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明州城内外也已披上一层银装，一轮皎月悬于空中，衬得这古城越发寂静。只是在这雪夜竟有两个黑点朝着城中慢慢移动，隐隐约约间是两个十余岁孩童模样，后面的男孩衣着华丽，身材却是极胖，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不禁让人联想到“奸商”二字；另一人略高，长得甚是清秀，却给人与年龄不相称的悲伤之意。
两个人顶着寒风，走街串巷，盏茶间已是到了一座大宅子的边墙之前。
“小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圆乎乎的小胖子呵着手，眨着眼问道。
”小胖，谢谢你和胖叔帮我安葬我娘。不过我可能要走了。”，那清秀男孩缓缓说道。
”谢什么？你和我还有客气？要不是你那年把我推开，原来要被那条蛇咬到的就是我了。，再说陈姨平时对我这么好，每次有好吃的都给我留一份，我娘死得早，我早把陈姨当我娘了。“小胖子似乎想到以前的事情，激动地说道。”还有你说什么走不走的，你现在一个人能去哪里？你放心，只要有我钱山钱小胖在，这明州城没人能欺负你。”
听到小胖子的话，叫小易的男孩眼圈也是一红，说道：”再说吧，已经快二更了，你是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会被胖叔知道的。”
钱小胖点点头，心里知道自己这个朋友性格坚毅，一旦决定的事极少更改，便道：“那好，雪越来越大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明天还是山上见。”说罢，推开宅子墙角的边门闪了进去。
这叫小易的孩子姓苏，父亲是个文士，在他出生前就已离世，因为生前喜读易经，便给自己未出世的儿子取了这个名字。苏易自幼跟着母亲陈氏来到这明州城居住，用他父亲留下的积蓄在城中买了一间房子，靠着陈氏帮人缝缝补补维持生计。小苏易自小聪慧懂事，三岁在母亲教导下识字，数年间便把父亲留下的书籍倒背如流；只是穷人家孩子上不起私塾，苏易七岁开始便只能每天去城外山上打柴卖钱贴补家用。
好在他母亲祖上当过御厨，虽然后来年老出了宫门，但是手艺一直代代相传；陈氏平日做活忙碌，这做饭就落到了苏易头上，苏易在母亲指点之下也是烧的一手好菜；打柴之余，小苏易也经常取些野果野菜充饥，倒也没有饿过肚子。说来也巧，这一日苏易挖了几个野薯，生了堆火烤了起来，没想到一个小胖子顺着香味跟了过来。这胖子看到苏易烤的野薯立马把自己手里的鸡腿和猪蹄直接往苏易怀里一扔，抓起野薯就啃，一边吃一半还赞不绝口，从此经常拿自己家的饭菜换苏易的野食，成了苏易的打柴小跟班，一来二去，两人就交上了朋友。
就这么过了几年，两个孩子年纪大了一些，小胖子已经不满足野果野菜，为了满足自己增长的胃口，就建议苏易一起去打野味。结果有一次小胖子正扑向一只大肥兔的时候，突然一脚踏空倒向了一边的山崖，如果不是苏易一把推开小胖子，估计这世上就少了一个吃货。只是小胖子引起的动静太大，苏易反而被从树丛里窜出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咬了一口，中毒晕了过去。钱小胖倒也挺讲义气，惊魂未定就背着苏易一路跑回了城内医馆找大夫施救，等苏易醒来就大鱼大肉伺候着，用小胖子的话说就是从此之后苏易就是他老大。
小胖子的老爸，也就是当地大财主钱有财感激之下，也是送了不少财物给苏易，母子二人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可惜才过了两年，陈氏就因为之前操劳过度一病不起，撒手而去，幸好有钱家父子帮助料理丧事，这一****正是替陈氏七七四十九日守灵归来。
打开自家小院子的门，苏易径直走到母亲的灵堂，重新上了香，坐了下来。夜色中，雪更大了，灵堂外狂风呼啸，带着“呜呜”声穿堂而过，却是带不走自己心中的伤痛。看着母亲的灵位，脑海中和母亲的日子不断浮现：站在油灯下缝补的母亲旁背书的时光、夕阳下在门口等待自己归来的身影；自己和母亲在院中种下枣树的一幕幕都仿佛还是昨日。
一抹朝阳射入，已是过了一夜，苏易擦掉眼角泪水，默默祷告：“孩儿这便要走了，望母亲保佑孩儿在外平安，不管孩儿身在何处，孩儿永远记得母亲的教诲。”他自小时候读书开始就喜欢读游记异志，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是一来年龄还小，二来有母在堂，所以这个想法一直埋在心中，现在已是没了牵挂，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
这个家本就简陋，苏易只是带了自己随身的衣物和一些要用的小物件就已经收拾妥当，最后把母亲的牌位郑重地收入怀中，出了家门。此时天刚蒙蒙亮，周围的邻居都还未开门，清冷的晨风中，苏易踏出了属于自己人生的第一步。
临近正午，明州城外的山脚下，小胖子钱山早早就等在了这里，只不过似乎还在梦乡里，靠着一棵树打着呼噜，流着哈喇子。看到熟悉的肥胖的身躯，苏易露出了微笑，大声喊道，“胖子，等很久了吧？”
小胖子迷迷糊糊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睑，看到苏易，大叫了一声，一下跳了起来，叫道：“你怎么才来，都等你半天了，烤乳猪都吃了两只了。”
苏易失笑道：“是梦里吧，这也能算？”小胖子“嘿嘿”笑了两声，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说道：“我知道你今天要走，我也不劝你留下，这些就算我给你饯行了。”说着手脚麻利地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忙碌起来。
“这些都是我大清早从太白居买的，你看，有水晶蹄子、麻辣三烧、五香酱鸭、四季鱼头…还有这太白居五十年陈酿。”小胖子就像现宝般地边拿边说。
苏易看着他变戏法似地铺满了整个石台，眼睛有些发直：“这，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的？你爹…”
“当然不能让我家的抠门老头子知道，这些可是花了五十两银子哪！让他知道，我还能这么大摇大摆地出来？”
“那你回去…？”
“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第一次，你还记得吧，那次我们一起去赌钱，结果输光了，我跑回家又拿了老头子一百两，结果屁股吃了三天的竹笋炒肉，我还不是挺过来了…”
“当然记得，那一个月你家都没有吃肉，后来你又偷偷跑出来想让我帮你再打几只山鸡吃，结果在这里看到李家媳妇去上香，只是看到个背影就立马被她迷住了，在后面跟了半天，结果回来吐了半天…”
小胖子“啊！”的一声跳起来，指着苏易到：“说好不许提这件事的，我怎么知道她是个大麻子！你，你，你还不是一样，去翠香楼那次，看到那些窑姐就落荒而逃…”
苏易脸刷的一下红了：“死胖子，你不用嘴硬，有本事和我拼酒，看我放不到你。”
“切！拼就拼，谁怕谁！”
两人就这么喝着说着吵着，一直喝到了黄昏，菜吃完了，酒也早就没了，两人已经直接躺到了石台上，夕阳下，两张年轻的脸庞都红扑扑的，分不清是酒醉还是兴奋。
“老大…”
“不是让你叫我名字，别叫我老大么…”
“不，你要走了，今天我叫你老大，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也不是因为每次和王二麻子他们打架输了，你都帮我出气，是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一样都是人，都有眼睛、鼻子、嘴巴，有手有脚。”
“就是不一样，你从来不像那些二世祖嚣张，也不像张二狗子那些人跟我走得近就拍我马屁奉承我；我还知道你书读得好，比城里最有学问的许举人的教出的秀才们还好，可是你却没有像他们那么清高、虚伪，嘴里之乎者也，看不起想我老头子那样的土财主，其实巴不得接近我家老头子，好让他出钱给他们找门子做官…”
苏易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小易，因为我们是兄弟。”
小胖子一口气讲完，安静的躺着，天上有云飘过，小胖子喃喃地道：“对，兄弟，老…，小易，你相信世上有仙人吗？”
“仙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苏易有点诧异。
小胖子看着那朵云，说道：“我也是刚听我家老头子说的，这世上可能真的有仙人，能腾云驾雾，飞来飞去。原来我们钱家很久以来是一个仙人宗门在俗世的外围家族之一，每十年都会从几个类似我家的家族中选一些弟子进入宗门，今年轮到我们钱家和其他几个家族。”
“仙人宗门？如果是真的话，那说不定你就可以成仙了。”苏易被小胖子说得有点激动。
小胖子吸了口气：“原来我没告诉你，是因为听我老头子说，仙人宗门挺苦的，不能大鱼大肉，所以我本来不打算去。老头子当时挺失望的，不过他没说什么，我知道他是怕我吃苦。可是…”小胖子突然坐起身来，“昨天你说你要走，我一晚上没睡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走了，这日子就没意思了。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你这是要去走老头子常说的自己的路，所以我决定了，加入宗门可能就是我的路，不管最后怎样，起码老头子知道我试过了。而且一直都是你照顾我，如果钱山钱小胖真的成为仙人，我就可以罩着你…”
苏易看着小胖子被肥肉挤得几乎看不到的小眼睛里冒出从来没有的光彩，重重点了点头：“好，等你成了仙人，我一定让你罩着我。”
“说定了！”
“说定了！”
古城外，夕阳下，语声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