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偶、对比、双关、反复并非单独出现,有时在一首诗中同时亮相,造成诗歌语境的腾挪多变,给人以意象的衔接和艺术力量的感染,把读者带入一种美妙的境界,去享受生活,享受人生和自然,享受审美的愉悦和情趣。
五、通感、烘托、衬托、借代的妙用
唐诗中为了叙事状物的需要,诗人们往往用形象的词语使感觉转移,把某种感官上的感觉移到另一种感官上,从而使语言达到某种艺术效果,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通感,又叫移觉。因为人的感觉的丰富性,各种感觉又是息息相关的,所以就要找到感觉间的相似点。通感是凭借感受相通来转移感觉,渲染并深化诗文意境,可以启发读者联想,体味余韵,给人以新鲜得异乎寻常的感觉。
李贺诗最善用通感手法,通感手法在其诗中运用得谙熟。这一手法的运用离不开想象,只有驾起腾飞的翅膀,才会给人醒目的新意,那么必须由想象来支撑这座桥梁,才能达到这一效果,李贺深谙此道,所以,他在飞跃腾挪的想象中往往有奇异的通感运用,把现实生活中相似相关的感官的作用令其彼此相通,有机结合,产生一种特异的艺术效果。如“银浦流云学水声”(《天上谣》),河流哗哗作声,那么银河也会哗哗作响吗?诗人在此是说,星云如水,沿着银河的“河床”流淌,凝神倾听,仿佛潺潺有声,这是诗人仰望星空所见所感所思而生发的想象。“羲和敲日玻璃声”(《秦王饮酒》)想象的更加离奇了。羲和赶着六龙驾驭的日车巡游,因惧怕秦王的剑光,惊慌得“敲日”逃走了,羲和不抽打六龙,却抽打太阳,因日色如玻璃晶莹闪亮,于是就想象敲击太阳也如此,想象实在虚幻荒诞。“芙蓉泣露香兰笑”(《李凭箜篌引》),对花的欣赏和香味只能通过视觉、嗅觉来完成,诗人在这里用来比喻乐器声音的悲抑、欢快,不仅可闻而且可睹。在《金铜仙人辞汉歌》里有“东关酸风射眸子”、“忆君清泪如铅水”的句子,用的都是通感。“酸”本来为味觉,诗人用来表达感觉,又转来形容风,金铜仙人辞别汉宫离开长安东关时寒风吹来,心酸鼻酸情酸的主观感受,由这一字显现出来了,实在新奇巧妙;“铅水”一词比喻也十分新颖,以“铅水”比仙人之泪,绘声绘形地写出了金铜仙人悲痛欲绝的伤情,内含着伤心,心情沉重的如铅水一般。“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马诗二十三首》其四)中“瘦骨”是形,为视觉形象,“铜声”是马的素质,为听觉形象。外部看,这匹马瘦骨嶙峋,处境艰难,但铜声响亮,说明品质精良,显示出这匹马骨力坚劲的美好素质,使其内在的品质,外化为可闻、可见、可感、可知的物象。“素质”是抽象的,“声音”是难以捕捉的,这都是虚写,诗人用虚写虚,化虚为实,变抽象为具象,技法高妙,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见,通感给人的感染力是相当强的,总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受。张籍的《凉州词三首》其一:“边城暮雨雁飞低,芦笋初生渐欲齐。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无数铃声遥过碛”就用了通感手法。一列长长的骆驼队远远地走过沙漠,骆驼颈上的悬铃不断摇动,发出响亮悦耳的声音,给人以安谧的感觉。诗人以诉诸听觉的铃声让人产生视觉的骆驼队形象,从而引发一种神往的感情,这样便把听觉、视觉、意觉彼此沟通了,结构极为巧妙,极富创新精神。郎士元的《听邻家吹笙》:“凤吹声如隔彩霞,不知墙外是谁家。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以“彩霞”来写音乐演奏的环境,烘托笙乐的明丽,是由视觉形象写听觉形象;以花为意象描写音乐,用碧桃之花来写音乐的奇妙和非人间的灵境,又象征音乐的明媚、热烈、欢快。它用视觉形象写听觉感受,把五官感觉错综运用,而又避免对音乐本身的正面形容,单就奏乐的环境作“别有天地非人间”的幻想,从而间接有力地表现出笙乐的美妙,可见,这里通感的运用是独具一格的。雍裕之的《自君之出矣》中的通感也很别致,“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以流水之长写思妇情意之长,以流水呜咽写情意凄切哀伤。由流水声联想呜咽哭泣声,由呜咽之声联想到感情的哀伤。这样,将抽象化具象,化无形为有形的手法,极大地增强了诗的形象性,通感运用得深曲婉转,为读者提供了广阔的联想空间。
烘托本是一种绘画法,诗歌中的烘托是用景物或者侧面描写,使要表现的事物更加鲜明突出。唐诗中借用画法入诗,将诗入画,画法与诗法不分,这是唐人的一大创新。为此,唐诗中的烘托手法较为普遍。诗人们最善于用自然景物和环境来渲染烘托气氛了。如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五就是从侧面烘托的。从环境的恶劣去想象夜战的艰苦,从“已报生擒吐谷浑”去体味出征夜战的戏剧性变化。在烘托点染中,引起读者的遐想和想象。李白的《秋浦歌十七首》其十四描写的是一幅雄伟壮观的秋夜冶炼图,在诗人神奇的彩画下,光、热、声、色交织辉映,明与暗、冷与热、动与静烘托映衬,鲜明生动地表现了火热的劳动场景,酣畅淋漓地塑造了古代冶炼工人的群像。他的《与夏十二登岳阳楼》也运用了烘托,又加之陪衬,夸张手法,没有一句正面直接描写楼高,但句句从俯视纵观岳阳楼周围景物的渺远、开阔、高耸等情状落笔,却无处不显出楼高,不露斧凿痕迹,可谓自然浑成,巧夺天工。雍陶的《访城西友人别墅》:“澧水桥西小路斜,日高犹未到君家。村园门巷多相似,处处春风枳壳花”。全诗没有写友人居处的见闻,也没有渲染好友相逢时的情景。友人根本没有露面,写到踏进友人村庄寻访就戛然而止,然而,就从这个自然而优美的村野风光中,也能想象到这位友人的风采。诗人就是通过访友的感受以境写人来烘托的。一下子突破了访友题材的程式化套路。温庭筠的《达摩支曲》采用了缘情造境,层层烘托的手法,揭示了高纬亡齐的历史教训,为渲染亡国之恨,层层铺垫着色:先以麝碎香存、藕断丝连的比兴,写相思的久远;用蔡文姬、苏武羁留匈奴的典故,写故国之思的痛切;而在叙述北齐亡国的血泪遗事之后,更越世代而下,以“邺城风雨连天草”的衰败景象,抒写后人的叹惋感伤。这样反复地烘托渲染,从时间、空间、情思各方面扩展意境,大大丰富了诗的形象,增强了抒情色彩和感染力量。这种烘托手法为诗歌的艺术技巧和情感表达增色不少。如司马礼的《宫怨》、张孜的《雪诗》、韩偓的《寒食夜》、郑谷的《海棠》,韩愈的《湘中》等等,都是这一手法运用的范例。充分体现了唐代诗人的革新精神和艺术追求的审美情趣。
衬托、借代在唐诗中运用得也非常巧妙。利用某些事物来陪衬突出另一事物,这是诗人们惯用的手法。如郎士元的《柏林寺南望》:“溪上遥闻精舍钟,泊舟微径度深松。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西南四五峰。”前三句写山色,末句突出四五个山头,着眼于山形,给人以异峰突起的感觉。写峰数四五个,显出错落有致。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峻峭峥嵘的山峰犹如“画出”,别有情趣。用衬托手法不但写出山峰的美妙,而且传出“望”者的惊奇与愉悦。杜牧的《长安秋望》巧就巧在用南山衬秋色,用有形的南山,衬托出抽象虚泛的秋色,读者通过“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的诗句,不但能具体感受到“秋色”之“高”,而且连它的气势、精神和性格也若有所悟了。李贺的《南园十三首》其五从反面衬托投笔从戎的必要性,实际是写怀才不遇的激愤情绪的,翁宏的《春残》以燕子双飞反衬人独立,把女子的内心愁苦之情推到了顶点。燕子比翼双飞,人只能黯然独立,诗人以景语映衬、反衬,融情入景,把它们连成一幅和谐统一的艺术画面。总之,无论正衬还是反衬,都把所衬之物表达得很美,富有特征。借代的手法唐人也用的很妙,往往令人联想,活泼生动。如陈羽的《从军行》:“海畔风吹冻泥裂,梧桐叶落枝梢折。横笛闻声不见人,红旗直上天山雪。”前两句是描写,以恶劣的酷寒环境衬托从军将士无所畏惧的战斗精神。三四两句突出写人,却不见人,只写与人相关的事物——“横笛”、“红旗”,不写人而人自在其中。“横笛”、“红旗”就是借代军队的行军,这两种物最易让人们从远处发现,它们也最能表现行军将士的精神,也能给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并且先写“横笛闻声”,后写“红旗直上”,即先闻声而后见,符合人们的听视觉习惯,丰富了诗歌的容量,也节省了笔墨,手法很巧妙。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诗人用桃花代春光,把春光写得具体可感,形象美丽;再加以拟人化,更显灵巧活泼了;杜牧的《遣怀》:“楚腰纤细掌中轻”中的“楚腰”本指美女腰细,这里指代扬州妓女的美丽。刘禹锡《竹枝词九首》(其九)“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其中“银钏金钗”借代年轻女子,用“长刀短笠”借代壮年男子,捕捉到了山民男女形象的特征,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把山民热气腾腾的劳动场景,生活画面极为传神生动地表达了出来,语言也显得活泼流亮,另外,唐诗的双声叠韵、连绵、顶针、蝉联等修饰手法也都运用得巧妙浑融,如李商隐的《无题》,杜甫的《兵车行》, 杜牧的《秋浦途中》,韩愈的《听颖师弹琴》、《青青水中蒲三首》双声叠韵,连绵等手法运用的都非常巧妙,读起来朗朗上口。这都是声调和谐,情调相协的修辞的结晶。其实,借代有时也有描写和拟人的成分,为诗的艺术性增加了分量。
总之,唐诗中的各种修辞手段运用得都十分巧妙,一首诗中有时是多种修辞手法的综合运用,有时,一种手法中隐含有另外一种手法,有时是几种手法的交叉混用,显出巧妙的语言特征。这些手法的综合运用,使诗的形象性、艺术性、生动性大大增强,诗的审美品位也大大提高。唐诗的艺术性的提高,除了声律、押韵、藻饰、用典之外,与修饰手法的娴熟运用当有直接关系。纵观前朝诗歌,就所用艺术手段相比较而言,要比唐诗逊色得多,也没有唐诗运用修辞的圆润、巧妙、灵动自如,也没有唐诗运用修辞的丰富性、多彩性。他们运用修辞比较平淡,没有唐诗运用得浑融得体,唐诗的伟大,流传千古,被人们反复研究品评欣赏,都说明了唐诗的优秀和艺术的完美性。无论从大家的诗作,还是一般人的诗作,甚或无名之辈,都能主动地去追求这种艺术境界,从而达到了唐诗无与伦比的艺术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