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想起来却不兴奋，反而有点发怵。没为活人做个媒，却要为鬼牵个线。给鬼牵个线，这话都不晓得要给鬼的家人怎么说。
但是都走到这里了，不说也得说，不去也得去。没得办法的事啊。
所以说，就得熬啊。
这要是太早了，天一亮就去，是不是找人家的晦气，肯定会把咱骂回去。所以得等，好好等。等中午算是最好时光了。
幸好带了几包辣条，勉强吃了点东西，抑制住忐忑的心，自认为是掐准时间了，这才迈步向李玉娥父母家而去。
说来也巧了，也合该这是一件尴尬事。真是来得早了，不如来得巧了。
来到人家门前，人家正开着门在吃中饭呢。
那么，现在，王大成知道面临自己的有两个下场。
第一，请自己顺便吃餐中饭。讲个鬼故事。
第二，先讲个鬼故事，再被人用菜汤汤水水碗家为什么的把自己砸出去。
王大成第一次感觉到，做媒这件事，其实是一件语言艺术，讲究说这逗唱。必须有一张好嘴，要把鬼都能糊得啰啰转才好。
但是王大成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可是一个实诚的人呐。
王大成站在门口，背个包包，昨晚又在外将就了一夜，加上这么多年的农民工经历，形像确实不够贵气，表情也不够光明正大。
所以，当屋里端着碗的中年妇女，也就是李玉娥的母亲一看到王大成的时候，还没等王大成先开口，这位亲家母先说话了。
她是这样说的：天呐，你怎么来得这是时候了，一个死要饭的，快滚，快滚，我们自己都没得吃的，快到别家去要饭克。真是晦气。
王大成只猜中了结尾，没有猜中开头。
可能会请自己吃中饭，但是当叫化子施舍，但也必须会把自己赶出去。
王大成赶紧说：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来给你家女子作媒的哩。
当时正在吃饭的两口子，那个眼神儿，那个表情，王大成感觉天都是黑的了。虽然此时外面艳阳高照。
男主人终于说话了：哪里来的疯子，大白天的跑我屋里说瞎话，快给我滚，是不是想讨打。
说罢从家中抄起一个凳子就扔了过来。亏得王大成身手还敏捷，微微一闪，避了过去。
王大成赶紧大叫：亲家公啊，不要乱来，我是真心的啊。想当年，我侄子差点就和你女子走到一起了啊，你女子叫玉娥，你看我说得对不对？我是那个王小强的叔啊，我们当年差点就结了亲家呢。
话都说到这份了，李家人自然就想起王大成是谁呢。
当时李玉娥娘就把脸一冷：我们不认得你，谁是你的亲家母亲家公，从哪来走哪里去，我姑娘嫁人嫁得好好得呢，都多少年了，还想着这事呢。没门儿！看你个穷酸样，滚。
真是太不友好了。可是为了撮合这桩阴间的婚事，注定阳间的人要尴尬和难堪了。
王大成边退边躲闪这位亲家母的指头戳点，一边解释：这回咱真没有癞蛤蟆吃天鹅肉，这回两孩子是真心相爱，想走到一起去的。
这话一出，李玉娥的母亲倒是愣了愣，立马又厉了声色：什么，这几年是你家的那个砍脑壳死的把我家娥了拐走了啊，怪不得这向年没得音信……
话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走了嘴，立马打住。
李玉娥爸也哼了声：你说什么呢！
此时的王大成是一个实诚人，赶紧实话实说：这个真不是我家孩子干的，我家孩子都没了，没了啊，他们这是在地下团聚了呢。
对面老夫妻相视一愣，疑惑不解，齐声问：你什么意思？你来个死人子作媒，想娶我家闺女？
王大成这才镇静下来，心说好歹是说到正题上去了。
王大成连忙问：你家女子不也是没了么？
却不想那亲家母就扑上来口水加咒骂：你这个王八蛋，快给我滚，大白天的咒我的女儿，我女儿长命百岁，活得好好的着呢，活得好好的着呢。
王大成赶紧边解释边小声说：莫大声，莫大声，莫让别人听到了。我们说正事呢。
李玉娥娘上前一把揪住王大成的衣领：你倒是说说啊，你是个我说个子丑寅卯啊。
王大成一看这阵势，心想若再不长话短说的话，恐怕是要挨打了。
挨打不要紧，怕就怕打挨了，事也没有说清楚。
至少要挨了打，把事情说清楚。事情说清楚了，哪怕当时他们想不过来，过后一定会想明白的。
于是王大成又流利又快速的家乡话说：我侄儿前不久死了，死了不久又托梦给我，要我来成全他的阴婚，他说他在下面遇到娥子，娥子这些年呢，在外枉死呢，不能魂归故里，作了个孤魂野鬼。所以我来帮他们。让娥子魂归故里，让他们在下面做一对鬼夫妻。你们听明白了么？
听到这里，那夫妻二人才长出一口气：什么，你侄儿子给你托了梦？原来是这样。你是不是傻啊，做个梦也当真？
王大成一看他夫妻二人的表情，这才明白，刚才说他家娥子没了，人家那不是恨咱，是真紧张呐。看来早上那老太太说得没有错，那娥子这些年确实是不见了，至少是几年没有回家通过音信了。
这可是家丑啊。有这个心理把柄了，王大成就不怕了，镇定下来。
上前一步，逼得那夫妻二人下意识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王大成小声说：让我进屋里说话，这事儿说丑也不丑，但是说起来还是家丑，总不能这么大声诳诳的，把家丑让全村人都听到了吧。
娥子娘一脸不乐意：什么家丑不家丑的，就凭你侄子托个梦我们就信了，娥子是咱亲女儿呢，怎么没有给我托梦呢？
王大成点点头：对了，这就是我来的目的。不管这事能不能成，是不是真的，咱们先不吵吵，有话好好说。看我说得在理不在理，然后我就走，当作啥事也没发生过。
王大成心里发毛啊，心说当年要是真作了亲家，我侄儿不得活活压迫死呐。看来我是来对地方了，也来错地方了，那娥子的魂魄根本没有在这里呢。
看来他们夫妻二人也不知情，娥子是真没了，还是怎么了，大家心里都没有个准。
王大成便说：我分析给您二人听，看我说得在理不在理。第一，我侄子和你女儿当年是真心相爱。这点是也不是？第二，这么些年了，娥子嫁人了，是不是好些年没有回来，没通过音信，您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的，因为这是人侄子梦中托梦说的。第三，你们这几年是不是总觉得少点什么，夜晚有些怪怪的？
夫妻二人相视一看，紧锁眉头，长出一口气。
王大成知道自己说到人心里去了，接着说：实话实说，我昨天晚上就来了，我看到娥子的魂回来了，鸡叫的时候又走了。我叫她，她还应了我呢。你想想，我和娥子不熟啊，不认得啊，我描述一下，我所见的是不是像你们家娥子。
于是王大成便描述了昨晚所见的娥子的形像。
说完之后，娥子的娘当时就瘫在了地上。
说得太准了，竟然，这个老光棍讲的，竟然和自己多次在梦境中所见一样。只是，在梦中自己的女儿从不和自己说话。
怎么也不说话。这个人，是不可能走进我的梦境的。
娥子爹上前扶住老婆：老婆子啊，你怎么了啊，怎么了啊？
娥子娘半天才说：我的娥子啊，我们的娥子啊。他说的就是我梦中常见的那个样子啊。
王大成也叹一口气：我也是走了好几十里路，才找到这里的啊。怎么说呢，怎么说呢，这事，这事啊，这事啊，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我想听您们实话，娥子到底是不是真没了，还是活着，你们能给我个线索么，让我去访，这事儿和你们没有关系，我要是没访着，就算了，要是访着了，不也算是有个消息了么？再说了，娥子不也是真的这几年没有了音信了么？不损失啊，对大家都有益啊。如果是活着，对你有益，如果…………唉，反正这事咱不声张，对大家都没有坏处呢。
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沉默，空所仿佛凝结，静得可怕。
末了，娥子爹长出一口气：唉，都是命啊，都是一些什么事哟！
这才正眼看了王大成一眼，将一些事情一一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