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1211200000003

第3章 失散(2)

说来辛酸,源自1937年的中日之战实为一个农业国与一个工业国的战争,战事爆发当年,南京政府的年财政收入约合5亿美元,而日本国的年财政收入则为15亿美元,加上从伪满洲国攫取的每年十几亿日元收益,日本国可支配的财政总量约为中国的四倍。从政治上讲,国民党政权时期的中国饱经内乱,社会生活杂乱无章;而日本则小而有序,国内从上到下鼓噪着一种吞并扩张的亢奋情绪。

国内政治的不稳定直接体现在军事方面,陆海空三军,海军几乎无从谈起,空军从后来蒋夫人宋美龄任空军司令即可见一斑,基本是个摆设。只有陆军还像那么回事,但装备混乱,标准性差,这些都直接影响了战斗力。最初,国军大量采用德式武器,淞沪战争时期,国军四个德械师能抵挡日军一个师团,三个月后,希特勒顾及日本盟友的抗议,决定不再向中国出售武器弹药,此时,六个德械师都挡不住日军一个师团了。直到四十年代初,国民党军从德械改为美械,这一被动局面才逐渐有所改观。

眼下,城墙上的战局也呈一边倒的态势,东门处的墙体被崩塌一个大口子后,端着刺刀的日军蜂拥而入。

刘先景攥着柄大刀“嗷”一声随众人冲了上去,这群没带火器的年轻后生刚才早就急红了眼,恨不得从城墙上跳下去跟敌人拼命,然而手里的家伙什太原始了,一排子弹横扫过来,没一个再能站起来。

只是觉得肩头一热,刘先景就觉得全身没一点儿力气了。迷迷糊糊地,他看见营长挥着大刀片子,劈倒一个又一个日本兵,看样子,日本人是想活捉他,却被他捞了个大便宜。没得法子,旁边的指挥官手一按,枪声响作一团,史营长拄着刀倒在血泊中。

另有不少守城兵士退到了城内,朝高处的日军放冷枪,一队接一队的日军冲下城去,巷战开始了。

面前走来一队日本兵,吱呀乱叫,一名兵士见先景还活着,抬枪瞄住他的脸。先景把眼一闭,心想这回完了。耳边却传来一顿怪叫,一个佩刀的走过来,一把将他拎起,又一顿怪叫,他被反绑着推下了台阶。

“三八大盖”口径小,弹道设计有些缺陷,俗称“进去多大眼,出来多大眼”,如果没打着致命的地方,伤口出血量又不多,多数能自行痊愈。先景挨的这一枪,其实并无大碍。

城墙台阶处,一列一列都是俘虏,均被绑了双手连在一条绳上。有几个性子特别烈的,又骂又咬,当场被日本兵按在地上,拿铁丝穿了锁骨,也连成一串,先景看得眼里直冒火,无奈手无寸铁,只能将手关节握得咔咔作响。

就在走下城墙的那一刻,他望见了自家的院落,于灰黑的硝烟中时隐时现。黄泥垒的灶火上蒸屉冒着缕缕白气,门前的枣树枝上顶着一挂红艳艳的霸王鞭,雪白的盘盏一摞一摞码在八仙桌当间。先景仿佛听见大哥二哥唤他的声音,海莲倚在大门边上,使劲朝他挥手……

他们此刻都在哪儿呢?他悲凉地想。刘先文出城门没多远就听见了枪声。

护城河石桥处,滞留在城外的人纷纷往城门口跑。大冬天,河对岸的庄稼地里一片空旷,日本人的马队冲在最前哨。似乎是在练枪法,这帮鬼子兵边抖缰绳边抬起枪朝躲难的人群射击。石桥附近不断有人倒下,每倒下一个,身后便传来一阵狰狞的喝彩声。

母亲就在这纷乱的人群当中,先文看得真真切切,左手挽着个竹篮,右肩上还驮着条口袋。母亲是双半解放脚,蹀躞着步子,跑不快。

“妈!”他喊了一嗓子,母亲也看见了他,朝他一个劲地挥手,让他快往城里躲。他哪里肯,朝着母亲迎了上去,就要搭上手的时候,他听见“扑哧”一声,母亲左胸处冒出一缕鲜血,人也随之扑倒在地。

竹篮里的鸡蛋滚落了一地,右肩口袋里是给齐齐预备的纸枷、纸马和面供。本地风俗,未成年的孩子过生日,要打纸枷、烧纸马、顶面供。

血汩汩地流,将那面供浸得殷红,母亲大张着嘴说不出话,很快,脸色惨白,人就这样闭了眼。

先文哭喊着摇着母亲的尸身,对面,日军的骑兵已逐渐临近石桥,守城官兵生拉硬拽将刘先文拖进城内,城门“咣”一声,将他与母亲阻在两端,仿佛一个阴间,一个阳间。

就这样靠着城墙呆呆地站了良久,先文才缓缓地醒过劲来,城墙上炮火隆隆,杀声震天,他浑然不觉。一颗手雷“扑”一声卡在面前的槐树杈上,他下意识地一躲,那手雷却没炸。先文等了片刻,慢慢走上前,伸手将这铁丸取下。这时,他终于回过神来,该回家了。家里不知怎么样了?

掖着手雷,一路狂奔进了院子。院里空荡荡的,灶边的吃食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原处,门框上猩红的对联依旧醒目——“向阳门第春常在,吉庆人家富有余。”“大哥、大嫂、翠霞、玉英……”他逐个喊了一遍,没有人应声,院门外却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先文环视四周,没个藏身之处,忽而想起院子东南角有口菜窖,急忙跑了过去,掀起盖板,麻利地钻了。

像是进来一队日本兵,约摸三五个人,吱哩哇啦地。先文大气不敢出,借着窖口处漏进来的一点光亮,仔细端详起怀里这颗手雷来。平日,他就是个爱琢磨的人,喜欢穷根问底,这手雷今天为什么没炸,他想来想去,觉得跟落在树杈间没着上力有关。

日式手雷有个特点,就是撞击击发。一般情况下,先拉开保险,然后找个硬的东西磕一下再扔出去。详细说就是手雷拔下保险销后,要借外力使击针击发火帽点燃延期药管,从而引爆雷管和主装药。因而日本兵掷手雷时通常都要在头盔或皮鞋后跟上猛磕一下。而这个手雷,显然磕力太弱,落在树杈间又缓冲了重量,击针没能触燃火帽。

昏昏沉沉地,先文还沉浸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一心想着要报仇,竟然不假思索就把颗哑弹揣回了家,此时,脑子明白过来一些,想想却有点后怕。跟前就是日本人,事已至此,索性豁出去,大不了一死。他悄悄爬出窖口,决计将这玩意掷回去。

一共三个日本兵,正背着身子扒拉灶台上的吃食,门前枣树上,用皮带捆着个俘虏,看年纪,也就三十来岁。

从窖口处探出多半个身子,那人终于发现了他,先文摆摆头,示意他闪转身,那人会意地一点头。先文卯足了力,扬手朝灶墙上扔了过去。

缩进菜窖里,先听得“叭嗒”一声,随后一声巨响,夹杂着人的嘶叫声。这回炸得彻底,那三个日本兵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跑上前解开皮带扣,那人向他竖起大拇指,“兄弟,好胆量。”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这汉子自我介绍,他是城防自卫队的分队长,晋南人,叫严友成。队里的兄弟们多数牺牲了,他从城墙上退下来与敌人巷战时被俘。

“东边这一带,日本兵见中国人就杀,刚死了三个日本兵,这地方不能久待。”匆忙换了身衣裳,严友成催先文快逃。

俩人出了院子,仗着先文路熟,好歹找了个僻静之处勉强藏身。沿路尸横遍地、血污街衢,死人形态各异,惨不忍睹。先文本欲向严友成打听一下三弟先景的下落,想了想又作罢,不问也好,残存一线希望总比心如死灰强。

南门口的城墙较为低矮,腿脚灵便的攀着水道即可轻松地上下往复。几十米一隔的砖砌水道上,爬满了逃难的人,缓缓蠕动如同一条条花蛇。

刘先良随涌动的人流逃至城下,那哭爹喊娘、呼儿唤女的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清点下人数,只翠凤和玉英不在身边,却还在视野之内,几十步开外的人群中,俩人跳着脚向他不停地挥手。

这平遥城四四方方,有龟城之誉。东西各两道门,俗称上下东、西门,寓龟的四足;南北两道门,寓龟的首尾。六道门除下东门外均建有瓮城,是为军事设施。冷兵器时代,放敌进入瓮城,而后从墙头合围,有瓮中捉鳖的意思。

而今是火器时代,这固若金汤了数百年的城池敌不过日本人的几门火炮。城墙外体是砖,内层是夯土,砖皮一震落,夯土只消两炮就塌了,城墙东南隅,最先被轰塌了一块。

逃难的人越聚越多,守城兵士索性打开城门,能逃的逃吧!这光景,谁命大谁活。

缺口处突然涌来一队日军,黄军服、青钢盔,不问青红皂白,先是一通扫射。

人群被火线分成了两块,眼见得玉英和翠凤就在咫尺之间,却无论如何也过不来,街面上扑倒在血泊中的人比比皆是。冲锋的日军面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下了毒手,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仇,刺刀尖上有的挂着肝,有的挑着肺,这群歹徒手上无一例外地淌着鲜血。

“他爹,快出城吧!”月娥攥着先良的胳膊苦苦哀求着,一边用手捂住齐齐的眼,“孩子快给吓傻了。”

没一丁点法子,对面是妹妹揪心的哭喊,旁侧端着刺刀的日本兵已越来越近。先良一跺脚,朝对面大喊一声“快往回跑。”随后扯着家人跌跌撞撞地出了城。

一路止不住地嚎啕,这粗头大脸的精壮汉子像个娘们一样屡屡哭岔了声。也不知走出去多远,对面一个土丘,先良不由分说扑倒在上面,捶胸顿足。

“哥,大伙还等你拿主意呢,这么着哪能行?”翠霞走至近前,晃了晃他的肩。这姑娘眼肿得像两颗枣,嗓子嘶嘶啦啦的。

是,他不能倒,哪怕是片刻的软弱也来不得,这一家子人都看着他,靠他拿主意吃饭。他不是自个儿的,他是兄长,是父亲,是丈夫,是当家的。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活呢,刘家人没死绝,平遥人也没死绝。留着这口气,不怕回不来。

然而朝哪儿走呢?哪儿还有家?刘先良一时没了对策,忽而想起远在南山上的老家刘家坡。那儿还有一方祖宅,要躲难,是再理想不过了。

天色已近黄昏,陡然间飘起了雪花,片刻功夫,已是白茫茫一片。明日即元宵节,说好了后街上要出社火,齐齐妈要扭秧歌,先文是锣鼓队里的,玉英要扮白娘子。那欢庆的场面犹如驴子脸上的萝卜缨,看似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

傍晚,漫天飞雪中,通往刘家坡蜿蜒的山道上,已再听不到尖啸的枪声,只是从沟底陆续走来一列悲伤的人。

同类推荐
  • 十日谈 (套装上下册)(译文名著典藏)

    十日谈 (套装上下册)(译文名著典藏)

    《十日谈》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部现实主义巨著,叙述1348年佛罗伦萨瘟疫流行时,10名青年男女在一所别墅避难,他们终日欢宴,每人每天讲一个故事,10天讲了100个故事,故名《十日谈》,其中许多故事取材于历史事件和中世纪传说。卜伽丘在《十日谈》中歌颂现世生活,赞美爱情是才智和美好情操的源泉,谴责禁欲主义,对封建贵族的堕落和天主教会的荒淫无耻作了有力的讽刺。作品采用了框形结构,把一百个故事串联起来,使全书浑然一体,作品语言精练幽默,写人状物,微妙尽致。
  • 一生能爱几次:类似爱情

    一生能爱几次:类似爱情

    一个人的一生究竟能够爱几次?年少时破碎的爱和去世的恋人让蔚澜不再相信爱情,一次意外,让她遇到了为人孤傲的厉氏掌门人厉言,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一场你追我赶的纠葛游戏,两颗骄傲的心不知道如何去爱,却在纠缠中渐渐走近。当他们以为幸福终于降临的时候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蓄意的阴谋。她的爱如砒霜,他明知道却甘之如饴。他是她一度恨之入骨的人,却偏偏贪恋上他给予的温暖。当爱他变成一件决绝而残忍的事,除了说不爱,竟别无选择。
  • 战国城砦群(天狗文库—井上靖文集)

    战国城砦群(天狗文库—井上靖文集)

    武田家灭亡之后,原本身为武田家武士的酒部隼人来到明智家出仕,而同僚藤堂兵太则投身成为了野武士群的一员。另一边,织田家的旗本武士大手荒之介爱上了隼人的恋人千里,却又与兵太的情人弥弥结下了缘分。在这些寻常武士的爱恨情仇之中,日本历史上最大谜团“本能寺之变”拉开了帷幕……
  • 七侯笔录(下册)

    七侯笔录(下册)

    一个关于文化的离奇故事,一段关于文人的壮丽传说。几千年来,每一位风华绝代的文人墨客辞世之时,都会让自己的灵魂寄寓在一管毛笔之中。他们身躯虽去,才华永存,这些伟大的精神凝为性情不一的笔灵,深藏于世间,只为一句“不教天下才情付诸东流”的誓言。其中最伟大的七位古人,他们所凝聚的七管笔灵,被称为“管城七侯”。一位不学无术的现代少年,无意中邂逅了李白的青莲笔,命运就此与千年之前的诗仙交织一处,并为他开启了一个叫作笔冢的神秘世界。七侯毕至之日,即是笔冢重开之时。随着少年与青莲笔命运的交织,笔灵以及笔灵背后隐藏的历史秘辛纷迭而至,诸多传闻、掌故以及沉积于历史底部的线索汇聚一处,古今彼此关合甚至超越了时空之限。管城七侯背后的千年道统之争,陆续浮现出来……
  • 六月来临

    六月来临

    实力派小说家赵大河以其精湛的文笔和独特的构思向我们讲述了这个世界的荒诞和神奇,并且激发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深深思考。笔触流畅幽默,充满了叙述智慧,极具可读性。本书选取了作者比较珍爱的六个精彩中篇小说作为内容。分别是《老阚与黑豆》、《少女杜兰的烦恼》、《一封电报》、《二十万》、《面具》、《六月来临》。这六个中篇小说,题材各有不同,叙述也各有别。
热门推荐
  • 龙族之虚

    龙族之虚

    作者菌:“简介不会写,怎么办?”洛青:“你就说一个帅气,勤奋,有理想的好青年在龙族世界的冒险经历好了。”“这三点和你有关系?”“有”“?”“对立关系!”“……”
  • 魔罗神

    魔罗神

    魔罗神被创世元灵分解后,心有不甘,于是便带着记忆进入人界恢复力量,最终附身到一个人类少年身上。“我以魔罗神的身份宣告三界,我要守护的东西谁敢碰一下,我定要你死无全尸。”“神若动我,我便杀神。魔若碰我,我便弑魔!”
  • 叛逆少女成长记

    叛逆少女成长记

    堂堂千金尽遭辱骂,不活了!看我离家出走吓死你,哼,和我斗,你还差了点儿!
  • 超市小法师

    超市小法师

    守护华夏,人人有责!
  • 冰封纪元

    冰封纪元

    战争,延续了千年;希望,燃起又破灭久经洗礼的大陆早已不堪重负,饱受摧残的生灵疲惫而又麻木伤痕累累的世界,支离破碎的灵魂活着只是心中还有未曾熄灭的些许眷恋
  • 恨情佳人

    恨情佳人

    她,张梦琪是清远大学公认的大美人。他,陈浩宇是清远大学校草。一次偶尔的机会让这一对金童玉女走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就像一段美丽佳话。只是没料到陈浩宇竟玩起失踪游戏!陈浩宇这三个字成了张梦琪的噩梦。那个没心没肺的男人,是他让她对爱情不再产生期望,如今梦醒了碎了。这个把她热度了之后的男人居然还有脸出现在她眼前!--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至尊帝仙传

    至尊帝仙传

    一个平凡的少年因为机缘进入修仙界,认真修炼,打败强敌,最终成为修仙界的最强者,获得永生。
  • 用沙漏证明我爱你

    用沙漏证明我爱你

    顾念宜是顾家三小姐,外界知道她的人根本不多,因为她从小就喜欢世界各地的跑,别人上学转学是跨省的,她是夸国际的,典型的一个实现环游世界的人。可是当某天,一份属于她的癌症报告提交到她手上的时候,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果断跟所有人失去联系,一个人就消失了......故事也开始了
  • 华夏之邪少

    华夏之邪少

    一个身怀绝世武功来到都市,他身怀的宝贝让女人疯狂,他身怀的武功让敌人恐惧,面对各种美女挑逗和国内外各种势力的挑战,也曾迷惑、也曾无措、也曾迷茫,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 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曾晓文中短篇小说精选集

    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曾晓文中短篇小说精选集

    本书为中短篇小说精选集,收录作者历年创作的中短篇小说十余篇,主要反映北美的华人社会生活风貌,在文化的冲突与融合中,留学生、一代移民、二代移民在北美洲立足、扎根过程中的奋斗、磨难和喜悦、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