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春天。青绿的草儿长得和去年一样。叶子黄了又改枝头绿了。橘子树结出了绿球果,还开了满目拇指大的白色小花,中间有点黄色的嫩花瓣。用指甲钉那球果,会有晕黄酸涩的汁液溢出。叽喳的燕子老爱在白炽灯上做窝,好心的人们也嫌弃它们弄的家里不堪,于是在灯下弄一块木板或纸板接住。家里的电视仿佛也显得年轻了,比以前清楚了些。远处的河应该多了一些水吧。只是空气有些朦胧,显得不那么仓促。我想太阳出来就会好些吧。
三,四月份的学校,天气还不是那么暖和。晚上街上的人都不是很多,所以白天阳光明媚的日子,校园中的草坪就会有情侣或爱书的人席地而坐。我也会看到白色的餐巾纸摊开盖在草坪,显得格外刺眼。阳光一般都不比目光暖和,只是现在它的确很让人放松。
我拿着一本《挪威的森林》,占据着一席之地。想着人们是否借着光亮,驱尽内心的阴暗,来抚慰自己不安的灵魂。
我发现我对面坐下来一个人,我抬起头,笑着。
“在看什么?”他突然问。
“《挪威的森林》。”
“好看吗?”
“这是第三遍。”
“呵呵,不错,看过两遍《挪威的森林》的人,我建议你去读读卡夫卡。”
“看两遍只是因为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用的书上,还不如把自己喜爱的作品多读几遍。而且每看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收获,以前总是听别人说,后来才知道那是真的。至于换思想也不错。”
我是真的想这么说,才这样说的。有人说,在大学里要读完八百本书,我想这个世界上能叫的出名头的大作家,大文豪总共不超过五十名。而每一个大作家,大文豪能拿的出手的作品也就那么一两部,那么其余的书看来是做什么用的,我真搞不明白。我当然也是真的认为,人是可以读完八百本书的。你把那些有价值的书重新看一遍,两遍,或者更多,就相当于你读了很多书。把一本有思想性的书看两遍,其额外价值可能超出你读其他三本书的总价值还要多的多。
而且一些学生并不是以看没看一本好书为荣耀,相反,他们以看了很多书为荣耀。这是一个量与质的区别。不过他们也不在意这些,他们在意的是另外的东西。
“你知道吗?在寝室里的所有人,我最欣赏你。”阿信说的似乎不像是恭维,因为我从来都不曾听见他鼓吹过谁。
“为什么?”
“因为你活的有意思,比他们有趣多了,虽说你的专业成绩在我们八个中最烂,可是他们的优秀成绩最后换来的一纸文凭,都奉献给了城市的写字楼。他们参加的是大学生就业论坛,经济论坛。而你是偏文字创作的,从事艺术的人从来就只有两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我和他们是不同类的人。你看起来很温和,可是骨子里透露着孤傲。我没你那么洁身自好,所以舍友们都认为我有些浮滑,我也这么觉得诶。虽说我们八个住在一起,经常喝酒聊天,可是你课堂,课下通常都独身,而且你又有你自己的事。我知道,你是融入不了他们的,因为你和他们的想法不同。”
阿信在我们班每年都拿奖学金,像他这么努力的学生,我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吧。所以不是特别惊奇。通常,我们宿舍都沾他的光可以多下几次馆子。说他努力,也确实他要比别人多一些创新性的学习习惯,所以总会有闲暇时间去戏弄女孩子。而他看的书比我要多得多,他把学习当作是游戏,而成为主导者。他曾经告诫我说,努力和劳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而我们总是混淆。不要以为别人在打魔兽,而自己在做需要完成的作业时叫努力,那只是劳动而已。我就问他是不是就像,你现在对着电脑学口语,而他们在消遣时一样。他口语基本通了,已经开始准备参加雅思,目标是世界前五十名的常春藤。我相信他有那个能力,一如既往的相信,就像相信天是会下雨一样。那时我想,会不会有人想到努力与劳动的区别呢?那些整天呆在宿舍的生物不知道有多享受他们的无忧无虑。
“也许你说的挺对,我们和他们的生活方式有些不一样,但是就未必最好。他们太盲目,我们太清楚。而且我羡慕那种在多年以后仍可以称兄道弟的团体,那种情意是我们生命中的一管血液。”
“也许你可以找一个和你一样爱文字的漂亮女生做女朋友。你那小组织里不是就有吗?而且近水楼台”
“那种女生通常都很难寻觅的。”
“嗯,总会找到的,而且那种女生通常都很痴情,只要你不离开她,她就会始终如一。挺适合你这种人的。”阿信似乎很有自信的样子。
我笑了。问他:“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妹妹吗?”
“你们已经分手了吧,而且你们高中不在一个学校,大学她又不跟你一个学校,想要异地恋,根本不可能。说什么距离产生美,都是马后炮,距离只会产生距离。”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爱上玲子吗?玲子的家庭你也清楚,她也是我喜欢的类型。每次见到她我都会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感觉,想要给她全部的幸福。跟她在一起时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再喜欢上别的女孩子。她是我见过的女孩当中最让我心疼的。可是现在我们却在讨论找女朋友的事,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和阿信聊了很多,直到太阳西下。空气中多了些不和谐,草坪上三三两两的离开,路上有去吃饭的行人。从校门口望出去,有些店门的灯已经开了。红色的光束四散开来,带着我的不可调和,飞向了苍穹。
平平淡淡的三月就这样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四月悄无声息地在我旁边坐下,和我一起祈祷,祈求上天能带给我们一点快乐。其实我只是呆呆的望着天空,天空中什么都没有,只是天空,把云朵都消化了。显得那么深蓝。看着天空久了,会有一种眩晕感。四月里,我回了一趟家。那些植物枯木逢春,绿探出头来好奇的左顾右盼。
清晨的空气有一些肤爽。我陪着爸爸去祭奠那些未曾谋面的亲人,燃烧后的碎屑升到空中,打着转儿。那情景在初升太阳的光照下显得有些落幕的心情。
我在那个厨师那里睡的几个晚上,感觉有点不适应。因为很久没和哪个年级大的男的睡一张床,我都已经差不多有十年没和我爸睡一张床了。那时是没办法,自己的铺盖睡了之后有虫来光顾,我自己就亲眼见到那种长得像狗身上那种跳蚕似的吸血虫,弄死了几个,在床的侧缝里发现的。以后每次睡的时候就特提心吊胆了。
那个厨师还有另外的人都挺好的。也许看我是学生,所以有些照顾吧。那时热,另一个厨师有时会在走廊里就铺一张凉席睡了,宿舍里有空调,可是听说住的人每人要交一百块,所以很多人都选择不开空调,宁愿挨热难受。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厂是不是已经扣了我们的钱。学生们大概给个千把块就不会计较太多。厨师们的房间比较清凉,所以我会去哪儿洗澡,也是想多了解一下这里生活的人。还有一个原因是宿舍冲凉人多,到了那个点就是希望能早点洗完。
和我睡一张床的那厨子,后来他老婆也来我们厂里做事了。那厨子还开玩笑说是他表妹,把我倒是忽悠了。还是那老婆自己告诉我的,和我同一楼层上工,见的机会多些。他们在一起吃饭,我因为有那几个和我同龄的女生要陪,所以很少和他们一块吃。那厨子常是一副笑脸,晚上的时候还会留炒面给我吃,我通常都没去,因为去外面玩或是忘了去,要么就是在外面吃那些垃圾食品去了。
我好几次在外面的广场上碰见厨子,在那儿跟着一群大叔大妈又跳又舞的,但又不敢和其他同龄的女人跳交际舞,总是在节奏要跳两个人的时候停下来,还起哄着别人。
那厨子还有一宅男的癖好,喜欢在深夜里看女优的床戏。我真不太懂他那古董级别的手机怎么还会有这个,屏幕小的惨不忍睹。可这并不影响对观众的效果,他那猥琐的笑容真的有些让人厌恶的。我不否认这也许是正常的吧。只怪他不能和他老婆住在一起,这简直是对于人本性的强制性扼杀啊。
而且我也跟着有点遭殃。他听着屏幕上发出的呻吟声,老爱把手搭在我身上。那时我只穿了条四角内裤,感觉特不爽,我叫他别搭,他还死皮赖脸。我说一声,把手拿下去,等会儿又自己拿上来了,我越来越反感了,自此以后再也没去睡过了。
之后我就特注意自己的床上有没有虫,幸好没发生过什么群虫强奸我的案例。我和厨子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因为他那张永远的笑脸。
在我离开的那天,也是暑期工工期完的那一天。我本打算提前走的,可是想想还是算了,不麻烦别人去为我这个学生多说几句。
厂里有规定,只在那天下午才能离开,我把行李放在大门口,保安室的外面晒太阳,陆续有好些学生也放在那里。周大哥的老婆帮着买了火车票,时间已经定下了,若是等到规定时间,肯定是又赶不上火车了。
找到签发的大姐,实际是阿姨,叫大姐会更容易讨欢心。还是周大哥出面,再怎么样也是个主任,虽说是管仓库的,好歹也是一个“管”儿。
我匆忙收拾好行李,把那些不需要和不带的水桶和席子什么的都送给那位厨子了,在我上宿舍时,那大姐还在值班,下来时又不见了,等了一会儿,才晃悠悠的出现。
那阿姨在签字的时候,有好些学生也是来签发要走的。时间都是下午才能离开,我的也是。那瓜子脸女生站在楼梯边上,伸着头看着,似乎是有一种惊忧,也许是我多想了。
我拿着字条又去找办公室的另外职员签字盖章,批准可以早走。踏出门的时候,又瞧见那群懒散的保安。车子开过来了,我和周大哥拦了个出租车坐进去,望着始终不曾转过头来的瓜子脸女生背影,她们四个又在一起说着什么。
车子缓缓启动。
我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接触那些女生了。大家都忘记了吧,其实我也快忘掉了。那天后视镜里终于还是看见了她的面容有些落寞。
那些日子里,我整天都没什么事要忙。除了做一些必要的事之外,就是无所事事。偶尔去一下学校的新闻中心帮一下忙,选一下稿子,或者自己写点稿子。这里的人都没什么太多的特长,但是有一点我绝对是怎么样都不能比的,那就是勤快。当然也还是有不勤快的,比如说我。他们勤快的每天都跑去那里转转,玩会儿,我们在外人眼里把那里当成家了,就如同其他社团里的学生一样,常往社团总部跑,就是把那里当作家了吧。能体会到家的温暖,因为他们在真正的家里感觉不到温暖了,所以到这里或那里或别处去寻求一点安慰。但我想,他们也没有真的把那里当成家吧。
那里有六七台电脑,来的人可以随便玩。这也许也是吸引人的某些原因吧。我不太在意去揣测某些人的心理,但在我生命里来过并留下一点痕迹的人,我会去想想他们。
譬如老程和玲子的同乡关系,玲子和阿信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我和玲子曾经的男女朋友关系,我和老程、阿信的朋友关系。但是我和阿信的关系,同我和老程的关系绝不可能混为一谈。老程是我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的老朋友,打心眼里就认定这是一辈子的朋友。
阿信是个聪明人,我也算是个不那么糊涂的人吧。我们都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底线是什么。他说他欣赏我,我也是从内心里佩服他。我不能评价他的人是好是坏,因为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也就更不能评价他这样的人。
下午四点钟后,我从编辑老师有空调的房间里出来,顿觉头晕目眩,不过还好,那种晕眩感很快就消失在一股股热流之中。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大一的新生,浅浅的打声招呼就准备离开。
在路上,我想去找人聊聊天,因为闷热的天气实在不知做什么比较好。我也懒得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连写点什么的情绪都没有。这就更导致我想念和玲子在一起时爽朗的夜色静凉如水。我吻着她时全身的酥软感。于是更加变得无可奈何和烦躁的俗不可耐。
我又遇见了那个把我招进新闻中心的可爱女孩,没什么太大的异常,见了面,也是一声浅浅的招呼就错身而过了。我以为我在很长的时间里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或许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可是事情就是这么的容易出乎意料。
我路过西区食堂的时候,瞟了一眼食堂门口的锁匠,这个老爷爷在没事的时候,会拉二胡来助兴。我想这个老爷爷还真是挺懂得享受生活的。哪像我们这群孩子,连吃个饭也想打仗似的,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何必呢。
虽然我听不懂那二胡里透出来的乐语是什么,可是总觉得有些想念的直觉。
我到他们宿舍去找他,不见阿信在。我就只好又到学校里去找他,我晃悠了半天,没见着他。我走在湖边,风儿吹着柳条,湖面闪着光。我的心也静下来不少。
我问,干嘛去。他便邀我去吃晚饭。
我们边吃边聊,他似乎是有什么事要说。“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他没有用“好”字,对于常人来说,更应该用一种“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口吻来讲,但是他没有。他接着说,“我的雅思过了。”
我说那很不错啊,考过了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出国了。
他说,是可以早点出国。
我说,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考过。
“当然是当然啦。”他语气平静,“不过这也只是一种游戏罢了,没觉得有什么特了不起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是毕业之后,还是这一学期结束就离开。”
我忽然意识到刚才说那些话是很自私的。完全没有在意别人的感受,尤其是蓉蓉这个温柔女孩。于是我赶紧问,“那蓉蓉怎么办?”
他说,“我当然是想越早离开越好,这个地方我才不想待,我都已经待了这么久,如果再熬上一两年,我这生命里就要爬满各种各样的虱子了。我特别不习惯这种一尘不变,我会在这学期结束就飞往美国。蓉蓉是个不错的女孩,如果她愿意陪我到美国去念书,那我当然乐意把她带上。如果她不愿意,那你就帮我照顾好她吧,况且你也喜欢她,不是吗?”
我沉默着无以回应。我承认他所说的是事实,我也确实很喜欢蓉蓉这个女孩子。但是我以为性是要在爱的前提下产生的。但有的时候性来的多了,竟然会产生了爱。我当时就是处于一种混乱状态,所以不知道怎么去反驳,或者说忘了反驳,就如同脑袋中某种反射在刺激着,而与这种兴奋连接的末点,神经末梢给出的,大脑的指令是一片空白。就是说没有什么词在这种情况下被说出来,否则就不正常了。
他看我半天没回应,以为我生气了,便说,你觉得我很自私。
我回答,是的。
“这个世界本就是没有公平的世界。”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并接着说了一句让很多都不理解的话,“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是公平的,那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公平。”
我当时也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是他说话的惯有方式。后来我自己揣摩着,也许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公平不代表平均。当然,这只是我这个旁人的胡闹。
那时,我正想着蓉蓉,也是完全没怎么去想这些人生的大道理。就问,那你有没有告诉蓉蓉, 你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