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廉国王被捆绑在荒野的树林中,面对众叛亲离的绝境,突然间想到了阿斯兰和在另一世界的纳尼亚的朋友们……
蒂廉国王被击倒后,一直头晕眼花的,他很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来那些卡罗门人松开了绑在他手腕上的绳索,使得他的双臂可以垂落在身体的两侧,他的后背还可以顶住一棵白蜡树。直到这时,蒂廉国王才渐渐恢复了意识。接着,那些卡罗门人用绳子绑住了他的脚踝、膝盖、腰部以及胸膛,随后丟下他一个人扬长而去。这一刻,最让蒂廉感到难受的就是遭到歹人袭击的唇部正流着血。此时的他却不能擦掉滴出来的血,弄得他痒痒的——虽然看上去像件微不足道的事,但总是这种微小的事情最让人难以忍受。
从蒂廉国王所在的地方望过去,还是能够看到山顶上的小小马厩,以及马厩前面的无尾猿。国王只能大概听到无尾猿继续说话的声音,也能间断听到那群动物在回答着什么,不过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他无法辨别出它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我想知道他们对珠尔做了些什么。”蒂廉国王心想。
不久,那群动物解散了,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有一些从蒂廉国王附近经过。它们看到他被绑在树下,露出了既恐惧又抱歉的样子,但是没有谁说点什么。很快,它们都走开了,树林里只剩下一片寂静。时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蒂廉国王先是感到口渴难耐,继而又饥肠辘辘。他艰难地度过了一个下午,之后夜幕降临,冷飕飕的,而此时他的后背也疼得不行。
当天色几乎全暗下来时,蒂廉国王听到“啪嗒啪嗒”的轻微脚步声,看到几个小动物向他靠近。来了四个,左边那个是一只老鼠,中间的是一只兔子,右边两个都是鼹鼠。这些小动物的背上都扛着小袋子,晚上看这些动物会觉得它们怪怪的,以至于一开始,蒂廉并没有认出它们来。过了一会儿,它们都后肢蹬地站了起来,将它们冰冷的爪子伏在蒂廉国王的膝盖处,然后耸耸鼻子,以动物的方式亲吻着蒂廉的两个膝盖(它们能够够到蒂廉国王的膝盖是因为在纳尼亚,那种会说话的动物比其他国家同种类的普通动物要大一些)。
“国王陛下!亲爱的国王陛下,”它们用尖锐的声音说道,“我们感到很抱歉。我们不敢给您松绑,因为这样我们会惹怒阿斯兰的。但是我们给您带来了晚饭。”
第一只鼹鼠很快敏捷地爬上了绑住蒂廉国王胸膛的绳子,在蒂廉国王面前皱起了它并不灵敏的鼻子。接下来,第二只鼹鼠爬了上去,悬在第一只鼹鼠的下面。那只老鼠和兔子则站在地上,往上递东西。
“喝吧,陛下,喝了后你会发现你能吃东西了。”位于最上面的鼹鼠说道。蒂廉看到有一个小木头杯子正顶着他的双唇。不过这杯子的尺寸和鸡蛋差不多大,很小,以至于蒂廉还没有尝到酒的味道,杯子就空了。接着鼹鼠把杯子递了下去,下面的老鼠和兔子重新倒满了酒,然后再次递上来,蒂廉第二次喝光了它。它们就用这种方式不断重复着倒酒、递酒、喝酒的动作,直到蒂廉喝得饱饱的为止。一小杯一小杯地喝反而更好,因为这样比一口喝个饱更解渴。
“陛下,这里还有奶酪,”第一只鼹鼠说道,“但是没带很多,怕您吃多了会非常口渴。”吃完奶酪,它们给蒂廉喂了燕麦蛋糕以及新鲜黄油,接着又给他递来更多的酒。
“递一些水上来,”第一只鼹鼠说,“我来洗洗国王的脸。上面有血。”
蒂廉感到有像小海绵一样的东西轻拍着他的面颊,这可是最清爽最提神的了。
“小朋友们,”蒂廉国王说,“你们做了这么多,我该如何感谢你们呢?”
“不需要,您不需要感谢我们。”为蒂廉国王洗脸的鼹鼠小声说道,“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您是我们想要的国王,我们是您的子民。如果只是那只无尾猿和那些卡罗门人在和您作对的话,在他们绑住您之前,我们会起来抗争到底,直到被切成碎片也在所不惜。我们会的,我们真的会这么做。可是我们不能违背阿斯兰的旨意啊。”
“你们真认为那是阿斯兰吗?”蒂廉国王问道。
“哦,对啊,对啊,”兔子说,“昨天晚上它还走出马厩了的。我们都看见它了。”
“它长什么样子?”国王问。
“像是一头可怕的、威严的狮子,我敢肯定。”一只鼹鼠说道。
“你认为真正的阿斯兰会杀死森林女神,会让你们都成为卡罗门国王的奴隶吗?”
“啊,那太糟了,对吧?”第二只鼹鼠说,“要是这一切开始之前我们就死了还好一些。但这是毋庸置疑的,每个人都说那是阿斯兰的指令,而且我们都还看到它了。我们也不认为阿斯兰会像那样。为什么会这样啊,我们……我们希望它能重回纳尼亚。”
“它这次回来好像非常生气,”第一只鼹鼠说,“我们可能做了什么可怕的错事,只是我们自己还不知道而已。它一定是因为那些事在惩罚我们,可是它也要告诉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啊!”
“我想我们现在做的就是错事。”兔子说道。
“如果这是错的,我才不在乎呢,”其中一只鼹鼠说,“我还要再做。”
但是其他的小动物却说:“嘘,小声点儿。”接着它们说道:“我们非常抱歉,亲爱的国王,我们现在必须得回去了。我们要是在这里被抓到就不好了。”
“赶快离开吧,亲爱的小朋友们,”蒂廉国王说,“为了纳尼亚王国,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身处险境。”
“晚安,晚安。”小动物们说着,用鼻子磨蹭着蒂廉国王的双膝,“我们会回来的——如果我们可以的话。”于是它们全都“吧嗒吧嗒”着走开了,比起它们来之前,树林里显得更加漆黑,更加阴冷,更加寂寞了。
星星们都露面了,时间依然过得很慢——想象一下有多慢吧——纳尼亚的最后一位国王笔直地站在那里,让人绑在树下,全身僵硬而又疼痛。但是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远处出现了红色的光亮,然后亮光熄灭了片刻,继而再次亮堂了起来,这次那红光的范围更大了,亮度更强烈了。蒂廉国王看到一些黑色的影子在亮光那边来来回回地搬一捆又一捆的东西,然后扔下去。他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那是篝火,才点燃的,人们正往里边丢柴火。现在,篝火燃起来了,蒂廉可以看到那儿是山的最顶峰。他能清楚地看见篝火后面的马厩。一切的一切都被这红光照亮了,在他和篝火之间有一大群人和野兽。在篝火旁边,隆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一定就是无尾猿狡黠了。它正跟那一群人和动物说着什么,但是蒂廉却听不见。接着,无尾猿狡黠站在马厩门前的那块地上鞠了三个躬,然后它起身打开了门。只看见有一只四条腿的动物僵硬地从马厩里走了出来,站着面向大家。
恸哭和哀号声大起来了,以至于连蒂廉都能听到一些话语。
“阿斯兰!阿斯兰!阿斯兰!”动物们哭喊道,“跟我们说说话,安慰下我们吧。不要再对我们发怒了。”
隔得太远了,蒂廉不能清楚地辨别走出来的是什么,但是他能够看见那四条腿的动物浑身长着黄色的长毛。蒂廉从未见过伟大的狮王,也从未见过一头普通的狮子。蒂廉不能确定他看到的是不是真正的阿斯兰。他没想过阿斯兰看上去会如此呆板僵硬,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但是又怎么能够确定呢?就在一刹那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他记起了说塔什兰和阿斯兰是同一个神的谬论,他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必定是场骗局。
无尾猿狡黠将自己的头紧靠着黄色动物的头,就好像在聆听那黄色动物对它的低语。接着,无尾猿转过身,对着大家说话,人和动物们都再次哀哭悲叹起来。那黄色的动物笨拙地转过身,走进——也可以说是摇摇晃晃地进到了马厩内。无尾猿关上了身后的门。之后,火焰让人给灭掉了,亮光突然间消失,蒂廉再次和寒冷与黑暗为伴,更显孤独寂寞。
他想到过去在纳尼亚王国生活且死去的其他国王,似乎就没有比他更不走运的了。他想起了曾祖父的曾祖父——瑞廉国王还只是一个年幼的王子时,就被一个女巫偷走了,藏在北方巨人的地下黑洞里多年。不过事情有了转机,最终,有两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秘孩子突然出现,救出了他,他回到了自己的家——纳尼亚,在他的长期治理下,国家繁荣昌盛。“就不像我。”蒂廉自言自语道。
然后,蒂廉的思绪又回到了瑞廉的父亲,航海家凯斯宾那儿。回想起凯斯宾那邪恶的叔叔弥若兹国王企图谋杀他,想到凯斯宾是如何逃到丛林里和小矮人们一起生活的。但是那个故事最终同样化险为夷:因为凯斯宾也受到了另一个世界孩子们的救助,那时只有四个孩子,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在与弥若兹展开了殊死搏斗之后,凯斯宾夺回了父亲的王位。“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蒂廉对自己说,“现在那种事会不会再次发生呢?”
就在此时,他想起来了(因为他还是小孩的时候,历史就掌握得很好),在一千多年前,同样是那四个解救了凯斯宾的孩子就已经待在纳尼亚了。就在那个时候,他们完成了最了不起的任务。因为那时,他们打败了可怕的白女巫,结束了几百年的寒冬,在那之后他们(四个人一起)在凯尔帕拉维尔继位,直到他们长大成人,成为伟大的国王和美丽的女王,他们的治理时期是纳尼亚王国的黄金年代。阿斯兰在那个故事中曾频频出现——蒂廉回忆,阿斯兰在其他的故事中都出现过。“阿斯兰——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孩子们,”蒂廉心想,“他们总是在事态最糟糕的时候出现。哦,要是他们现在现身该有多好。”
于是他大喊道:“阿斯兰!阿斯兰!阿斯兰!出来帮帮我们吧。”
但是,周围一如既往地黑暗、寒冷、寂静。
“让我死了吧,”蒂廉国王呼喊道,“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才请您出来的。但是,请阿斯兰来拯救纳尼亚吧。”
这个时候,这片树林依然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蒂廉国王的内心发生了某种改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到还有一丝希望。不知怎么的,这种希望现在更加强烈了。“哦,阿斯兰,阿斯兰,”他低声说,“如果您自己不来,至少送来异世界的协助者吧,或者让我来呼唤他们吧,让我的声音传到那个世界。”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他突然用非常洪亮的声音呼喊道:“孩子们!孩子们!纳尼亚的朋友们!快,快来我这儿!我在遥远的地方呼唤你们。我,蒂廉——纳尼亚的国王、凯尔帕拉维尔城堡的君主,以及那些孤岛的帝王!”
蒂廉瞬间就进入了一场比他生命中任何一个梦还要鲜明逼真的梦境之中(如果那是梦的话)——
他好像正站在一个灯光通明的房间里,房间中有七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看起来好像他们刚吃过饭似的。其中有两个年龄很大的一男一女的老人,老爷爷长着雪白的胡须,老婆婆有着一双精神、慈爱而又明亮的眼睛。坐在老爷爷右手边的男孩看着还年轻,当然也比蒂廉要年轻,不过他的脸上已然呈现出国王、战士的神情。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语句来描述坐在老婆婆左手边的小男孩。而蒂廉正对着桌子那边的金发女孩,这个女孩要比那两个男孩小,在她两边还坐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的年龄就更小了。在蒂廉看来,这些人的穿着都极为古怪。
但是蒂廉没有时间去思考那样的细节,很快,年纪较小的男孩和两个女孩都迅速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还发出小声地尖叫。老婆婆也站起身,还深吸了口气。老爷爷一定也做了什么突然的动作,因为他右手边的酒杯摔下了桌,蒂廉能听到杯子碰地发出的清脆响声。
就在那时,蒂廉才意识到这些人能看到他,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就好像在看一个鬼怪。但是,他注意到,那个坐在老爷爷右手边,有着国王气质的男孩除了捏紧拳头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举动(尽管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说道:“你讲吧,如果你不是幻影,也不是梦话。你看起来像纳尼亚人,我们七个是纳尼亚王国的朋友。”
蒂廉极其渴望说点什么,他试图大声喊出来他是纳尼亚王国的蒂廉,现在急需帮助。但是他却发现(如果你在梦里,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已经对他讲话的男孩站起身。“不管你是影子还是灵魂,无论你是什么,”他说道,双眼凝视着蒂廉,“如果你来自纳尼亚,我以阿斯兰的名义命令你跟我说话。我是至尊王彼得。”
房间在蒂廉眼前晃荡起来。他听到那七个人在同一时刻说话,每过一秒,声音就越来越模糊,他们好像在说:“看!影像变淡了。”“在渐渐消失。”“不见了。”一会儿工夫,蒂廉完全醒了过来,不过还是被绑在树下,身体感觉比以前更冷更僵硬了。日出前,树林被惨淡而又凄凉的光笼罩着。露水浸湿了他的身体,黎明就在眼前,晨曦将至。
蒂廉醒来的这一刻可谓是他生平最为怅然抑郁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