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王勇峰队长),学校里我和阿旺扎西的关系特别好,他在山上对我帮助很多。”
“唉,你们两个都是登山的,结婚挺好的。”
“两个人都登山,太危险了,生了小孩子以后担惊受怕的,我以前就和同学发过誓,不找登山的。”
这个细高个的藏族姑娘叫次仁旺姆,她是西藏登山学校2004年(第三期)首招的几个女生之一,入学半年后被教练推荐,到“极度体验”探险公司工作。于是刚刚18岁、能说会道、聪明伶俐的次仁旺姆被选中去了北京,在“极度体验”装备店里边打工,边学习抱石。
旺姆去的这家公司因为雄厚的资金实力和强大的社会资源背景(“极度体验”是由中国登山协会和今典集团共同打造的公司),在当时的中国户外市场无异于一头雄狮。它的诞生,催生了中国富有阶层单人花费200万元左右的“7 2”探险消费热潮(所谓7 2就是登顶七大洲最高峰加徒步到达南北两极极点)。
新兴的“极度体验”聚拢了一群理念各异、资历不齐、玩法不同、收入悬殊的户外爱好者。这个笼统地被称为“户外”的圈子,公认登山是户外运动的“塔尖”项目,于是上个世纪就登完了七大洲最高峰的李致新和王勇峰毫无争议地成为了圈子中的“泰斗”。有室内抱石馆、酒吧、餐厅的“极度体验”俱乐部是户外圈人气高涨的据点,因此来自西藏登山学校的年轻藏族姑娘旺姆很自然地融进了北京的户外圈,接触机会多了,她和李主席(李致新)、王队长(王勇峰)两位登山前辈也渐渐熟悉起来。
北京再好也不如西藏的家好,这里没有爸爸、妈妈和弟弟,一年之后,旺姆又回到了拉萨的西藏登山学校。
“旺姆,你觉得阿扎(阿旺扎西)教练帅不帅?”
“帅没觉得,但他挺酷的,是拉萨人吧?”
“我觉得他特别帅,是教练里最帅的。他家也是定日的。”
“你喜欢上他了吧?小心噢,学校不让谈恋爱。”
“讨厌啊,谁说我喜欢他了,你不要乱讲啊!”
旺姆早就看出来同寝室的女生暗恋上了阿扎教练,她每天都会在耳边唠叨几句,本来自己对阿扎教练并不关注,被她影响得也开始要多看几眼了。
“校长(尼玛次仁),我也想今年(2006年)登珠峰。”
“你刚回学校,没怎么训练过,能行吗?”
“我行的。”
“旺姆你家是在协格尔,还有个弟弟也在学校?”
“对的,校长,我弟弟叫次仁旦塔,他比我高一届,是二批的。”
“嗯,好吧,你们从小长在珠峰脚下,应该有登山的天赋,那你试试吧。”
“谢谢校长!”
尼玛校长觉得姐弟俩都登顶珠峰,在国内登山界将是一个新纪录,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眼前的这个藏族女孩还没在真正意义上登过一座雪山。
旺姆的弟弟次仁旦塔出生于1987年,比旺姆小一岁。旺姆虽是姐姐,但性格天真活泼像个小男孩,弟弟反而内敛心重更为成熟。他们的爸爸从石油公司退休,在定日县协格尔镇是公认的有头脑又能干。父亲很重视孩子们的前程,尤其重视儿子旦塔的发展,在他看来教育资源贫乏的大山沟定日县,让儿子考大学的机会少得可怜。他曾在一篇报道中读到1975年登顶珠峰的藏族大姐潘多的故事,登山彻底改变了这个农场女工的人生,他想儿子也不妨走登山这条路。于是在爸爸的积极鼓励下(虽然妈妈极力反对),正在上初中二年级的旦塔顺利报考了西藏登山学校。
在学校的三年,每逢放假,他就会和老乡同学聚在家里聊各种登山见闻,旺姆会凑在一旁听,在她眼里,弟弟自从去拉萨上了登山学校就变得见多识广,生活好像更加丰富多彩,这让她十分羡慕。
“姐姐,我们学校要招女生了。”
“啊,那我也想去报名。”
“你问问爸妈同不同意。”
“爸肯定同意,妈可能不愿意。”
“你好好问问嘛,妈认识尼玛校长,让她跟老师说一下,你肯定能考上。”
接到弟弟旦塔从拉萨打来的电话,旺姆兴奋得跳了起来,虽然一切还是未知,但她进登山学校似乎已是板上钉钉了。
“旺姆也去登山?我反对!”妈妈一听果然就立马表态。
“其实是个好机会,这也是学校第一次招收女生,咱家女儿要能考上,以后说不定也能像潘多大姐一样登上珠峰嘞。”
“算了吧,儿子去登山已经让我睡不着觉了,现在旺姆也要去,她怎么说也是女孩子,登山太辛苦了,而且又危险。”
“阿妈,你就让我去吧,能去拉萨上学多好,我会保护自己的。”
“旺姆,你先报名参加考试,考上了你阿妈要还不同意,我再和她说。”父亲把女儿叫到身边悄悄地对她说。
母亲嘴上虽然反对,但第二天还是给来县上招生的尼玛校长一行送去了刚出锅的藏包子。
考试的当天定日县中学聚集了25名考生(其中有10名女生),7公里长跑考试旺姆跑了女生组第二。
在弟弟的毕业典礼上,旺姆站在新生入学典礼的队列里,与旺姆一同入学的还有7名女生(后来毕业时有5位,还在登山的只剩下旺姆和拉姆两个)。
这次旺姆要和弟弟一起登珠峰了,运气太好了,感觉像是在做梦。弟弟已经是可以带客户的向导了,旺姆还需要向导来带领,她的向导是经验丰富的学长旺青(学校第一批学员)。本是想在顶峰和弟弟拥抱的,但由于带的客户体能不济上到8600米时放弃登顶,弟弟只好护送她下撤。队伍中除了登山学校的三个女生还有两个女客户,五个女人像是得了流行病一样挨个来例假,其中一个客户的向导不知如何回答尼玛校长询问冲顶队员状况,就害羞地在对讲机里说,“她说她出血了。”“啊?!哪里出血了?”尼玛校长吓了一跳,以为有客户受伤。
旺姆也在来例假,对她来说这并不影响冲顶,但下撤到8600米时,看见路边石缝里伸出的一双脚和被雪埋了半截的身体,差点没吓破她的胆。她“啊!”地大叫一声,抓住了走在前面的阿旺扎西。“别怕,没什么的,不要看,看准脚下的每步路。”阿旺扎西淡定而温柔的指导,让旺姆快炸开的心松弛下来,她看着阿扎的落脚点,专心地迈着每一步。
“阿扎,你能不能帮我把旺姆带下去,我眼睛雪盲了。”
“好,旺青你下的时候一定小心啊,旺姆交给我好了。”
“多谢,你们也小心。”登顶途中,旺青因为起雾而放松了对紫外线的警惕,摘掉雪镜后患上了雪盲,在下撤途中雪盲开始发作,眼睛刺痛(症状严重的雪盲会引起突发性失明,但之后会复明),他必须快速下撤。
“旺姆,把你的背包给我,马上就到8500米的横切路段了,要全神贯注,一步都不要打滑啊。”
“噢。”
“找准手的抓点和脚的落点,把身体的重心往岩壁横移。”
“嗯。”
“旺姆,刚才你怕了吗?”下到稍微平缓的地带,阿扎让旺姆停下来缓缓。
“横切的时候不怕,看到那个躺在雪里的人,快吓死我了。阿扎老师,你难道不怕吗?”
“不怕,这是他的选择。”
“可是,他死的时候多冷啊!”
“我想喜马拉雅会让他的灵魂安宁吧。”
“阿扎老师,你知道吗,登顶的时候我就想,这下死了也值了。”旺姆话一出口,突然理解了阿妈不同意她登山的原因。
“哈哈,是吗,你那么勇敢啊,刚刚看到尸体怎么吓成那样?”
“讨厌你,哼,不理你了。”
“你不理我啊,前面再遇到那个,你不要怕啊。”
“天哪,阿扎教练,真的还有啊?”
“你上来的时候天黑看不见,现在大白天全能看见。”
“那走嘛,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
阿扎带着旺姆一口气下到6500米的前进营地。旺姆也患上了轻微雪盲,疼得哭了一晚上,晚饭是阿扎帮她盛在饭盒里端进帐篷的。旺姆心里很感动,仿佛阿扎一出现,眼睛也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旺姆,祝贺你!你创造了世界纪录!”
“不会吧校长,我创了什么纪录?”
“你是世界上登顶珠峰的女性中年龄最小的。”
“真的啊?!”
刚下到大本营,尼玛校长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旺姆,旦塔觉得姐姐太强了,第一次登珠峰就打破了世界纪录。旺姆的表现也给了尼玛校长很大信心,他从挑选专业运动员的角度,已经确信旺姆是个好苗子。
2008年夏天,阿旺扎西刚走出贡嘎机场,手机铃声响起。
“喂,尼玛老师。”
“阿旺扎西,你在哪里?”
“我刚下飞机到拉萨。”
“你从机场直接到学校宾馆的套房来。”
“好的,老师,我马上到。”
阿扎接到尼玛老师的电话立马开始紧张,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40分钟后,他到了学校,把背包卸给门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套房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来开门的是旺姆,两人一对视,旺姆脸颊一阵发热。“旺姆怎么在这?”阿扎心里纳闷但没说出口。
“阿旺扎西来了?”
“哎,王队长,尼玛老师。”
“快进来,到里屋来,队长和你说点事儿。”
“好的。”阿扎小心谨慎地进了王队长所在的房间。
“小伙子,已经是成年人了啊,有没有女朋友啊?”
“老师不让我们谈恋爱的。”阿扎心想有也不能说啊。
“次仁旺姆你觉得怎么样?”
“她很好啊,已经当了奥运珠峰主火炬手。”阿扎故意装糊涂。
“你们俩都是登山的,有共同语言,能相互理解,结婚挺好的。”
“这个?”阿扎挠着头,觉得话题好尴尬。
“就是,你和旺姆结婚挺好的。”尼玛老师居然也加入了这个平时被禁止的话题。
阿扎臊着脸离开房间时,发现旺姆已经不见了。
2011年12月,在阿旺扎西的微博里链接着一段以他为主人公的视频——《我,在珠峰》,这是2011年夏天CCTV新闻频道拍摄的公益短片“印象西藏”系列中的一集。在时长3分30秒的影片里,画面以喜马拉雅山脉为背景,阿旺扎西概述了他从出生到现在28年的人生历程。他说自己16岁离开家乡扎西宗,进入了西藏登山学校,从此就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当然,在这段视频里,也公开了和未婚妻次仁旺姆的恋情。
2012年,阿扎和旺姆携手步入了婚姻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