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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麻雀(1)

1

屋子里坐着的还是那个警察。

他没带帽子,头发乱糟糟的,上衣敞到胸口,隐约看到黑黑的体毛。他正在翻一摞报纸,不时发出哗哗的声响。最后终于看到吸引他眼球的内容,他伸出一只手去摸水杯,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弄得水都溅了出来,他捋捋鼻子下几乎遮住上嘴唇的胡髭,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报纸。小来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一想到他的眼睛,小来的后背就有一种被啄痛的感觉。

屋门是开着的。

小来在门口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每次到派出所的时候,他总是感觉双腿软软的,并且有那种强烈的扭头就想跑的念头。

派出所的服务大厅就在院子的一座平房里。小来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了。每次来的时候这个警察都在。当小来吞吞吐吐说出来由,他总会挥挥手说:“你不能办身份证。”小来刚想解释,他眼珠子就瞪起来,小来心里一哆嗦,赶紧把话咽回去,然后怏怏离去。

小来今天又来了。他不想来也得来,没办法,时间越来越紧迫,他脖子上就像架着把刀。他来之前已经反复想了多次,这次无论如何要把身份证办成。但到了门口,他的腿又被绊住了。

今天服务大厅里只有那个警察,来办事的人也出奇的少。

小来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他心里的两个念头在打架,最后还是进的念头打败了不进的念头。他一只脚迈进屋子,另一只停在了屋外。那个警察还在看报纸。桌子前摆着名字牌——常前进。小来感觉自己的命运就攥在叫这个名字的人手里。

常前进突然咳嗽了一声,小来赶忙把迈进屋的那条腿收了回去。

“你小子怎么又来了?”常前进头都没抬,仿佛他头上长着眼睛。

这句话没有吓倒小来,恰恰相反,让他又有了勇气,他几步走到常前进的跟前。

“我叫张来,我要办身份证。”说完小来都被自己的声音吓着了。常前进抬起头看看小来,小来这时候犹如神人附体,大胆地迎上常前进的目光。

“跟你说多少次了!没有户口,怎么给你办身份证?”常前进欠欠身,把椅子往后推推。

小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叔叔,求求你了!要是你不给我办,我就无处可去了。”

小来的举动把常前进吓了一大跳。他一时愣住了。

小来咚咚地往地上磕头,那声音让常前进赶紧起来抓住他:“你先起来,你先起来,起来咱们好好说。”这时候他看见小来扬起的额头都紫了,两道泪水从眼珠里滑落,滑到沾满尘土的脸蛋上,仿佛两条蠕动的小虫。他的心一下化了,他突然有种想把这个孩子揽到怀里的冲动,但他最终控制住了。

常前进想把小来拽起来,但都没成功,他纳闷这么弱小的身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劲。最后他放弃了拽小来起来的念头,坐回椅子喘着粗气。等气匀了,他说:“不是我不给你办,没有户口,根本没办法办身份证。即使我报上去,上面也会打下来的。”常前进这番话让小来整个人都委顿下去,瘫在了地上。

屋子里的闹钟当当响了几下,小来突然坐起来,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白瓶,边拧盖边说:“叔叔,你要不给我办,我只能去死。”

幸亏常前进反应快,他一个健步就蹿了过去,一把从小来手里将瓶子夺过去。定睛一看,原来是瓶安眠药。他气得头都要炸了,恨不得上去就给小来几个耳光。但转念一想,又怕这孩子做出更极端的事情。于是他说:“小子,你先起来,我给你想想办法。”

小来在常前进的劝说下站了起来,常前进看看他,从兜里掏出纸,边递给他边说:“擦擦。”小来接过纸在脸上抹了抹,脸上更花了。常前进指着墙角的脸盆说,“你还是洗洗吧。”

望着小来洗脸的背影,常前进无奈地摇摇头,他端起茶杯咕嘟嘟喝了一口,这次他没有捋胡髭,而是慢慢地咀嚼着进嘴的茶叶,以至满嘴的苦涩。

小来洗完脸又站到常前进面前,像根木头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时间仿佛静止了。说来奇怪,这个下午来办事的人很少。常前进希望这时候进来一位,他好有借口,打破沉默。可是偏偏不如他意。没办法,他咽了口吐沫,又咳嗽几声,慢吞吞地从办公桌上翻了一会儿,找出一张稿纸递给小来:“你先把父母姓名、住址写下,我琢磨下这事情怎么办好。”

小来趴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地写起来。看着小来后脑勺翘起来的几缕有些发黄的头发,他突然有些烦自己这么多此一举,因为他心里清楚,写这些东西对小来办身份证起不了多大作用。

小来写完了,双手把稿纸呈给常前进,嘴里直说:“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常前进接过稿纸顺手放在桌子上:“你先回去,等消息吧!”他顿了下,又说,“不能再干傻事,那我就不帮你了。”

小来答应着,鞠个躬,转身出了屋子。他单薄的背影牵着常前进的目光到了院子里。

常前进坐在座位上,屁股老不舒服,犹豫了下,还是追出来。在派出所大门口撵上了小来。尽管从办公室到大门口短短的距离,他跑得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等呼吸平稳了,他说:“小伙子,给你出个主意。”

听见常前进这么说,小来眼睛一亮。但是常前进后面的话,又让他眼睛里的火焰熄灭了。

常前进说:“你先找到你出生的医院,办个出生证明,再到你爸爸或者母亲的户口所在地的街道办事处开个证明,就能落户口了,那样就可以办理身份证。”

常前进说完,瞧瞧小来,他脸上现出的竟然是失落的神情,常前进心里顿时空荡荡地,似乎亏欠了小来什么。

2

小来走在街上,脑子里乱哄哄的。自己在哪个医院出生的,爸爸从没给他提过,他更别提有何印象。尽管去询问一下,一切都可以清楚,但他不想见到爸爸,躲他还唯恐不及,就别说见面了。按理说这事情小来的妈妈应该最清楚,可是妈妈在他出生几个月的时候就走了,一直没有音讯。妈妈到底什么样?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小时候看见别的孩子偎依在妈妈怀里,嗲声喊着妈妈撒娇的时候,妈妈这个词也在小来的梦境里出现过,但只是在喉咙里滚动,并没有叫出来。爸爸曾经无数次说过妈妈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但是他一直不相信。爸爸是个典型的浪荡子,吃喝嫖赌抽样样拿手,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妈妈才难以忍受,和爸爸分手的。

如果找不着自己出生的医院,就没办法办理身份证,没有身份证,就会和前几年一样流落街头。一想起那些流浪的日子,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恐惧,到底去找爸爸还是不去找这两个念头就像皮球落在地上落下又弹起,反反复复。

小来原来的家在春风巷一栋破旧的筒子楼里。这栋楼原来是一个单位的办公楼,后来单位搬迁,才改造成了居民楼。这栋楼里房间的格局都是一样的,一间30平左右的房间,再隔出两个小间,当厨房和卫生间。

小来的家在五楼。

5岁之前是怎么过来的,小来已经记不清了。那之后的生活,他实在不愿意再去回忆,但是那些片段总是在不经意时跳跃出来,如同无法摆脱的噩梦。每天他醒来的时候,爸爸还在呼呼大睡。他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声响吵醒爸爸。那样爸爸会大发雷霆,甚至收拾他。快到晌午的时候,爸爸才会醒来,这个男人洗漱完毕,也不做饭,就锁门而去。爸爸出去吃喝玩乐,带个孩子肯定不方便。于是把幼小的小来锁在家里。爸爸走了,小来才会爬出被窝,搬个小板凳,踩上去,勉强够着桌子上的暖瓶,倒上碗开水,再从饭橱里拿出一个干巴巴的馒头泡上。这就是他的午餐。好的时候会有爸爸从外边带回来的散发着酒味的饭菜。吃完饭,他再把小板凳放到窗户下,踩到上面,两手抓住窗棂,头贴在两条钢筋中间,看外边的风景。由于视线所限,他使劲往外钻,可窗棂之间的空隙狭小,勒得他以至面目变形,眼珠子好像随时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楼下是条窄窄的胡同。他的目光贪婪地触摸过每一处视线可及的地方。那些楼宇、平房、车辆、行人、胡同里狭小的店铺门脸以及深远的天空。看久了他会发会儿呆。他在想视线之外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每当他看见有孩子蹦蹦跳跳地经过,他想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呢?想得脑子迷糊了,也想不清楚。

看累了,小来会蹲在墙角和来来往往的蚂蚁们玩。他喜欢这些可以自由进出屋子的蚂蚁。尤其是它们相遇的时候,会用触角亲密地碰碰,他会趴下身子听听它们说话。当然他听不见它们在说什么。于是他就替它们说出来。

“你好。你这是去哪儿?”

“我出去转转,看看能找到吃的么!”

或者说,“今天天气真好!”

“嗯,今天天气真好,一起出去散步吧!”

有时候小来会拣起从墙上剥落的石灰块,在地上画画。他画的最多的是一个个方框,只是方框总缺一横。他在画方框的时候,耳边总是响起挂在爸爸裤腰上的那串钥匙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每次画完,他会用拖把再把地面擦干净,他怕爸爸回来看见地面脏了发脾气。

阳光慢慢地从屋子里走出去,这时候黑暗就到了。夜晚来临,对于小来来说是件极其恐怖的事情,他能感觉到黑暗的一茬茬胡须在他脸上使劲划过,生疼生疼的。他不敢开灯,因为在灯光下,有那些会动的影子。他怕这些影子随时扑过来,扼住他的喉咙。他只能在床上蜷成一团,瞪大眼睛看着层层黑暗。这时候隔壁的房子里传出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以及人声,让他感到亲切无比。隔壁的小三怎么又闹呢?妈妈做的是醋熘白菜,这菜多好吃啊,小三嫌弃什么呢?这些都会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慢慢那些声音都消失了,小来被淹没在黑暗和寂静当中。风敲打着窗户,发出啪啪的声音,好像是那些传说中的鬼怪随时就要进来,吓得他几乎哭出来。这时候他既盼望爸爸回来又怕爸爸回来。

爸爸终于回来了。小来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打开灯。在灯光下,他的脸惨白惨白的。从开锁的时间,他就能判断出这是个幸福的夜晚还是噩梦般的夜晚。开锁很利索,门是被推开的,那这个晚上他就能睡上个安稳觉。反之,开锁的时间越长,门是被撞开的,那这个晚上他将和疼痛为伍。噩梦的夜晚相对多一些,醉醺醺的爸爸,开锁用了很长时间,钥匙在锁孔里来回转动着,小来觉得那把钥匙是插在了自己的肋骨缝里,拧,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门被一头撞开,他不是在外边输了钱就是受了什么气。他嘴里骂着,直奔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小来。大多的时候爸爸是在骂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名字对小来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片刻一个黑影遮住了小来,然后是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小来不敢叫,因为他知道越叫打得越狠。最狠的一次,是一个还剩下点酒的瓶子砸在头上,他感到头顶有无数根钢针扎下去,人顿时昏厥。醒来的时候,他仍旧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爸爸早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小来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仍旧晕晕乎乎的,疼痛感好像不是从自己的身上传到大脑中枢的。黑暗中,他小心翼翼地摸到床的一侧,缓缓地歪倒在床上。当头着到枕头上,他开始庆幸噩梦终于过去了。

马路上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将小来从回忆中拽出来。看着这繁华的街道,和那些匆匆的行人,小来下决心一定找到自己的身份,和普通人一样生活。

3

那天下午小来走了以后,常前进一直心不在焉,办事情总丢三落四的。他从警校毕业到派出所工作的时候,也有过当福尔摩斯的理想,可没成想在户籍警的岗位一干就是二十年。结婚没几年,老婆就离他而去。他没再娶,一个人凑合过着。这事情对他打击挺大,本来一个爱说爱笑的人,变得沉默寡言。同事们都觉得他不合群,不懂人情来往,因此仕途就废了。不过他工作倒是说得过去,违反原则的事情绝不干。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居然闯了红灯。一辆呼啸而过的轿车在面前擦身而过,惊出一身冷汗,他才醒悟过来。他自嘲地笑笑,干脆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走。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了。摸出来一看原来是老姐姐的电话。常前进父母早已过世,在世的亲人就剩下这么一个姐姐。姐姐刚退休,孩子在国外读书,家里也没什么事,所以最近对常前进操心多起来。电话里,姐姐说,托人又给他介绍了个人。对这一切常前进也习以为常了。当初老婆跑的时候,姐姐就没少给他介绍,可他都拒绝了,闹得姐姐灰心丧气,不再管他。姐姐这一退休,闲空一多,想撮合的热情又高涨起来。常前进哼着哈着,他心里有主意,见面就见面,不能寒姐姐的心,反正到时候自己就说不合适。

姐姐说:“这个女的还是大闺女,今年刚三十冒头,大学生,工作好,人长得也俊。因为人家从小就喜欢警察,所以才答应跟你见面的。”

常前进心里话,自己算什么警察啊。姐姐反复强调让常前进周日那天好好收拾一下,机会难得,千万不要错过。他不置可否,姐姐急了:“一个人的家算家么?!再说你都多大岁数了,人老了都得有个伴,知冷知热的,要有个病、灾的,没人管,那还行?”

这话说得他有些烦躁,说:“姐,我去,你放心,我去还不行吗?”没等姐姐再说什么,他就把电话挂了。

每天晚上到了家,常前进就发愁吃什么。中午倒好说,单位有个小食堂,小食堂做什么就吃什么。在家里,他想不起吃什么的时候,就下挂面。这面条吃久了,入嘴自然是索然无味,为了解决饥饿,还必须得往嘴里填。他觉得这面条就像自己的日子,无论怎么样枯燥乏味,周而复始,也得活下去。尽管今天想不起吃什么,但他决定不再下挂面。他炒了一个醋熘白菜和一个红烧茄子,还去街口肉食店买了一斤酱牛肉。菜弄齐后,他打算喝点酒。他已经很多年没沾过酒。当初老婆刚离开他的时候,他也曾借酒消愁。有一天姐姐劝他,你要是再这么喝下去,晓雯要是回来看见,会瞧不起你的。你得精精神神地等她回来。晓雯是常前进老婆的名字。这话挺刺激他,从那儿起,他就再也没沾过酒。

今天常前进在客厅的茶几上摆了两个杯子。自从他一个人后,他就没用过餐桌,而是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饭。他斟满两杯古贝春酒,自己端起一杯,碰碰对面的杯子,然后抿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一下从口腔传到胃里,他抬头看看对面墙上的结婚照,叹了口气。那照片虽然已经有些发黄,但是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常前进永远忘不了晓雯离去的那个早晨。那天他先从睡梦中醒来。他侧身看看在一旁熟睡的晓雯,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像一个婴儿,让他心里说不出来的爱恋。晓雯特别喜欢孩子,每逢遇见别人家的小孩时,她会拔不动腿,非得逗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但是她很在乎自己的体形,害怕生育后,不再苗条,所以他们一直没要孩子。她有一个嗜好,每天吃完晚饭后去附近的人民公园跳两个小时的舞。常前进对跳舞没有兴趣,甚至有些厌恶,但他很爱晓雯,不想粗暴地干涉她,她去跳舞时,他就在家收拾屋子,或者看看电视,等她回来。当时晓雯所在的棉纺厂刚破产不久,下岗回家后,她一直闷闷不乐,这让常前进心里沉甸甸的。夜里睡觉的时候,他经常觉察到身边的晓雯辗转反侧,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好装作睡着了。可他的心里也在辗转反侧。常前进是个小警察,没能力帮晓雯再找份工作。不过他也想好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晓雯受苦。

常前进爬起来穿好衣服,拎上保温瓶,蹑手蹑脚地出去买早餐。那天离开家走了没几步,他意外地回头瞅瞅家的大门。门两边已经卷起的对联,在微风中轻轻抖动。仿佛对他说,快点回来。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在快餐店买好早餐正打算离去的时候,常前进发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和爸爸模样的人在吃早餐。小男孩吃的是馄饨,他的脸贴在碗上,用勺子不停地往嘴里拨拉着。爸爸在旁边边吃油条边说,慢点吃,慢点吃。小男孩抬起头看看爸爸,又低下头往嘴里拨拉,一块馄饨皮沾到了脸蛋上。等会儿,等会儿,爸爸在一旁制止住他,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块卫生纸,轻轻为他擦干净脸。常前进在一旁看得居然有些嫉妒。

常前进走在回家的路上,还在回忆刚才的那一幕。早晨的太阳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该要个孩子了。他想。

一进家门,常前进就喊,懒虫,起来吃饭喽。可是没有回声。他进卧室一看,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铺得平平整整,仿佛刚才没有人在床上睡过。他又跑到厨房、卫生间,晓雯都不在。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晓雯已经离他而去。其实也是有预兆的,那天一进门,他就没有闻到晓雯身上海鸥洗发水淡淡的清香。直至到了上班的点,晓雯也没有出现。他还以为晓雯是有急事出去来不及告诉他。可是等晚上他回到家,晓雯还没有出现,这时候他才开始着急。他在屋里转来转去,脑子在思索,晓雯到底去哪儿了?晓雯是个孤儿,没有什么亲属,同事之间也没什么来往,她能去哪儿呢?他脑子想成糨糊,也没想出来。天越来越黑,他心越来越乱,他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仿佛在夜色里,晓雯看见,就能回来。后来他转累了,靠在床头的时候,他才发现有张纸条。上面写着:

对不起,我走了,不要找我!

看着这十个字,常前进懵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又反复看了好几遍纸条,的确是晓雯的笔迹,而且笔迹很从容,根本不像急匆匆写下的。他这才真慌了,赶紧出去找晓雯。找遍了所有他知道的和晓雯认识的人,也没找到一点线索。天亮时分,他才回到家,虚脱地一头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乱哄哄的,没有一丝睡意。回想这些日子,两个人没有为任何事情红脸,晓雯也没有露出丝毫离家的征兆,只是下岗后人变得话少了,当时他觉得刚丢了工作,这样的反应应该是正常的。他仔细回忆这些日子里的每一个细节,希望从中捕捉到蛛丝马迹。但是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后来他终于想起前一天晓雯出去跳舞快十点了也没回来,他不放心出去找,刚出院门,晓雯就在胡同口出现。月光下,他看见一张男人模糊的脸一闪而过,那一刻他有些怀疑,可晓雯一脸坦荡,他开始责怪自己胡思乱想,这个男人只是恰巧路过而已。现在看这个男人会和晓雯的出走有关系么?只有天知道。想着想着,他懊悔起来。如果昨天早晨自己不粗心大意,早发现那张纸条,当时晓雯刚走不久,自己出去找,也许能找到。

一开始常前进疯狂地寻找晓雯,在街上贴寻人启事,报纸上登寻人启事,却如石沉大海,晓雯在这个城市蒸发了。后来他明白一切的寻找都是徒劳的,因为晓雯不会让他找到的。这些年来,他一直有个念头在心里纠结,他弄不清楚晓雯为什么会离开他。晓雯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她最喜欢的一件白色风衣。每天下班回来,他都盼望着晓雯又突然出现在家里,仿佛从未离去。有时候在睡梦中醒来,隐约听见客厅里有动静,他会失声喊出晓雯的名字,可是没有人答应,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之后是死一样的寂静。有一段时间他产生了幻觉,觉得这一切都是在梦中发生的,说不准哪天突然醒来,晓雯没有离开,他们还在一起幸福地生活。直到这两年,常前进的想法才有所改变,他希望晓雯回来,两个人把离婚手续办了。

常前进端起酒杯,对着对面墙上的晓雯说:“老婆,你知道么。”他的手开始颤抖,酒杯里的酒溢了出来,洒在他的裤子上,“我不知道我哪儿做得不好……”他一仰脖,酒全倒进嘴里。他满脸的泪水,带着哭腔继续对晓雯说,“老婆,咱们早有个孩子也好啊。”常前进再也说不下去,号啕起来。

哭累了,常前进也就没心思再吃饭。他仰面躺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侧身的时候,觉得有些硌得慌,一摸,原来是上衣口袋里的那个小白瓶。当时他从小来手里抢过来,顺手放进了兜里。他摸出来,打开盖,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茶几上,等看清楚那些东西,他扑哧乐了,哪是什么安眠药啊,全是糖豆。什么颜色的都有,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绿色的……他放到嘴里一粒,齁甜,齁甜的。

后来,他又找出小来写的那张纸,上面有几行豆芽般的字:

张来住在罗庄大众浴池

爸爸张德庆原来住在春风巷16号

妈妈李翠兰不清楚

常前进端详着这张纸,心想,这孩子的父母怎么当初没有给他落户口?为什么他不写爸爸现在的住址?为什么他不知道母亲的住址?大众浴池的老板他认识,他家是个女儿啊。那他怎么住在罗庄大众浴池?几个疑问在他脑海里翻腾。今天这个叫小来的男孩让常前进内心中最柔软的东西萌动了。就像那个晓雯离去的早晨,在快餐店看见那个小男孩时一样。冥冥之中,小来似乎和他有一根线连着,只是看不清这根线的起源,也看不到线的尽头。他就这样睡着了,梦中,晓雯和他相处的那些往事的片段鲜活地跳跃着,他们最后有了孩子,那孩子长得和小来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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