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是《金陵五题》中的第二首,是五题中唯一收入《唐诗三百首》的一首诗,后人传诵似乎超过了《石头城》。乌衣巷是东晋显贵王导和谢安居住之地,从前,这里是冠盖如云、车水马龙的繁华居所,但是现在的乌衣巷和朱雀桥最能代表六朝繁华的标志还存在与否、并有何变化?前两句先从建筑“巷”和“桥”、颜色“乌”和“朱”写起,写乌衣巷必先从交通要道朱雀桥落笔,因为朱鹊桥上曾建一铜雀桥楼,为谢安所建,这自然引起人们的历史联想,颇有匠心。桥边花草繁华芜杂,凌乱的生发,可见桥边繁华不再;人迹稀疏,冷落寂寥,巷口一抹残阳斜照,可见街道的荒凉萧条。诗人烘托渲染了时代变迁后的破败,含蕴了对物是人非的浓郁诗情,真是“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杜牧:《金谷园》。啊。我们从中可以领略到诗人用形象思维创造诗境的本领。经过前两句的环境烘托和渲染,作者本应正面描写乌衣巷的变迁以抒发感慨,如“乌衣巷在何人住,回首令人忆谢家”孙元宴:《咏乌衣巷》。,“无处可寻王谢宅,落花啼鸟秣陵春”无名氏。。但是作者却别开洞天,继续描景绘形,写出了千古名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作者笔触转向空中翻飞的燕子,根据燕子飞行路线看到它已飞入普通百姓家了。并告诉读者,这是昔日王谢家栖息的燕子。小燕子充当着历史见证人的角色。这一形象表现了诗人丰富的想象力。因为燕子有年年飞归旧巢的习性,诗人借助燕子习性,凭借想象赋予燕子历史见证人的资格。这样,由燕飞把历史、历史见证者和变迁的历史三者有机串联起来,显得自然巧妙。通过超时空的堂前燕,说明豪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其对比的强度不言自明。诗人在描写上集中在乌衣巷的今,而对乌衣巷的昔仅作暗示点染和描写。在审美体验和意象选择及点面结合的关系处理上显示出了大手笔法,创造美和含蓄美的独运诗思上远高出于人。后代学习模仿者众,但皆未出其右者。如明人谢榛仿写的“王谢豪华春宅里,堂前燕自落谁家”,自叹不如;稍晚于刘禹锡的朱庆馀写的《题乌衣巷》:“古巷戟门谁旧宅?早曾闻说是官家。更无新燕来巢屋,惟有闲人去看花。空厩欲摧尘满枥,小池初涸草浸沙。繁华事歇皆如此,立马踟躇到日斜。”此诗模写酷似《乌衣巷》,但是描写细致得多,较为全面得多,如同《乌衣巷》的扩写,然而正因为笔墨细腻繁芜,显出板滞质实,技法上缺乏了丰富多彩的灵动,如借景抒情中缺乏暗中映衬的对比,意象选择过繁,审美体验略显肤浅,对历史的感悟表达不够鲜明深刻等。就诗的宽广而深刻的内涵上也不可同日而语,创新精神和美感上也略逊一筹。所以《乌衣巷》被选入《唐诗三百首》是有其道理的。无怪乎白居易读之,“掉头苦吟,叹赏良久”。由此可知,此诗在当时已被人们广为推崇了,也是刘禹锡较为得意的名篇之一。在他的《金陵五题》中,《石头城》、《乌衣巷》二诗意境被后人广为化用,并都因此成为名篇,可见此二诗对后世的影响之大。
综上所论,刘禹锡的咏史怀古诗,咏史也好,怀古也罢,都是借用历史事件的变迁来表达对唐王朝的讽谏的,通过对历史盛衰的反思,表达出前车之鉴的意蕴。他的这类诗大多具有鉴戒的作用,其用意仍是对唐王朝盛世的怀恋,这在中唐社会是文人学士们的普遍心态,刘禹锡也不例外。不过,刘禹锡比一般士大夫看问题要深邃的多。他往往通过史笔手法来折射现实,利用自己对历史超拔精深地独特认识,让历史事件的教训隐含其中,并自然流露出来,富有哲思的命题揭示出社会前进的方向和发展规律,这是他与别的诗人不同的新颖命意之处。
刘禹锡七绝诗情的高扬
刘禹锡被贬地点多在巴渝、湘沅少数民族居住区,丰富多彩的阅历为其诗歌创作积累了丰厚的素材。他到贬所之后又主动深入少数民族当中,有意识地接近他们,了解他们的风俗习惯,生活起居的特点。“以方志所在,而质诸其人民,顾山川风物,皆骚人所赋,乃具所闻见而成是诗”(《武陵书怀五十韵序》)。诗人从多角度,多侧面反映西南少数民族风土人情,为此写下了大量的具有史料价值的诗歌,思想内容相当丰富,这在中唐诗坛上还是没有过的。他的七言绝句有的反映当地人情风物;有的寄寓思归之情;有的状写山水胜景;有的反映婚姻爱情;如此等等,涉及了西南边民的广泛的生活层面,这可以说,是他诗歌领域的开拓与创新。在他的七言绝句中,每一首诗都是一幅民俗画。如《堤上行三首》(其一、二):
酒旗相望大堤头,堤下连樯堤上楼。
日暮行人争渡急,桨声幽扎满中流。
(其一)
江南江北望烟波,入夜行人相应歌。
《桃叶》传情《竹枝》怨,水流无限月明多。
(其二)
第一首为一幅江边码头的繁忙图:大堤头上酒旗相望,而大堤之下船只穿行,来往如梭,繁忙异常,描写出码头人烟稠密、贾客云集的热闹场景。前两句为我们展示了人物活动的背景图。接着用“争”、“急”二字写人,既有神情、又有心理,整个黄昏忙碌场面不言而喻,又加以“幽扎”的桨声来烘托人声噪杂、船工的紧张劳动,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所选酒旗、楼台、樯橹、争渡的人群、幽扎的桨声等意象鲜活流动,动静相间,把忙碌、紧张的生活诗意化了。第二首描绘的是江两岸的风俗人情。先写堤上见闻,再写江边的歌声,接着写歌的内容,结句写眼前所见之景。歌有“情”有“怨”,既写歌又写自己的遭遇,极为“含思婉转”。眼前景意境高妙,令人玩味。既是写景又是比喻,,即以流水和月光的无限比喻歌中“情”和“怨”的无限;用视觉写听觉,既有飞动之势,又有明丽之气;使视觉与听觉通过共同的艺术感受而相通。这种描写为我们创造了高超优美的境界,写景如画,生活气息浓厚,审美趣味浓郁。
刘禹锡用民歌写成的诗,往往写景偏大,写人略显单薄,把景置于首尾,让人物自始至终在环境氛围中活动。自然环境又暗示了时间的推移,情感的变化,达到以景结情,别有韵味之效。如《踏歌词》其一:“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连袂行。唱尽新词欢不见,红霞映树鹧鸪鸣。”中间两句写人叙事,首尾两句纯为写景,如果没有首尾两句的写景,中间叙事就没有着落,首尾两句所写之景氛围虽不同,但作用是一致的。月光朗照着宽广的大堤,女郎沿堤迤逦而来,但新词唱完仍不见心上人出现,鹧鸪的鸣叫反衬女郎的寂寞和失落。这些丰富复杂的内涵正是作者经过巧妙构思之后的结晶,否则简单的四句诗是难以涵盖这些丰富的内容的。除此之外,刘禹锡非常重视侧面烘托渲染的运用,并能恰到好处。如《踏歌词》其三,写四川民间男女对歌的热烈场面和气氛:写歌、写舞、写歌舞停歇,前三句已把狂欢之夜的情景写尽写足了,而诗人在第四句又用“游童陌上拾花钿”对狂欢之夜作了无声的渲染,因为遗落满地的画钿竟然不知不觉,可见歌舞女子沉浸在忘情狂欢之中的场景。这种从侧面衬托,引人任意想象,含义丰厚,情味悠长,远胜于正面的描写,其艺术构思是出人意表的。
刘禹锡的民歌体诗篇,与他受皎然、灵澈二僧的影响不无关系。因二僧长期生活在民歌兴盛发达的吴地,禅宗又认为,民歌率真淳朴,活泼自然正是诗歌语言的极致,他也曾汲取精华咏史;刘禹锡多次遭贬在民歌发达的南方,作者有意收集民间歌谣,学习、仿其曲调另作新词,清新质朴。如他的两组《竹枝词》。本来“竹枝”,原为巴、渝一带的民间歌谣,刘禹锡依次曲调进行创作,自填新词,赋新意。《竹枝词九首》为一组,是初作。《竹枝词二首》为的民间艺术形式;二是说诗人学习这种民间歌谣,并非一时好奇,而是吸取民歌营养,创作出新的篇章,继承和发扬民歌传统。这两组《竹枝词》歌咏了三峡风光和男女恋情,也曲折的表达了诗人对贬谪生活的体验和特定心态。轻快绵邈,民歌风致和生活气息非常浓郁。写爱情的民歌体表现的尤为独特,异彩纷呈: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其一)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