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潜意识不好,老想悲剧。”何可至这话一语中的:自从父亲丢下她离家出走,不久又因酗酒离开人世……解语就一直活在感伤的阴影中,看书、看电视都喜欢悲情的。忧郁、自卑成为她情绪中的主导成分,她从来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变得阳光一点。
一个懒得起床的星期天早上,解语睁开眼……晃眼的阳光从没有遮严的窗帘缝隙中射进来……家中的静物若隐若现呈现在孤寂的光芒中,虚空从心底深处涌来,说不出根由,却难受得要命。在这种虚空而感伤的时刻,她特别想见何可至,特别想痛痛地哭,可,又赌气似的从来没和他提起过。解语的悲怆因为孤寂而决绝,甚至于因为孤寂而有了某种壮烈……久而久之,解语竟然喜欢上了这种情绪,在节假日,不需要赶着上班的时候,她就孤寂地躺在床上,在她的悲怆决绝壮烈中沉浸好长时间,直至体内滋长出一种勇敢活下去的坚定和坚强!
有了这种坚定和坚强,日子就不再是行尸走肉!
解语边起床穿衣,边抓起电话,要通了时美美,说:“我昨晚,织好两件套了,你过来看看。”两件套的里边一件是烟灰色高领长袖衫,袖口、领口加一圈细细的蛋青色的边;外面是蛋青色连帽短款的,扣子是烟灰色细线包成的。有次,她和时美美逛时装店,从店内赠阅的杂志上看到一位神情高贵的模特儿穿这款衣服拍的相片,再也忘不掉了,于此,便依样画葫芦,作了点小的改动。比如:模特儿外套的帽子处缝了一截明晃晃的拉链作装饰,解语改成了两条长短不同的细带子,改动后更有动感还不张扬。
放下电话,跳下床来,先拉开窗帘顺便把玻璃窗也打开通风,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室内,她深吸了几口气,整理好床去洗漱,进了卫生间,见洗衣机上堆着几件衣服,分开浅色和深色,先把浅色的放进洗衣机里,加了水和洗衣液,拧开自动洗衣开关。想着衣柜也需要整理,把冬天的晾晒一遍,春装拿出来,女人的日子就这样,永远有打理不完的家务。
……才往脸上拍乳液,门铃响。以为是时美美,门开处,解语惊诧地看到是办公室的李杰,他提着一箱“特仑苏”鲜奶,一盒“笨鸡蛋”,还有一网兜金灿灿的甜橙。可能用力的缘故,脸色红红的。
“这……干吗了?”解语没想到他会不打招呼上门,是不是他和时美美在办公室的小动作,让她无意间窥见,提了礼物来堵她的嘴?不像呵。况且,她好歹是时美美的表姐,时美美再有什么不雅的举动,她也不会去乱讲的。解语一时猜不到李杰的来意,怔了怔,才说:“来玩就好,还带东西。”因为没想到,她显得比李杰还不好意思,让他进屋,让他坐,拿出她喜欢吃的“甘草杏”让他吃,又冲茶,又拿冷饮。
“语姐,别忙了。我就是来认认门。听说单位要进一辆新商务车,你和何主任是同学,帮我说说,看能不能让我开?”李杰咧着嘴,微微笑着,表现得落落大方。
“要接车?我还不知道呢。”解语对这个精干、懂事的小青年有好感,遂问:“你有驾照?”
“早就有了,还开过半年大车呢。”
“那行。回头我问问情况再说。今天有人去单位吗?”解语知道李杰常住办公室,故而问。
“何主任大早去了一下又走了。说是去开什么会。”李杰坐在沙发上,双腿恭敬地端放着。
“你开的那个音像店业务还好吗?”
“就是挣点零花钱,比不干强。我有个朋友在外地搞批发,需要什么就给我发回来,也不用多操心,顺便就做了。”
“那不错。早就想问你,交女朋友了吗?”
“还……没。”李杰有些拘谨。
……
说着话,门铃又响,这回是时美美到了:“你怎么在了?”她冲李杰挑起眉,并不惊奇,那样子好像她知道他要来,也不等李杰回答,她就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两件套,对着镜子试,挤眉弄眼左顾右盼。边还说:“小语,你抽时间去开导一下你那顽固的姑妈,我想在外面租个房子搬出来,她死活不同意。”
“你租房子干吗?”
见她俩有家事要说,李杰站起身,礼貌地告辞:“那,语姐,你们忙。我先走了。”
“哎,记得我要的碟。”时美美扭了一下头,又对着镜子去了。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不想听她整天唠叨,图个清静。”
“那可不行。你爸常不在家,你再搬出来,你妈太孤单了。”
“就知道你们死脑筋不会同意。算了。我也就说说。”时美美对着镜子变幻着表情,平着脸的时候像个邻家小妹;挑起眉、勾着眼笑的时候像个风尘女郎。
解语有时候想不通:表妹时美美也就比她年轻四岁,怎么举止做派就像两代人似的。在她需要郑重其事,掂量来掂量去的事情,到了时美美那里打个响指就决定了,根本不往心里去。
“怎么样?”解语用桃木梳子梳着头,问时美美对毛衣的看法。
“不错,比咱们在书上看到的还出彩。就是有点素。外边的这件更好,能配各种内衣,等我买了线,你给我织一件。”时美美比解语高挑点,更衬衣服。
“那你要什么颜色的?”解语暗暗羡慕美美的身材,比她高了不到两厘米,穿什么都有模特儿的风度。
“水果色系的。”时美美脱口道:“一会儿,咱俩去‘天星’转转,我有个朋友在那儿教瑜伽,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一直没去,都不好意思了。”
解语点点头,欣然同意。自从那次神蝠山看桃花回来,还没出去玩过呢。
“你吃过早饭了?”
“嗯。稀饭,发面饼。”时美美用两件套的外衣配她身上穿的一个浅黄色内衣,也很好看。
解语煎了两只鸡蛋,又冲了麦片粥做早点,草草吃了,俩人便出了门。走在明媚的春光中,闻着微风拂来时而浓郁时而清淡的槐花香,说一些淡而无味的家常话,解语心情轻快,忽然,时美美放低了声音,说:“马路对面那不是妖二吗?”她一向称“杨二”为“妖二”,因为这个别号最先是她起的。
解语并没听清时美美的话,只顺着她的视线虚虚看过去,看清是杨二母女,女儿很出色,穿领口绣花的洁白衬衫,石磨蓝牛仔裤,梳高高的马尾辫,个子比杨二还显头,杨二大红衣裙艳美妩媚,风韵也不错。怕解语生气,时美美不顾杨二和她女儿在马路那边又叫又招手,装作没看见,充耳不闻!解语目睹这情状,暗忖:时美美再不好,遇到事,还是胳膊往里拐。
“天星”娱乐城,灯光闪闪烁烁,舞曲一会儿悠扬,一会儿刺耳,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清香,淡淡的烟草味儿……KTV包间有“禁止吸烟”的标志,但某些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人偏偏不顾禁令,为所欲为。
晌午时分,梁贵今在一名身着火红衣裙的吧台小姐的引领下,走进了一间用灰绿色的屏风隔开的包厢。毛刺早等在那里,包厢里一只黑色三人皮革沙发占去了不少的空间,沙发前的茶几上,一枝燃着的红蜡烛静静的浮在白色的浅口器皿中,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音乐,电视屏幕上一位身穿三点式泳装的少女,在海滩上搔首弄姿,双眸含情,秋波暗送……她的泳装上至少有七十二种颜色堆砌着,飞扬着,花得毛刺心旌摇曳,雄性激素猛增……
梁贵今看不惯毛刺的熊样,往沙发上一坐,慢慢的摁灭了还有一寸多长的烟蒂,随手一扔。叫,上——茶。又叫:让小米过来。
梁贵今因为虎背熊腰,看起来很气派,他眉毛黑,眼窝稍稍深陷,眼珠子又特别的黑,一字一顿说话的时候,带股威风猎猎的狠劲。
服务小姐上了茶,说了“先生,请用。”轻烟般地飘了出去。
不一会儿,进来了淡粉衣衫、性感娇媚的小米,她倚着梁贵今坐定,他一只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梁哥好久没来,去哪发财了?”小米飞了个媚眼、正和他撒娇,挂在脖子上的白色翻盖手机响了……小米低声道:“我刚过了801,你来拿下钥匙?”
……楼道里铺了深绿色撒黄花的地毯,没听见脚步声,就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小米过去拉开门:“美美,先进来一下。”小米话音没落,跟在时美美后面那个穿淡绿色运动衣、白色高帮旅游鞋,风姿卓越的女子立刻沉了脸,略一顿,转身往外去……
“嫂子,嫂子……你听我解释。”眼明腿快的毛刺追了出去……
小米不知道她是梁贵今的妻子,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看着几个人都傻了眼……时美美和梁贵今面面相觑。
“梁姐夫,大白天,你在这儿干吗?”时美美问,她心里的愤怒一点儿都不比流露出来的多。解语的生活中出现些小小的不和谐,倒让时美美暗自欢喜,当然,又暗自责怪自己的心理阴暗。
“有两位外地的客人中午过来,我和毛刺在这儿等着。要请人家吃饭。”梁贵今脸色也不好看,“你们来干啥?”
“和小米学瑜伽的。”时美美和小米是在一个偶然的场合认识的。她俩都喜欢吃“腊汁夹肉饼”,饼店开在北城商业区,紧挨超市的小活动房中,每当中午、晚上用餐高峰期间,饼店多排着长队。有次,时美美边排队买饼,边给母亲打电话,说:“中午做个汤就行,我正在买饼”,时美美长方形的黑钱夹装在后裤兜里,露了一小截出来,一位个子和她差不多高、戴着深灰色棒球帽、异常消瘦的男生从她身后经过,冷不丁地抢了钱包就跑,男的身后一位纤秀美丽的女子猛然拽住他的衣摆,死死拖着不放……那男生使了半天劲,挣不脱,眼看着众人围过来,他回头狠狠地在女子的脸上击了一拳,扔下钱包跑了……
拽住扒手的女子就是小米。挨了那一拳,小米的眼圈儿像熊猫,黑了半个月……从那之后,时美美就和小米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朋友。时美美还请小米去家里吃了次母亲做的羊肉馅水饺,但没让母亲知道,小米是小姐。小米的真名叫米丽红,比时美美小三岁,是个川妹子。小米的父亲早逝,家里有一个哥哥、她和母亲。她家是农户,农忙时节,女孩子都把裤腿挽得高高的,挑着箩筐,走在那些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日子苦得像黄连,年青的女孩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她出来干小姐这种营生是瞒着家里的,准备积攒一笔钱,回去开个小店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