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似久别重逢,中间像隔了一个有生之年
酒醉到不省人事时,躺在雪地里会特别舒服,因为血是热的,雪是冷的。在即将迎来最舒服的那刻,人离死就不远了。
凌晨两点,韦诺刚出工作室没多远,在路边捡到了一个女人,她的模样惨透了,左面颧骨磕肿了,腿划伤了,妆全花了,衣服烂了,口红蹭得哪里都是,只剩一口气。韦诺把她带到了工作室,正好工作室周末休息不会有人。当她在头痛欲裂中努力睁开眼睛时,眼屎把她的上睫毛和下睫毛都粘在了一起,连她自己都能闻到口气中的那股酸臭味。她抓着乱蓬蓬的头发,辨认自己在哪里。
邬纱难忘她见到韦诺时他的第一个眼神:对她充满了怜爱。那韦诺看到邬纱看他的第一个眼神是怎样的呢?她的眼神满是挣扎在生与死间的迷茫,对死和生有同等的渴望。是啊,他们都曾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哭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
韦诺温柔地问:“你若离开了,你的父母怎么办?”
“我的父母先离开了我。”
“对不起。”
“你有被父母抛弃过吗?”
“也许只是在市集与父母走失,也许只是放学时被父母晚接,也许只是家长们吃饭时自己被孤伶伶地留在院子里望天……也许只是当我需要爸爸妈妈出现时,他们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邬纱先打破了平静,“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有资格去好奇。”
“那你不想知道你救了我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害了我。”
“哦?”
“我是一心求死的。我本来打算露死街头,你破坏了我的计划。”
韦诺笑了,“真没想到上天给我这么大的恩典。”
“其实我早就死了,只差肉体的一个仪式。”
“上帝在亚当的鼻孔吹进了一口气,使他成了一个有灵的活人。人活着就是活那一口气,无论好运气坏运气,只要你还有气息就是恩典。”
“也许上帝吹进我鼻孔的气,从一鼻孔进一鼻孔出了。”
“因为万念俱灰而不恋生命与因为活够本而可以坦然无惧面对死亡是两种心态,我希望你下次面对死亡时的心态是后者。”
“你做到了后者?”
“我只是接纳自己,接纳困境,毫无怨言,坦然无惧,温温柔柔地不怕死。”
“我是个该死的人,你该让我去死。”
“每个活着的人都不是该死的人。”
“我不一样,你不了解我的过去。”
“你也说了,那是过去,既然是过去,为何要和它过不去。”
“你这么年轻,你没走过弯路吧。”
“每一段弯路微分开都是直的,我们当时踏在其上,并不知道那是弯的,以为自己走的是平坦大道。当我们人生的轨迹足够长时才有资格回首,那时才能发现自己走了多少弯路。”
邬纱没想到一副在校大学生模样的人能说出这样老练的话,“我为我的过去羞耻。”
“我也一样,每个今天都发现昨日的自己年少无知,人越成熟对过去越有羞耻感。你所有的感悟都是你成熟的表现。”
“你在过去犯的不过是错,而我犯的是罪。”
“什么是错什么又是罪呢?也许小罪是错,大错是罪。在同样的衡量标准下我们每个人都一样不堪,一个一辈子说了1句谎言,50句谎言和100句谎言的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败坏。”
“我活在人间像是活在炼狱中。”
“其实狱门没有锁,只是关着,一推就开,只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去。”
“我走不出罪,走不出过去。”
“若在自己搭建的迷宫中求自保,虽能抵御外敌入侵,却也困住了自己。也许敌人看画地为牢的你太可怜,放弃了要入侵的想法。”
“那伤痕呢,心底的伤痕呢?伤痕永远在的,是不会消失的。”
韦诺把自己左上臂的牙印给邬纱看,“这是我小时候把隔壁家的小女孩欺负到她忍无可忍时她咬的。虽然疤还在,但再怎么触碰也不会疼了。虽然难看一点,但获得原谅后不像有罪时那般丑了,反而非常幽默。”韦诺没有告诉邬纱,那个牙印实际是他小时候因为家长反对他学画画,他蹲在大树下自己咬出来的。
“我有过好多好多好多的男人,多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我是女人我会羡慕你,我是男人我也羡慕你。”
“你在讽刺我。”
“我们的人生最终会成为一个旅馆,我们给很多人房卡,每个门牌号都住过人,每走一个人,我们都要清扫一遍卫生,检查一下房间什么东西还在。不能丢的没有丢就好,即便丢了,再买回来补上就好了。如果你不愿意那间屋子再招待客人,把它锁起来尘封就好了。”
韦诺的气息是那么让人踏实,就像山在风暴中给人的安全感那样,与一个处变不惊稳如磐石的人在一起是那么的笃定宁静。如果有女人迷恋韦诺,那她一定迷恋这种感觉。
好名声是女人最体面的嫁妆,圣洁是女孩对丈夫的庄严。我是多么希望能满心欢喜地对你说,我为你守住了我当守住的一切;但恐怕有一天,我不得不满怀歉疚地说,对不起,你爱上了一个已经没资格再爱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