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就想不通,为什么痛的是她时美美,从小她就比解语漂亮,比解语招人喜欢,每次一起出去,见了的大人都争着抱她,摸她小脸,夸她可爱。大约就是从表老舅的叔伯哥的重外甥梁贵今出现在她们的生活中开始……时美美转而羡慕起解语,解语不是漂亮女孩,但她说要买只相框,装秋天树上落下来的第一枚叶子,梁贵今便迫不及待地跟着去献殷勤。
如果梁贵今追求的是别的女孩,时美美早就横刀夺爱了。
已经接近深夜了,时美美没回家,在李杰的单身宿舍,泪……稀里哗啦往下流,也说不清为了什么,才认识没多久,她就把多少年来,憋屈在心底,从来没有和人说起过的陈年往事一股脑儿倒给他。
这么漂亮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多的伤心事?看着泪眼滂沱的时美美,李杰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只是默默地倾听着,把放在面前的奶油味爆米花、洋葱薯片儿往她近前推了推。
时美美吃了几粒爆米花,味同嚼蜡,但心里总算平静了一些,她接着往下说:记得那是个春天,那一年倒春寒,母亲解昌花买了两件连帽、胸前有大口袋的羽绒背心,背心薄而轻俏,不显臃肿,她穿了红的,把黑的一件给了解语,她的个头早就比解语高了,可母亲总爱给她俩买一个码的衣服,而且,说起什么鸡毛蒜皮来,都爱拿解语作比,比如:做作业,母亲会说:“小语字写得好。”再比如:啃个鸡脖子,母亲会说:“小语总是用刀切成小段的。”这让时美美无比心烦。解语有许多时美美看不惯的地方,吃饭总是小口小口的,装。睡觉总要换上棉质睡衣,烦。和她说话,故意装聋,假。之所以,还常和解语在一起,就是要让家里家外的人都看清楚,她比她美,比她优秀,比她耳聪目明,解语只是她的陪衬罢了。
某天,俩人相跟着去鞋城用优惠券买鞋,每双65元。那时候,解语的妈还活着,打电话让她俩到家里吃新做的麻辣鸡块,进了舅妈家的门,时美美的视线立刻被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吸引了,听他正卑躬屈膝、口口声声和解母说:“我不会让小语受罪,哪怕我吃三元钱一盘的炒饼,也得给她吃五百元的燕窝。”把“炒饼”和“燕窝”扯在一起,就为作个价格的比较吗?时美美听得糊涂了。
见她发怔,解语小声和她说:“这就是追我追得很紧,叫梁贵今的。”
“哦。”时美美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听解语说过,不久前生日,梁贵今不仅送了解语一束玫瑰,还送了她一条造型好看的金项链,解语不能要那么贵重的礼物,退给了他。追在时美美身边的男孩子多了,没有一个像梁贵今这么大气,也没有一个像梁贵今这么长相出色的。单单就那足有一米八几的身高,就把不少男孩都比矮了。
看到她俩进屋,梁贵今又把殷勤的笑脸,转向她们。
“这是美美,我表妹。”解语介绍俩人认识。
“你好。早就听说过你了。”梁贵今象征性地看了一下时美美,就把眼光转移到她们买来的鞋上:“什么鞋?一看就质量次。快去退掉重买。”为了提着方便,她们把装鞋的硬纸盒扔了,一红、一黑,鞋帮上刻有镂空花的两双鞋,都提在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子里。一双36码,另双37码。红色37码是时美美的,黑色36码是解语的。
“不能退,打过折的。”时美美道。她暗暗打量着他,头发亮黑,脸膛端正,棱角分明,笑的时候,牙齿有些黑,是吸烟熏的。男人圈里数不出几个这样的。而他竟然是解语的男朋友。
“那你们买它干啥,要买,就买双好的。”梁贵今依旧说鞋。
“能和你比?我买过四十元的鞋,还不过年了。”解语嗔怪。
“嗯。”梁贵今承认了现状,心里不甘休,又说:“买那么便宜的鞋,过两天鞋跟准掉。”
“你不盼个好。”解语嫌他,是男人,却长了一副婆婆妈妈的碎嘴。
时美美却从心里喜欢这个男人,从小到大,凡是解语看上的东西,她没有一样不喜欢的。记得小的时候,她剪着和解语一样的头发,描着和解语一样的眉眼,穿着和解语一样的衣裤,有位搞美术设计,眼光毒的邻居说:“你俩的风格不一样。”
一语点醒了梦中人,不久,时美美迷上了杜拉斯,她又和解语反着来,解语穿素,她穿大花的,解语梳直发,她烫成卷曲的。或许,时美美对梁贵今只是一时的眩迷,只因为他是解语的男朋友,就让她发疯得想抢……可是有亲情伦理在前面,时美美只好把对梁贵今一见倾心的心意悄悄藏在心底不敢太露骨了,不然,母亲解昌花总得敲断她的骨头。后来,时美美开公司和梁贵今借了三万元钱,赔了。至今没还上。
梁贵今说不用还了,就当送她的嫁妆。可她嫁谁去?时美美无数次心中暗想:要嫁一定要嫁个比梁贵今强的。
就是那年的春天,北城一派花红草绿,主街道换了更别致大气的路灯,路中间的绿化带围上了短短的白色塑料栅栏,解语一次次跑婚纱店,给自己选合意的礼服,她和梁贵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记得在北城最有情调的礼堂……时美美又吃了个薯片,这回吃出点滋味了,洋葱的。她接着和李杰说:本来不想去参加解语的婚礼,前几天就装牙疼了,可家里人又是买药,又是拉她去看医生,烦死。那就去吧。一路走着,蛰伏在体内的冲动惊涛骇浪般涌起,亲眼去见自己倾心的、梦魂牵萦的男人,跟另外的女子举行婚礼,让时美美感到了强烈的刺激,她太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外一回事。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毕竟是一句虚幻得令人心疼的诗。
时美美一路痛着、难过着,那些早已被理智放逐了的东西,情感又固执地把它拉了回来……心情灰暗,心情悲观,泪就在眼眶里蓄着,情绪低落得快要结冰……只想,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痛哭一场,狠狠地放纵一回。这感觉,高考落选,专科毕业后独自一个人四处漂泊,孤单单无处诉说的时候便有了……一直憋着。
时美美有放纵的全部资本,她人漂亮身材也酷,言行举止跟着感觉走。
时美美身上有一切现代的,反叛的特质。她与生俱来地崇尚时尚,如饥似渴地追求一切象征时髦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
时美美喜欢“零点乐队”的中肯,欣赏麦当娜的出格,崇拜杜拉斯的惊世骇俗!“零点”以其独特的旋律,演绎着生命的悲凉和无奈;麦当娜出场便撕破了正人君子的嘴脸,一举一动发泄的全是人性的本质;而杜拉斯身体力行,把性爱和生命进行到唯美伤情的地步——它们异曲同工,让时美美体味到生命原本如此。生命本身并不具色彩,是人的思想,情绪赋予了它的多彩多姿——积极进取向上的,或是消极等待悲观的。
梁贵今的思想呢?该是放浪不羁的。虽然从来没有深谈过,但时美美能感觉到,他和她有某种共同的东西。在梁贵今的婚礼上,时美美送去她真诚的祝福及两枝最鲜的玫瑰。玫瑰是现代爱情戏里最富点缀色彩的道具,所有男人对女人的情爱都可以用一瓣玫瑰或是九百九十九朵的塑料造型来表示,反之亦然。
但愿梁贵今和解语的激情只不过是一次现代情爱的翻版,就像玫瑰——短暂的盛开过后便是凋零。果然,不久之后,一对夫妇的感情很快出现裂痕,是不是自己的口里有毒,诅咒别人那么快就应验了?这心事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解昌花相信因果报应,会打死自己的。
陷入沉思的时美美冷眼见李杰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一副专心倾听的模样,于是问:“都说女人嘴里有毒,你信吗?”
李杰摇了摇头,又笑笑。他从来没有见过时美美这么好看的女子,眉眉眼眼就像画上的人儿,看得他着了迷,入了神。
就在解语新婚的那天,席宴还没散,时美美便去到街上,进入本城最大的一家百货商场,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女售货员们竞相夸赞她的身材好,拿过配套的衣裙、手套、饰带,说是那年最流行的款式,向她推销。心乱麻着……流行的衣饰也吸引不了她的视线。时美美的目光肯定有点漫无边际吧,售货员们看出了她的异常,态度由热情滑向冷漠。
时美美察觉到了,停留在卖眼镜的柜台旁,她看上了一副蔚蓝色的太阳镜,售货员要一百八十元,时美美想要一百元买,争执不下,时美美最终还是花一百八十元钱买了。婚礼上,梁姐夫送给她的红包,装了五百元呢,用红包里的钱买了眼镜,就像眼镜是梁贵今送的。可又能怎样,他毕竟是别人的丈夫了,而这个别人竟然是解语。时美美就是不服气,解语平日不哼不哈,遇上不爱听的话,就装聋,可每到人生的关键时刻,解语总是占了上风,是不是老天向着她?
“可能吧。”李杰并没听清时美美说些什么,给她打开一盒“金典”牛奶。时美美一摆手,奶盒碰倒了。李杰忙扶正。
从商店出来,时美美为自己买了一个甜筒吃着,走了没几步,被交警拦住。
“红灯。”交警努嘴示意,时美美才发现她戴的太阳镜分不清红、绿灯,这让她愈加丧气,一头栽进附近的“阳光”网吧。随便进入一个聊天室,为自己起了个“白媚”的网名,胡聊:
白媚:这难道是我的命运,遇上的好男人全是别人的。或者,我只对别人的男人有激情。
XX:任何事都要努力去争取,情感也是。没开始就告结束,怎么会有天长地久?
白媚:我觉得我是轻浮的女孩,有这么快就爱得这么深的人吗……参加她的婚礼,旋风一样的打击。但很快就会忘掉。
XX:这世上,爱你的人很多,你爱的人也不少,最难得的是彼此遇上永不厌倦。
永不厌倦?哪有这一说?刚认识谁都是新鲜的,认识得深了没有不厌倦的。和时美美网聊的那个XX,就是过生日在“天星”开了房间,XX像饥渴了几个世纪般,从时美美的眼帘开始吻到她的小腹,还要往下深入,被时美美用双手挡住了,然后,他狠吸着她的乳头,做过爱之后,怀疑染了不洁的病,去找专家开消炎药的外科医生,在他打电话吞吞吐吐问过时美美有什么不适之后,放下电话,时美美心里凶狠狠地发誓:今生来世,再也不和这种男人有任何瓜葛了。“愚人节”那天,她愚弄了XX一番,解气。
这事没和李杰说。和一百个男人说,就会吓退一百零一个。所以,时美美不说,心里郁闷着。
某个夜色深沉的晚上,XX值班,又给时美美打了电话,恬不知耻地说:“我好了,听了你的,好几天没洗,不用肥皂。我值班,你能来医务室吗?”
她故作矜持地问:“那地方呵?又不看病,碰上熟人问,怎么回答。”
“直说就好,谁找谁还能没事?做贼心虚呢。”好似玩笑的一句话,又让时美美彻底火了,好像是,早有了做贼的预谋;好像是,心里净想着做贼;好像是,“贼”是她的潜意识,让别人抓住了把柄。和这种男人,还说情谈爱?时美美身边从来就不缺男士,张三王五赵六孙七,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时美美不自觉地拿他们跟梁贵今比较……不是长相不行,就是气度不好,再不就经济条件太次……解语的新房,在北城邮政大楼后面的一座小别墅,上下两层,带地下室,有书房、健身房,还有专门做女红的绣房。有绣房那不就是过去有钱人家的小姐吗?解语的新家无论是轻柔妙曼的米白色纱帘,还是不声不响挂在阳台上漆成靠木色的藤条千秋架,甚或是摆在书架上的水晶龙形工艺品,都让时美美心里酸酸的感到:一桩婚姻拉开了她和解语天壤之别的距离。
以前,解语可是样样不如她,身材不如她窈窕,眉眼不如她灵动,家境也不如她好,毕业典礼,还借了她的裙子撑门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