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林
中国古典诗歌起始便结胎于民间歌谣,这个结论应该不算错谬。《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采自十五国民歌的国风多达一百六十首,竟占去《诗经》总篇幅的一半还多。《诗经》中的国风描写爱情、婚姻,如《关雎》《桃夭》《击鼓》,既热烈奔放,又婉转优美,乃是明珠中的明珠,钻石中的钻石。当然,那些诉说命运不公、亡国之痛和讽刺统治者骄奢淫逸的篇章同样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如《柏舟》《黍离》《伐檀》《硕鼠》。民歌的力量来自于无矫饰无曲意的真情实感,发为心声,引人共鸣。
一部中国诗歌史,民歌的传统有续有断,汉代的乐府虽有改造,《孔雀东南飞》却是毋庸置疑的民间瑰宝;唐代是中国古典诗歌的鼎盛时期,白居易、元稹向民歌学习,新乐府风靡一时,竹枝词经张志和、刘禹锡等人接手操盘,亦发扬光大。宋词的繁荣恰恰说明,民间文学的生命力不可低估,这种起先遭到轻视、被称为“诗余”的体裁一经打磨,便明艳不可方物。明清以降,诗家找不到北,忽儿学盛唐,忽儿学晚唐,忽儿学宋诗,纷纭多端,扰攘不休,向民歌学习的人越来越少,终至于诗歌日渐式微,自郐以下,乏善可陈。
当代诗歌更是一种悲哀,伪民间色彩的诗歌就像种在水泥地板上的庄稼,一副呆相和死相。梨花体和羊羔体俗不可耐,将网络变成垃圾转运站,令真爱诗歌的人嗤之以鼻,如闻恶臭,如食腐鼠,避之唯恐不及。
所幸的是,身在民间、真心诚意向民歌学习的大有人在,并未轻言放弃,他们收集民歌,整理民歌,也创作民歌风格的新诗。在这类民间身份鲜明的作者中,我认识湖南新化的亮毛,读了他的诗稿《吹梦到边城》,不免一赞而三叹,诵读如此纯民歌风味的新诗,简直比馋鬼发现一百个土菜极佳的农家乐还要畅怀惬意一千倍。
亮毛的诗,贵在有真情(爱情、亲情、友情和乡情)实感(动感、画面感、清新感和亲切感)谐趣(令人莞尔,甚至喷茶),真是如嚼鲜藕,齿颊留香,如赏清景,过目难忘。
好诗尽在这本诗集中,辅以画图,佐以解说,饶有趣致。乡间之原生态可谓笔笔到位。诗歌这样写未尝不是一条新路,那些钻进死胡同出不来的诗歌作者,须知:小资的无病呻吟尽可能少一点,眼睛向下看的时候尽可能多一点,这样才对。民间从来就不缺乏好题材,从来就不缺乏刚健清新的气息。
好诗在民间萌蘖,这芽叶值得呵护。我想,亮毛多年的努力不会白费,因为源自民间的诗歌从来就不会缺少顽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