当不错。赵高没有喂养过婴儿,不过他极具悟性,他把女婴用自己的干衣服包裹起来后,找出一些小米,熬成米汤吹凉,用汤匙灌到女婴嘴里,婴儿竟然吃得极为香甜。
婴儿吃饱后,打个呵欠,伸伸小胳膊小腿,睡着了。赵高在一旁观察她的小脸,她的鼻子嘴巴小巧玲珑,像脂玉雕琢出来的一样温润,赵高轻轻的对女婴说:“玉者,君子之风也,漱者,洗涤也,从今以后,你就叫玉漱,希望你长大以后,做一个纯洁得像碧玉一样的女中君子!”
赵高安顿好玉漱,这才想起箱子中的那些书简,他把书简逐一打开,发现这是一部完整的秦国律法。赵高在这一瞬间欣喜若狂,律法者,国之基础,谁熟悉了国家的律法,就等于扼住了别人的咽喉,任谁都无法反抗。从此以后,赵高把主要的精力全部都投入到抚养玉漱和研习《秦律》之上。
七年中,身在赵国王宫的楚娥和女儿盼来也有了很大变化。原来那个面恶心善的老浣衣官在一次酒后呕吐时,因秽物堵住口鼻而窒息死亡。后宫又派来一名新的浣衣官。这名新浣衣官三十多岁,长得风姿绰约,举止和谈吐都跟后宫里的娘娘似的,轻声细雨,不苟言笑。她平时极少到浣衣坊里来,坊中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一个叫做青枣的婢女代管。这名婢女把浣衣这一摊交给了楚娥,楚娥把浣衣妇们分为两班,日夜轮作,这样浣衣妇们干活的兴致高了,提高了劳动效率,又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在浣衣妇们休息的时候,楚娥时常教大家唱一些流行于楚地的歌谣,浣衣妇们郁结的心扉被打开,对苦闷的生活有了新的向往。盼来也逐年的长大,但是不管怎样,现实都无法改变她奴隶的身份,刚刚七岁的她,就得跟那些成年人一样,到浣衣坊中帮助烧水、晾晒衣物。为了能让自己的女儿同自己一样,对生活抱有信心,楚娥在闲暇时常给女儿讲她的父亲。在小盼来的心目中,有一个七彩的梦幻,她的父亲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们母女,走出这幽深的王宫。
秦孝文王在位仅仅三个月,突患暴病而薨,太子子楚登临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