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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人间笔记1翠湖记

打开电脑,写下翠湖记三个字,忽然觉得找不到词,望着蓝屏发愣,记些什么?半天,这个湖在我的屏幕上还是一片空白。我发现关于它,我实在没有多少话可造。硬鼓着要造的话,恐怕也是些陈词滥调。这倒不是因为关于湖的美文华章艳词丽句在文字堆里早已汗牛充栋,而是翠湖在我的记忆里几乎就是一片空白。苦思冥想、搜肠刮肚想得起来的也只是些支离破碎且难以提炼升华的片断。我见过的湖很多,但湖这个词作为一个具体的命名在我的生命中苏醒,是从翠湖开始的。童年时期,它是我的人生世界中最大的一片水域。我关于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汲取自翠湖。波浪、水草、游船、亭子、假山、翻着白肚皮的死鱼,这是我最初的关于湖的印象。但这一记忆相当模糊,我可以想起来的仅仅是扯着父亲的衣角,在湖堤上走。是否有风,是在春天还是在秋天,是在阳光之下还是阴郁的冬日?湖水是蓝的、灰的还是绿的?没有颜色的湖。还有什么?好像我是在翠湖里学会的游泳,只有孩子敢于在翠湖里游泳,它周围一圈水泥柱的栏杆围着,栏杆外面就是大街。那年我在湖的东边,和弟弟,光着屁股,栏杆边站着许多看热闹的大人。在水里踩着踩着,忽然就浮起来,再也沉不下去了。好像是在黄昏,一群金黄色的小孩,肯定着水呛过,水是什么味道,记不起来了。我还记得什么?好像有一次,从一片浅水企图逃票偷渡进公园,提着鞋子和裤管涉水,上岸,把鞋子扔在红泥巴的地上,滑滑的,把脚套进去,鞋跟还未拔起来,就被管公园的抓住了。一列小孩,被押到公园的大门口,站着示众。大门是什么颜色?好像是红油漆的铁门,记不清楚。还记得什么,和表哥在里面的一个塘子里钓鱼,管公园的人来了,把表哥藏在身上的鱼钩盒搜出来,扔到水里去,表哥心疼得眼泪直淌,那铁盒子是他的宝贝。印象较深些的是,有一段时间,翠湖干涸了,水塘的黑土上长出了茂盛的青草,草长得很高,我曾躺在那里看天,用网兜捕捉蜻蜓。还记得什么?某年的夏天,在门口等一个人,她迟到了近一小时,后来与她在公园的一片草地上开始谈一种没有乱说乱动但惶恐不安的恋爱,因为经常有“工人纠察队”在附近反复巡逻,有被捕的危险。如何的惶恐不安?想不起来了,没有细节,总之大感觉就是老在东张西望。还记得些什么?湖中间的岛上过去有一个图书馆,我在那里读过不少书,听说钱钟书或沈从文之类的人物也去过这个图书馆,这倒是很值得一提的,可惜这个图书馆已经搬到一环路边上去了,现在里面是个茶馆。还记得些什么?连天乔木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说的是西湖吧?当然,还有小卖部,儿童乐园什么的。再说的话,也就是些小学生的流水账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要看见翠湖,绝早沿湖小跑减肥、八点钟送女儿去湖边上的幼儿园,傍晚再接回来。隔三差五的要进公园去一回,领着小女儿把儿童乐园各种新旧名堂都耍一遍。门票最早是五分钱,现在是两元。还有散步啦、打酱油啦,买卫生纸啦,都在翠湖附近。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有什么积极意义深刻之处?值得写吗?值得为人道吗?也许印象最深刻也最有意义的,就是1985年的冬天,西伯利亚的海鸥忽然改变了南行的路线,把翠湖当成了它们的越冬基地之一。这倒真是开天辟地的大事,我从少年时期读过的课文就有高尔基的散文诗《海燕》,知道海鸥乃是革命者的象征,一直梦想有一天能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朗读这首诗。现在好了,海鸥就在翠湖里,满满一湖,叽叽喳喳,闹得翠湖像个养鸭塘。既没有暴风雨,也没有灰色的海浪。美中不足,严重的不足。但这件事还是有得可写,净化人心啦、启发爱心啦、拯救环境啦,题目多的是,可我还来不及动笔,这件事的深刻闪光之点,就已经被人发掘光了。大报、小报、摄影比赛、歌词评奖,甚至树碑立传什么的,关于海鸥的那几个身价百倍的形容词,像纯洁啦、高贵啦、白衣天使啦早被哄抢一空,我有什么可说?望着干燥的电脑屏幕,关于翠湖,我恐怕是只有废话可说了。

说到底,我其实是素来不把翠湖这种小家子气的地皮放在眼里的(近年冬天是个例外,有海鸥嘛。)。这塘水就在我住的翠湖北路17号五号楼下面,而且是自我生下来之后到今天,将近半个世纪的时光,我一直住在它旁边,从未移动过一步。说起来,这个水塘倒也是我的寓所窗子外面的惟一可以想起所谓“风光”一词的地段。在四周密密麻麻的水泥楼层的包围中,勉强暗示着大地的部分原样。一个像颐和园西湖那样有水有船有亭翼然的种植着乔木花草、并且在池子里养着数百尾金鱼的区域。但凭这些就称它做“湖”,简直就像捡到一分钱交给民警被写在黑板报上公开表扬一样夸张。它根本没有什么“湖”这个词所必须具备的容量,深度,也没有这个词会派生的种种状态,比如“水是这样的透明,二十五至三十英尺下面的水底都可以看到。赤脚踏水时,你看到在水面下许多英尺的地方有成群的鲈鱼和银鱼,连前者横行的花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你会觉得这种鱼是不愿沾染红尘,才来这里生存的……”(梭罗《瓦尔登湖》)或者“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孟浩然《临洞庭上张丞相》)“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范仲淹《岳阳楼记》)之类。所谓“翠湖”者,“它现在的水,等于是昆明地区下水道流出的污水……”(《云南日报》1996年8月25日)实际上它只是有些在文化意味上的“湖”这个词所具有的某些常规罢了(这些常规,我称之为“西湖化”),虽然文人在里面挂了匾,还夸张地说什么“城市别开仙佛境”,其实不过是一潭死水被些假山楼台和植被遮掩着,如此而已。但比之通常所谓水塘,它又要大许多,绕着它走一圈也还要二十多分钟。如果对水的质地视而不见,闻而不饮,仅仅看看它中间的假山以及如广告旗般招摇的棕榈树或柳树,也还是令人怦然心动浮想联翩的。在偌大一个昆明市区,毕竟只有此处还有些“意境”、“幽处”,还可以理解何谓“风光不与四时同……”但翠湖毕竟是不伦不类,非湖非塘,更未见于正史(外地人说起昆明,都知道滇池,谁知道什么翠湖。就像外地人到了北京,都是直奔着北海颐合园这些进入了正史的地方去,谁会去什么红领巾公园?),也没有什么英雄名臣的墓在里面,不过是那些已经名震江湖的名湖的一个赝品罢了。

这种赝品当然不会令人肃然起敬,在昆明,它不被纳入文物名胜之列,而是被日复一日地像地主家的长工似的最大限度地利用着。方圆不过七八个足球场大的地盘,管理它的部门不仅让它容纳亭台楼阁,花坛柳堤;水里要挤满游艇画舫,岸上要遍布展览活动,而且还建了儿童乐园、大人玩的飞船、还有规模庞大的美食城、三四个工艺品商店、十多处烧烤店、小卖部、茶馆……平日里,人们把它视为一个公共的免费大健身房或空调机。每天清早,跑步的人就像热被窝里钻出来的气喘吁吁的马,小腿紧绷地围着它跑步。练拳的人则随风而动,俯仰之间,汲天地之精华。还有练功的、吊嗓子的、熊一样吊在树上的、老虎一样长啸的、甩手的、打拳的……或者,在太阳高过柳梢的时候,慢悠悠地迈着企鹅般的步踱进去,找个阴凉处下棋、品茶、搓麻将。或者,到了傍晚,顺时针方向绕它一圈,消食、纳凉;此外,约会啦、聊天啦、谈恋爱啦、解闷啦这些都是由翠湖张罗,谁也不会环绕着水泥建筑去做这些事的。在昆明,人和人要约个见面的地方,一往往就会说,翠湖见,8点,竹林岛。莫迟到嘎!到了星期六星期天或者节日,翠湖就更热闹了,几乎湖中的每一条船上,每一块空地,都占满了人,铺天盖地的都在舒筋活血,喝茶聊天,犹如一个大盆景,布满了活生生正在蠕动的虫子。在翠湖外面,大家等级分明,科长、书记、主席、委员、大亨、小姐、先生、女士、工人、农民、君子、小人、教养、学历、资历、离休的、退休的、在机关里的、在社会上的,分得一清二楚、一本正经,分得装模作样,分得衣冠楚楚,分得道貌岸然,分得壁垒森严,分得立场坚定,分得井水不犯河水,分得硬邦邦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可进了翠湖,大家就一起软掉、松掉,像各种品牌的糖遇到了合适的温度,融化了、温柔起来、低垂下来、下流开去,可以甜言蜜语,柔词软句、可以抚摸、可以亲近……种种俗不可耐的小名堂、犯规的小勾当都干起来。有小赌小博的、有小撕小啃的、小吐小嚼的、掏耳屎的、张开大胯抖热气的、骑在假山上练腿的、用手揩清鼻涕或油炸鸡腿抹在嘴角上的油腻的、唱花灯的(平时他可不敢唱,怕人家说他骚。骚,在翠湖是读阳平、比读阴平的骚意思更毒些。)搂肩搭脖的、挤眉弄眼的、讲B侃胯的、窃窃私语的、摸摸捏捏的、相亲相近犹如水中鸥的、俯卧,用两手支着下巴的;仰卧,双退叉开的;脱掉鞋修剪脚指甲的、互相搂抱的、彼此不分连成一体的、玩鸟的、观鱼的;“3月3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满园的美女个个是在家的行为,慵懒无力,脱鞋、宽衣、解带;在樱花树下,在海棠树下、在飞檐下、在竹瓦下、在花花绿绿的阳伞下,风过处,揭开一条条洁白修长的腿,也并不脸红,就任它那么晾着。其间。到处穿插着男人们温柔的话,厚颜无耻的话、体贴入微的话、肆无忌惮的话、肉麻有趣的话,浅薄无聊但意思清楚的大白话……在这场合,如果个别人一本正经,在一片昆明土腔之间,卓尔不群,用普通话思考,作出正式场合的深沉孤傲状,大家感到了,只是觉得有点累,倒也不会说他什么,只是觉得这种人难玩,以后不约他来就是了。

“小姐倒几盅茶来”一大家子扶老携幼背着麻将和点心拎着水果在柳树和枫树之间就座一模一样的靠背椅不分家长位晚辈席铺开布麻将打起来淡水鱼的游戏小赢小输不图个你死我活罪孽边缘的娱乐光明磊落玩得比较轻松洒在桌子上的不是象牙金子是无偿的碎阳光终生不嫁的老姑姑忘记了钥匙在一只蜜蜂的脚下面含着水果糖当众睡着了她的老妹妹悄悄地说:“拿件衣裳给她盖着腿,莫被蜜蜂戳着”

一桌四个男人玩二十一点郊区的工人阶级穿着羊毛背心牛皮鞋另一桌男男女女花花绿绿嗑瓜子掰石榴削梨啃甘蔗喝三种水发言的说天下大事发呆的想个人问题发笑的发现了好笑的另一桌下白子黑子另一桌看书另一桌听鸟叫另一桌看另一桌的美人小家庭石凳上做梦三位一体四世同堂之族在草地上午餐印象派的起源湖面上停着些画舫一艘坐着小王和小赵另一艘昆生和丽嫒鱼戏莲叶北有人空地上舞剑有人唱花灯有人在柳树下梳头有人形单影只独立有人成群结党社交有人把脚放入湖水有人用神仙的声音问:“是哪里的缅桂花开这么香?”

一个被阳光收罗的大家庭植物是家什人是家长活着的都是亲属蛇伸出头来吃些零食鸟跳下来与人争光抢地盘比高低鱼戏莲叶西各族昆虫明目张胆打开翅膀拱出甲壳开始户外活动磨磨蹭蹭路过桌子茶杯手表金戒指新大陆令爬行者眼界大开会被正在捕风捉影的蜻蜓戳着鼻梁会被盲动的小飞虫一头撞上眼睛会被树枝揪住头发会身不由己被阳光驱赶着从热点向冷门转移黑色会计师在石拱桥上突然发现世界的背景材料不是金属而是天空水阳光大地植物中年人像骆驼出了沙漠眼睛潮湿裙子们举着几个女学生匆匆穿过绿杨阴里白沙堤在夹竹桃和仙人掌那边桃花潭水深千尺同学目前的作业是把手伸进水中摸一下金鱼托着荷花的刺老儿子在六角亭里遇见了父亲子日:“刚刚在西园看见竹笋”

这些是买了门票在里面的,还有不买门票的,就围着翠湖外围的水泥栏杆活动,往往是栏杆上坐满吊着两条腿的闲人,有的向外,对着行人和汽车;有的朝里,对着湖上的游船和对岸的柳树,有的里外各吊一条腿,头对头讲话。也有技艺高超的,巴掌宽的栏杆,他有本事躺在上面睡觉,一颗头支在栏杆柱上,手背垫着当做枕头。栏杆下面,到处是卖小吃的,煮花生啦、五香鸡蛋啦、越南春卷啦、腌萝卜、烤红薯、蒸养糕啦,还有摆象棋子赌博的、摆几个石膏做的小玩艺,交一块钱,发给你十个圈,套中哪个奖哪个的、画肖像的、剪纸的、做彩色小糖人的、做棉花糖的、爆玉米花的、耍猴的、卖艺的、捶背捏腰的盲人、算命的盲人、乞讨的人、样样都要伸头去看的人。正二八经的人也有,不三不四的人也有,都围着翠湖打转。

凡此种种,在别处必被视为有碍市容观瞻,必被视为庸俗无聊、视为小市民的低级趣味,视为精神污染,严重时,还要成为革命的对象。但在翠湖这个大圈子里,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大暴露在光天化日底下,似乎这里是一个世俗的大教堂,那湖中间供着一个俗不可耐的神,它的吸引力不是引领人向上升而是向下沉,它的面目不是严肃正经,而是轻松解放。它的圣经在自然界的山水花鸟风花雪月之间、在人之常情、人之常态、人之常欲之间,在人生的被文化的正统压制着的下流卑俗之间。发现它不消仰视,扭歪脖子;不需修炼到来世,只需要从一小市民的视角就可以看见。但这个神没有神位,在花名册上找不到它的名字,所以也不是像进了教堂寺庙那样谁都可以见得到的,有些人眼睛上一辈子蒙着亚麻布,他们可以想象那些天上的神,外国的神,但他们永远看不见就在眼皮底下的灶神。(在中国的正统文化中,世俗的神其实一直是偷偷摸摸,东躲西藏,时不时要人人喊打的。)白天,满园慵慵懒懒、熙熙融融、其乐无穷,肤浅到只消再剥掉一层,就是赤裸裸的地步。但到了某个时辰,满园的庸人纷纷起来,摇身一变,恢复了身份,戴上了面具。穿外衣、穿袜子、穿鞋,用餐巾纸把皮鞋头上的冰淇淋汁揩掉,搞亮;收拾东西,整理头发、揩嘴,抹些口红、拉平衣服,用手拍拍屁股上的碎草……检点完毕,遗下满地的快餐饭盒、苹果皮、香蕉皮、瓜子皮、话梅核、糖纸、酸腌菜根、花生壳、板栗壳、鹌鹑蛋壳、瓶瓶、易拉罐、口痰、鼻涕、小便、牙签、吃剩下的烧豆腐、烧洋芋、烤鸡翅膀、羊肉串、炸带鱼……好像这一切从未与他们“火红的年华”发生过任何关系,个个迈着君子的步子、官员的步子、大家闺秀的步子,领班、绅士、老板、教授、副高、工人阶级、公社社员、无产者……的步子,一脸的庄重,一身的板扎、跨出去,好像外面正支着一个巨大的照相机,而他们都是某个会议的成员,现在,是集体合影的时候。

玩归玩,乐归乐,俗归俗。翠湖虽有这么多的功能――饮食娱乐、吟风弄月、唐诗宋词回忆录、健身房、养鱼塘、婚姻介绍所、吸氧器、空调、明目清心丸、酒(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最后的昆虫保留地(水泥铺平的昆明只有这里还可容少量昆虫栖身)……但没有人会因为翠湖好玩好耍就真把它当回事放在眼里。在普遍的公认的审美标准看来,翠湖毕竟是一个没有什么深度、名堂、内容的而且水脏的公园,故而只配与些鸡鸣狗盗男盗女娼鸡毛蒜皮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勾当有染,其地位说难听些,比起市内的广场、寺院这些超凡脱俗、妙相庄严的大场合来,它不过是个妓女罢了。所以,比如大家在翠湖里照相,都要避开它那些天天如此的平庸场面,只在海鸥飞来的时候,或者繁花似锦的时候,才去抢些镜头。没有什么英雄豪杰的故居墓穴做背景么,照相的人就自己摆出英雄的动作、明星的动作、大人物的动作、远眺、沉思、挥手什么的,(近年流行的是拿个大哥大,背靠一树繁花)以使平庸的背景好歹获得些升华。花开在高处呢,也要搭些架子,避开毫无特色的树干,升华到花多的空中,捕捉花团锦簇的效果。没有花的地方,也要人为地在绿叶上挂些塑料的花,以假乱真。我看到一家人照相,由于花朵在得高,人矮,进不了画面,就叫人把花枝拽下来,拽得恰好在矮人的肩头附近,然后这个拽着花枝的人蹲下来,躲在照相的人身后,终于创造了美。更爱美的,干脆就把花朵摘下来,别在胸前,含羞一笑。再比如,其实昆明有不少人都是在翠湖谈的恋爱,那条长长的水泥栏杆、那些石凳子、草地、竹林、树底下的旮旮旯旯其实他们熟得很,什么艳词丽句不在这里抬出来讲啊,什么越位动作不在这里预先演习一番啊!我晚上在湖边散步,耳边经常会听见些从某个幽处飘来些古典诗词或“鸳鸯蝴蝶派”的短句,什么冰清玉洁喽、沉鱼落雁喽、什么“你的心像月光一样冷”喽、“我的小玫瑰啊”、“别人对我无意中念到你的名字,我心就发抖”喽……对于一个老昆明人说,很可能是他爷爷奶奶在此谈的恋爱,他父母双亲在此谈的恋爱,他本人在此谈的恋爱,他的姑娘儿子孙子也逃不出要在此谈恋爱的;这里是他们年轻时期流连忘返的窝子,日日一吃过晚饭就要去的地方,可是待到大家成双成对,生儿育女之后,讲普通话的朋友问起来,两口子在哪儿认识的?太湖之滨。或者拣出合影给人家看,背景至少得是西湖八景之一吧。在翠湖谈出来的恋爱,公认比不上在庐山、西湖或日内瓦公园谈的恋爱,导演决不会像拍《庐山之恋》那样拍什么翠湖之恋,这种俗不可耐的小地方会谈得出什么感天动地的痴恋奇爱么?传宗接代的小把戏而已。所以谈过的人都略过不提。再比如,不独一般人不把翠湖放在眼里,就是诗人们也不会在华章佳句里冒冒失失地提起故乡翠湖之类的不稂不莠只与稗史有关的地方,以免自取其辱。在公园湖心亭后面一百米附近的单元楼居住的诗人要写巴黎的卢森堡公园,翠湖北路5号大杂院里的抒情者要为卢沟桥泪流满面,在翠湖小学毕业的作协会员可以想象出“翡冷翠的夜”;最缺乏想象力的,想象不出高雅深刻的,至少也要朝着蛮荒原始方面开动脑筋,我认识一个在翠湖旁边某单位工作的诗人,就是由于写西藏的一座不能住人但“有神性”的荒山而名扬诗坛。我认识另一位原籍、档案和婚姻登记都在昆明的画家,文化厅的一个副处级干部,最近给我工作的杂志投稿,他的美文里写道“啊,我终于来到了多年向往的,多少年梦见的高原,也许,也许,这才是我的故乡,我的灵魂的归宿,我的生命的起点……西藏之旅,我在这片雪域净土上思变,终于找到了自我,找到我的艺术,遥望原野地平线上那披挂银色铠甲的牦牛,在暴风雪中纹丝不动的雄姿,我感到博大高原赋予我的力量。这片尚未被现代文明染指的最后净土,以其雄浑超然、大气磅礴的阳刚之美,对我的人生、审美和艺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个人是个老昆明,我经常遇见他在翠湖边上的青云小吃店喝小锅米线,嘴角上沾着油辣子。因为经常在这里遇着,成了熟人,他时不时还要向我介绍:“对门的卤饵诀味道好呢,但要起个绝早,才吃得着”。读毕他的美文,我望着他那张《奥秘》杂志一般的脸,肃然起敬。他舞文弄墨一辈子,从未正眼瞧过家门前的翠湖一眼,何谓不屑一顾,此之谓也。像他这种对正在眼前,天天要看的庸俗场合不屑一顾的骚人墨客高人雅士在中国太多了,不独翠湖周围,比如众所周知的港台女作家三毛啦,流行歌曲“我的灵魂在拉萨”啦,握着《瓦尔登湖》自杀而名扬诗歌圈的某某啦,多了,俯拾即是。

我自然也是不把翠湖放在眼里的了。虽然可能在翠湖边上写作谋生的人群中,我是与翠湖关系最密切也最悠久的一个,天天见,早不见晚见的一个。我在这个湖边上出生、长大、恋爱、生活、写作。在三十岁以前,我的“家园”从来没有离开过距翠湖五百米的地区。以后也不会经常超出这个范围。在翠湖以东的一条街道上,我安全地度过了少年时期,从一团肉开始,长成了一个身高一米六的青年,中年,并且可能还要在此获得长寿。但我怎么好意思在“文章千古事”中承认这一点呢。一个充满小市民趣味的湖,既看不出什么孕育天才的风水,也没有什么改变了历史进程的胜迹好为人道。傍晚绕一圈,遇见的不是大姨妈就是三舅爷,或者修单车的马师傅,守大门的石大爷,住隔壁编报纸的张某某夫妇……我是读过诗的人!也读过中文系,当代美学考的是87。我怎么好意思让读我的美文的那些读者发现,改变了这位作家的不同时期的想象力、美学立场、思想深度、泡制了他的灵魂以及他的年龄、生理状况、性趣的等等事关大是大非的一切,居然与如火如荼的斗争、时代大潮的洗礼、九死一生的冒险生涯、或者风光旖旎的异域情调统统无关,我的生命的起点以及后来的九死一生不过就是在一个“昆明的下水道的水”形成的气味不良的大水塘边开展起来的呢。在我二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我写过距昆明三百多公里之遥的《云南冬天的树林》,写过迪庆州的《高原上的高原》,写过红河县附近的高山、写过昆明郊区的稻草堆,近来还写了伦敦的教堂、巴黎的米拉波桥、纽约的黑人聚居区……我可以说是已经著作等身了,但我清白无比,洁身自好,从不在我的文字中提及翠湖。

可是偏偏是翠湖而不是青海湖就在我卧室的底下,除非我自愿背井离乡,否则我躲都躲不脱。我天天都看见它,每天我一开窗,飘过来的就是它的气味,它就像是我的家具一样,成为我生活习惯的一部分。在大部分的时间中,我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渴望的是“诗意地安居在大地之上”,如果在我楼下的是瓦尔登湖就好啦,我脱口就可以说“在我楼下,就是那个瓦尔登湖”。够啦!一句顶一万句。可是翠湖呢,我得有丰富无比的想象力,“这个湖就像瘦西湖的女儿一样,在我家楼下梳头。”但要令读者深信不疑,我得编造多少谎话啊!“人诗意地安居于大地之上”,这句话的出处是海德格尔,他老先生特别交代说:“因为‘诗意地’一词作为诗来看待时,通常总被理解为仅属于乌何有之乡。诗意的安居似乎自然要虚幻地漂浮在现实的上空。诗人重言诗意的安居是‘在这块大地上’的安居,以此打消这种误会。荷尔德林借此不仅防止了‘诗意’一词险遭这类可能的错解,而且通过附加‘于这块大地上’道出了诗的本质。诗并不飞翔凌越大地之上,以逃避大地的羁绊,盘旋其上。正是诗,首次将人带回大地,使人属于这大地,并因此使他安居。”我在大地之上的安居何在?就是翠湖。我的家(二室一厅)在此,故乡在此,父老乡亲在此,我说的话只有在此才有心领神会的耳朵,我的舌头只有在这里发言的时候才不会发硬发僵。翠湖就是我自己的大地的一个核心,我的生命是由此地开始向大地和世界逐渐广延的。“条条大道通罗马,”但我无论从哪一条道路前往罗马,那是天堂也好地狱也好,诗意也好、庸俗也好,首先必须路过的就是翠湖,绕不过去的。所以,要不靠编诓闹卯(昆明方言,扯谎、胡编乱造之意)混诗人牌照,我还得老老实实把我的出处交代清楚。可是即便我真的想老老实实把翠湖放在眼里,把自己的出处放在眼里,我还是交代不出的。我肯定不可能像梭罗交代瓦尔登湖或范仲淹交代洞庭湖那样交代的。我将要交代的并不是一个处女般的湖,这种湖,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什么都是开始、都是第一回、都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翠湖却是另外一码事,它在我生下来之前就已经一言以蔽之:翠。再写,不过是在“翠”的基础上小打小闹,“翠欲滴”啊“翡翠似的绿孔雀”啊之类。在“翠”之后,它还能有什么绝妙好辞呢?不可能写出《瓦尔登湖》那样的传世之作;不可能像怀特那样再到湖上,为那“永远不会失去光泽的湖,那不能摧毁的树林,牧场上永远永远散发着香蕨木和红松的芬芳……”而叹息,也不会吟出什么“气蒸”“波憾”之类的千古绝唱。并且,我说不出翠湖本身,我只能说,它的某处像西湖,某处像扬州的瘦西湖、某处像苏州的沧浪亭,某些树像柳永写过的那种……从外表上看,你看不出翠湖像的就是翠湖的地方,中国有多少与它一模一样的湖啊。它的树不是它的树,它的水不是水,它的楼台亭子不是它的楼台亭子。关于它的记忆不是它的记忆,关于它的描写不是对它的描写。我还写什么?翠湖是如何落到这般地步的?翠湖在古时候是滇池的一个角落,与滇池连成一体的。说起滇池,大家都知道吧?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的描写,换个湖名,改改地址,讲的就是滇池。所谓“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者也。滇池在最初,属于化外之地,远离文化中心,一片蛮荒罢了。关于它的话,仅有“滇”这个发音。土著望着这一片苍茫大水,说“滇”。滇是什么,不可考也。或者就是“真的水”吧,意思很明白很朴素。它的诗意被发现,是后来的事。当时翠湖这个角,只是一汪沉默在水中的水,一个词的诗意也没有。后来滇池水位下降,这个角得以脱颖而出,自成一格,边上又露出许多沃土来,就有居民在水边种菜,所以被叫做菜海子。在十九世纪,由于地貌起伏,这个角已经完全脱离其母体滇,既不是滇,又不是古已有之的什么,其貌不扬地呆在土里。土是什么,今天是个贬义词,其实它最初的意思,不过是事物和大地的关系密切亲和罢了。明朝,它被围入城内,为了让它看得上眼,沐将军在水边种柳牧马,“柳营春试马,虎帐夜谈兵”,试图把这片蛮地与汉朝周亚夫的“柳营”联系起来。多年后又有大王吴三桂“填菜海子之半,更作新府”。又有总督范某、巡抚王某心血来潮,在菜海子中间的岛上建筑“海心亭”。当时秀才贡生见了,个个诗兴大发,犹如久旱逢甘雨,若干对联及时挂到亭前,其中名列前茅者日“风雨动鱼龙,池影碎翻红菡萏;丹青映楼阁,天光倒浸碧琉璃。”这片蛮荒之角开始脱掉些土气俗味,有点意思了。嘉庆时,名士倪某感到“一亭之外,别无容膝”,又在亭子旁建盖了莲花禅院。从此更是“莲花开色相,西湖水月证初心”。现在,菜海子开始向着在“西湖”一词这个意义上的水域升华。道光年间,阮总督模仿西湖筑了综贯南北的“阮堤”。现在土包子终于登得大雅之堂了,“十里荷花鱼世界,半城杨柳佛楼台”。它本来是什么出处,几乎快看不出来了。所以文人又考证它的出处,“九泉所出,汇而成池,故名九龙池。”(倪蜕《滇云历年传》)菜海子现在有了学名,出身也与“龙”挂靠上了。从前的小名现在成了俗人的讹传。“有池日九龙,一名翠海。俗讹为菜海子。”(《道光云南志钞》)到民国初,日本留学回来的唐大将军再次将它雅化,自东而西修了“唐堤”。现在,这块地方从前是什么样子已经基本看不出来,它与大地的关系已经变得不清不楚,从池,水也,到湖,古月水;它在西湖式的诗意中获得了升华,而它的前科则成了黑暗中的部分。云南地方,本来没有什么杨柳荷花,也没有什么亭台楼阁。大地之上,多是山冈上的云南松、滇青冈林、滇厚壳树、栲林、油杉、冲天柏……水泽里的海菜花、轮藻、狸藻、蓖齿眼子菜、白鱼、鲫壳鱼、金线鱼、昆明裂腹鱼、云南光唇鱼……以及土著的的茅草屋、独木舟。现在都失踪了,岸上到处垂杨绿柳、有亭翼然;盆景、假山、对联、茂林修竹,水中走的是金鱼,开的是荷花,完全西湖化了。一言以蔽之“翠”,翠者,绿之升华也。某年某月,诗人某在湖边看见一番景致,激动得淌眼泪,脱口而出的不是“滇!”而是“杨柳岸,晓风残月……”随后,对着涟漪吐下一泡口水。在当时,翠湖得自其母的天赐,水质极好,“每日泉涌不断。建在九龙池旁的昆明第一水厂每天从这里抽出五百吨优质水(九龙牌矿泉水)供给市民。(《云南日报》1996年8月25日)那时,它既是食物,又是风景,所谓“四美具,二难并”,这也算得一解吧。但历经百年数代,翠湖还是没有能够被“文明”,仍在野史之列,这是由于它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古已有之;除了水是真的,其他都逃不脱赝品之嫌。何况五百年间,也没有什么英雄异人出其左右。所以外地人到了昆明,乍一看,也会大惊小怪地嚷嚷,好一个昆明西湖!但走上两圈,就发现,比西湖寒酸多了,根本不能把它放在眼里,回去只字不提,只说滇池。到了1966年,文化被革命,翠湖作为一个由旧时代的剩水残山组成的盆景也跟着遭殃,砸的砸了,拆的拆了,只有大片的水无法革命,无法把它改造成广场那样冠冕堂皇的人时场合,但也不可放任自流,就挖了许多井,从地下抽它的水吃,单单把它视为食物,视为一个为公家收利息的天然银行。本来,滇和翠湖,是自在无用之物,它们并不为任何它自身之外的目而存在,硬鼓着将它在诗意中升华,已经是勉为其难;再把它的水视为可利用之物,它就大难临头了。终于在五百年后,翠湖干涸了,地下的泉眼不再出水,不仅在外貌上,从根子上也彻底断了和大地的联系;而在文明那边呢,又没有与正宗名牌挂上号。无论在传统还是在现代的意义上,它都很不够品味,所以文化精英和庸碌大众都不再把它放在眼里,也是势所必然的了。它之所以还没有被填掉,靠的就是它好歹还有些楼台庭阁金鱼假山、茂林修竹之类,比起它周围那些灰压压的水泥街区来,还算顺眼。沧海桑田,从前滇池的这个角确实获得了升华,今天没有人再知道它的出处,它脱离大地在诗意中升华了,甚至脱离了一个湖之所以为湖的根本,水。报纸上说,“时光一年一年地流逝着,翠湖仍在日益加剧的侵害中挣扎着,也无言地等待着……”(《云南日报》1996年8月25日)它还能等待什么?它现在离滇池有二十公里,而且是水泥路。当然,也可以像现在正在施工的那样,挖个管道什么的,把别处的污水经过处理引进来,换它一湖清些的水,但这是另一回事了,谁又会因此就把它放在眼里呢?我又能因此就说出点什么有诗意的么?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废话,与翠湖本身有多少关系?我真的是无话可说,因为它实在是再也难以捕捉到什么可以升华的内容了。作为它的居民、原住民,我只能当它是我的一个生理缺陷,只字不提,视而不见。

1997年1月、8月于昆明翠湖东路安宁1 998牧羊村。牧羊村是铁路线上一个小站的名字。我们因为喜欢这个名字在这里下车。云南铁路小站上都有白色的水泥栏杆,把车站和其他部分区分开来。牧羊村就在这栏杆后面,像关着的羊群,从栏杆后面的那些葱茏的植物,我猜测到后面的情况。我们决定到栏杆后面去,后来我们穿越了桉树林,瓜地、辣椒地、玉米地、番茄地和一些稻草搭的棚子,从架设在螳螂川上的木桥走过,在乡村土路上步行两公里,进入了牧羊村。这一次我们走运了,铁路小站千篇一律,也都有植物在白色栏杆后面探头探脑,但是有时候走进去,后面其实是一家化工厂,开发区什么的。牧羊村依然像古代那样安静地陈列在青山之间,我们敲敲某户人家的门,一个老农咧嘴笑着出现了,他后面是一个苹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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