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秋和牛金同时到报社上班。开始，他们都是做编辑，叶思秋学的是中文专业，又发表过很多文艺作品，做的是副刊的编辑。牛金学的是法律专业，做的是法制版的编辑。他们同时上班，同时下班，还一起煮饭吃。叶思秋比牛金大四岁，他们以姐弟相称，相处得也挺像姐弟俩。报社后来招进的那些都是年青人，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工作得挺开心的。报社的生活，让叶思秋暂时忘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她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把从前那一头长发剪了，显得干脆利落。
在报社做了两个月编辑后，叶思秋和牛金就被调到新闻部做记者。叶思秋和牛金两个人，都取了一个简单易记的笔名，叶思秋叫叶子，牛金叫牛皮。他们两个人经常深入到基层采访，写了大量的有分量的新闻稿件。他们的名字经常在头版头条上出现，慢慢的，叶子和牛皮这两个名字在新闻界很快红起来。由于他们写的一些揭露社会问题的文章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有关领导给他们报社领导打了电话，提醒他们，叫他们写文章也要悠着点。报社领导怕他们捅出乱子来，一天找他们谈话，先是对他们的工作赞扬了一番，给以充分的肯定，然后才委婉地说他们深入基层采访，报道了很多社会存在的问题，这是好事，可是，为了社会的稳定，以后，不要写得太露骨了。
牛金和叶思秋表面答应了领导，可在私下里却说：“我们是实事求是的写，还说什么太露，如果实话不能说了，我们还搞什么新闻，搞文学创作算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们还是得写新闻稿件，只是不敢像以前那样，太直白，太露骨了。他们也慢慢地现实起来，他们都知道，和领导作对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最终的结果不是把饭碗打掉，就是屁股开花。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这种亏，他们是不会吃的。现在做这份工作，也只不过是混碗饭吃而已，他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他们也只写一些比较有趣的，领导喜欢，老百姓喜爱的社会新闻。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到了夏天的时候，一天，报社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她中等个子，头发乱乱的，而且一脸的愁云。从她那双大眼睛看，她年轻时肯定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一进到新闻部就问：“请问哪个是叶子？”
大家把目光转向叶思秋说：“就是最漂亮的那个。”
那妇女有点不相信地问：“不会吧，叶子不是个男的吗？”
一个笔名叫黑马，经常爱跟叶思秋开玩笑的男同事打趣说：“难道你觉得她是个女的吗？”
那妇女又走近叶思秋，仔细打量了一下说：“她明明就是个女的嘛？”
黑马继续打趣说：“你看她哪像个女的，她有女人的长头发吗？她有女人身上穿的裙子吗？她有女人脚上穿的高跟鞋吗？”
那女人仔细打量着叶思秋身上的打扮，她一头短发，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淡红色的纯棉的T恤，把T恤束到牛仔裤下面，腰显得小小的，脚上穿着一双运动鞋。尽管她这身打扮是有点男性倾向，可她觉得，怎么看叶思秋怎么像女人，怎么能说她是男人呢？
叶思秋那时正在赶一篇稿件，她扭过头来向着黑马瞪了一眼骂道：“黑马，你滚一边去吧，别在这里乱七八糟的！”
黑马刚好要拿稿件到编辑部，就逃一样向门外冲，口里说着：“我滚，我滚。”就风一样跑出了门口。
叶思秋拿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的旁边，向那女人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你坐下来说吧。”
那妇女用迟疑的目光看着叶思秋，不安地坐到椅子上。
叶思秋看着她，温和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我听说你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记者，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你能否，能否帮我的忙。”那妇女胆子大了起来。
“你有话就直说吧。”
那妇女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事情是这样，两个月前，她五岁的女儿在公路边玩耍，给一辆小车她撞倒。那辆小车把她女儿撞到后，没有立即停车救人，而是拽着小女孩开车继续前行，车子前行五十米之后，乡亲们把他的车拦住，他才停下，小女孩当场死亡。她丈夫当时听到消息，从自己家里出来，看到惨死的女儿，气极了，就打了那司机几拳。结果她丈夫被抓进了牢房，而那司机，一直逍遥法外。交警部门处理的是，司机无过错，是小女孩横穿马路造成的后果，小女孩负全责。那妇女边说边哭，泣不成声。说着说着她就从裤袋里拿出女儿的相片给叶思秋看。叶思秋接过相片看了一眼，看着相片中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想着活生生的一个小生命一下子就没了，真是一件残忍的事。她想到了爸爸的死和哥哥的死，那时候，她家里的人多伤心呀。看着眼前这个悲痛流泪的妇女，她完全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帮她。她只不过是一个混饭吃的小记者，她手中没有权力。于是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是我帮不了你的忙，这个事，你得找主办单位的上级部门，要么就到法院起诉。”
那妇女擦了一把眼泪说：“该找的我都找了，可是没用，听说那个司机是一个大官的儿子。”
听到这里，叶思秋就在心里暗骂，他妈的，真是欺人太甚了。叶思秋本来是不想理这件事的，可是，她实在是太生气了，她这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仗势欺人。于是她问那妇女有没有证据？那妇女很急动地说，那天村里很多人看见，所有在场的人都可以出来作证。叶思秋当即就决定，这件事非管不可，大不了就是被开除。失业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中国这么大，肯定有她呆的地方。于是她就对那妇女说，你先回去吧，有空我再去采访。那妇女抽泣着，对她千谢万谢地出了门。
第二天，叶思秋和牛金就到了那妇女所在的县城采访，他们先到县交警大队去采访，交警大队拒绝采访。他们又到县法院去采访，也一样被拒绝。他们又到县人大去采访，依然遭到拒绝。他们没办法，只好到事发地点去采访，没想到民情激奋，他们个个站出来说话，说如果不给一个公正的说法，他们就到上面去上访。尽管采访遭到有关部门的拒绝，可是，叶思秋和牛金心里有底。采访后的第三天，他们的报纸就在社会新闻版，头版头条登出了一篇正题为“在天堂里也会哭泣”副题为“无辜女儿死于车轮下，怒打司机的丈夫关在牢狱，无助的母亲状告无门”的社会新闻。这篇新闻稿发出来后，引起了社会的轰动，各地报纸纷纷转载了这篇文章，电视台的记者也下来了，没多久，电视台就播出了这个事。电视一播，这件事情全部曝光，很多涉及到这件事的领导受到处分。那妇女的丈夫被放了出来，她一家也得到合理的赔偿。可是，叶思秋和牛金却被从新闻部调到了广告部，他们再也不能出去做新闻采访了。用领导的话说就是，你们的性格不适合搞新闻工作，你们还是到广告部搞搞经济创收吧，你们这方面的能力强。开始牛金想不通，他觉得放他们两个名牌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去搞广告，真是埋没人才，他想辞职走人。可是叶思秋不像他这样想，她觉得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她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遇到事情就逃避。那天，下班后，他们出去坐公车时，叶思秋和他谈到这自己的这个想法时，牛金就气嘟嘟地说：“跟着那些文化水平不高的人去拉广告，厚着个脸皮去向别人要钱，这样能爬得起来吗？”
叶思秋跟上他，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你的思想观念也太陈旧了吧？你想想看，钱是个好东西吧？”
牛金向她翻白眼道：“钱当然是个好东西，我说钱不是好东西了吗？”
“那就行了，你想想，我们报社哪个部门最赚钱？那是瞎子都知道的事，就是广告部呀？”
“广告部能赚钱关我屁事呀，就我这个德性，我能拉得到广告嘛？拉广告，都是那些漂亮女孩子的事。”牛金依然向她翻白眼。
叶思秋看他老翻那双白眼，就生气，冲着他骂：“你别老跟我翻那双死鱼眼行不行？”
牛金见她用死鱼眼来比喻他的白眼很贴切，就打趣说：“我看你想象力还是挺丰富的嘛？如果你写小说肯定会写得很好。”
“废话，我写小说本来就不错嘛，大学时，我还发表过很多小说呢。”
“打死我也不相信，你能写小说。”
“我为什么就不能写小说呢。”
“一般漂亮的女孩子，都没才华。”
“我是才貌双全！”
“你别臭美了，你脸不红，我的脸都红了。”
“别废话了，我们要认真的策划一下，我们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够足够的钱，自己开店做老板。你想想，如果我们一年内能赚到十万块，有了一只母鸡，然后生出很多蛋……”
“然后又孵出很多小鸡，小鸡长大后又生出很多蛋……”
“对对对，你真聪明，我一提头，你就知尾，呵呵！”
“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一年赚十万块，可能你用你的美人计去拉广告也许行，可我不敢做这种梦。”
“什么美人计，丑人计的，我现在在搞一个承包广告部的方案，如果我们经营好的话，一年十万是不成问题的。”
听她这么一说，牛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办法，于是说：“你有把握能拿到承包权吗？”
“只要我们一年能交回比往年多一点的广告收入，我想是可以的，上次开会时，领导不是提到过承包的事吗？”
牛金很没把握地问道：“假如我们拿下承包权，你打算怎么做？”
“那当然要进行改革，小平同志说的，改革才是硬道理嘛。”
3
钟小声和叶思秋离婚后，过了很长时间，他才从痛苦中摆脱出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的心是麻木的，像个死人一样，只有一具空壳在行走。虽然后来为了孩子和牛冰冰结了婚，可他怎么都无法把对叶思秋那种爱，转移到牛冰冰身上。虽然和牛冰冰的婚姻没有爱情可言，可这个婚姻，倒让他感觉很轻松，很踏实。不像和叶思秋结婚时那样，总是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那种感觉经常折磨着他，常常让他有种钻心的痛，可现在好了，他不用害怕失去牛冰冰而痛苦。
牛冰冰并不在乎钟小声爱不爱她，她要的只是婚姻和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于爱情，她是不敢奢望的。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她心中有一种满足感，也有了一种归宿感。她想，如果不是自己利用了这种手段，她永远都不可能嫁到像钟小声这样的男人。她只能不明不白地做那个吴行长的地下情人，只能生下私生子，让孩子一辈子没名没分。她很感谢腹中的孩子，是他帮了她的忙。她想，也许是老天爷开恩了，终于让她也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钟小声的家人虽然心里不高兴，可表面上还是接纳了牛冰冰。尽管牛冰冰尽力地讨好婆婆，可是钟小声的母亲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也许是因为当初太喜欢叶思秋了，而牛冰冰无论在外貌上，还是在学识上都远远不如叶思秋。对于牛冰冰以这样的方式进了她家，她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虽然她知道，这怪不得她，只能怪自己的儿子。可她的心里还是像有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头，她怎么的拨，都无法把那根刺拨掉。这种疙疙瘩瘩的感觉，让她很难和牛冰冰相处，她一点都不想看到牛冰冰。看到她那不到一米五五的身高，又腆着个大肚子，她就看不顺眼。也许是以前看惯了叶思秋那高挑的身材，所以看到她那矮个子，她才难受。特别是看到她细声细气，像个小媳妇的模样，在竭力地讨好她的时候，她就更难受。为了让自己的感觉舒服一些，结婚没多久，她就让钟小声和牛冰冰搬出去住了。钟小声本来是不想再回到以前和叶思秋住的那套房子里去了，可是没办法，又只能带着牛冰冰回到原来的房子里居住。幸好没多久，牛冰冰产下一个男婴，这个男婴的到来，给钟小声的全家带来了很大的欢乐。孩子，点燃了钟小声曾经黑暗的生活。他把所有的爱，都注入到孩子身上。孩子成了他的全部精神寄托。因为生了一个儿子，牛冰冰在钟小声家里的地位也得到了提高，林彩云看到牛冰冰也没觉得那么难受了。牛冰冰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已经来了。可是孩子满月不久，发生了一件让牛冰冰很难堪的事情。她的父亲，那个酒鬼加赌鬼，听说女儿嫁给了绿洲县县委书记的儿子，并生下了一个外孙，他就和别人借了路费从红荷县乡下老家到绿洲县城找女儿。牛冰冰自从认了牛老板夫妇做父母，把户口转出以后，就很少回老家了。她要改写她的人生，不想让人知道她曾经姓马，曾经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因此，牛冰冰结婚的时候，她没有让亲生父母知道，只让牛老板夫妇参加，她没有告诉钟小声及钟小声家里人，她的真实情况。牛冰冰的父亲来到绿洲县下车后，不知道女儿住哪，可他知道女儿的公公是县委书记。他爸爸虽然是个农民，可是并不笨，因此，就直接来到了县委的办公地点。他想，找到县委书记，肯定就能找到女儿了。那时已经是夏天了，他头上戴着一顶半旧的草帽，脚上穿着一双土色的拖鞋，手里提着个蛇皮袋，蛇皮袋里装着一袋红薯，这些是他女儿从小最爱吃的。他想，看在这些红薯的份上，女儿肯定会接纳他的。可是没想到，他来到县委门口就被看门的截住，不让进去。看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他在县委看门已经看了十多年了。看到一个提着蛇皮袋步履匆匆地要走进去的老人，他以为是来上访的农民，就走过去把他拦住，用冰冷的语气问道：“老头，你来干什么？”
牛冰冰的父亲很看不惯他那样子，就爱理不理的样子说：“我找谁关你屁事！”
那看门的被激怒了，就生气地骂道：“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吗，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吗？”说着，就用手拦着他，把他往门外赶，口里说着：“你给我出去，给我出去！”
牛冰冰的父亲生气了，他想这小子真是太无理了，如果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他肯定会被吓死的，于是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能是谁？不就一个糟老头吗！”
“我告诉你吧！我是你们县委书记的亲家，我女儿就是他儿媳妇！”
在县城里，谁都知道县委书记后面娶的那个儿媳妇的父亲是个有钱的企业家，看着现在这个没个人样的糟老头，那看门的仰头哈哈大笑道：“你是他亲家？我还是他弟弟呢！”
牛冰冰的父亲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说：“你真是他弟弟？那我们也算是亲戚了。”
看门的还是用力把他往外推，口里说着：“去去去，你快点走吧，别唠叨，书记的弟弟你都不懂，你还说是他亲家呢。”
牛冰冰的父亲硬是站着不动，口里争辩道：“我真是县委书记的亲家，我女儿叫马冰冰，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看门的用力的把他往外拉，口里说着：“你别在这里发疯了，我们书记的儿媳妇不姓马，姓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