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人在路上,计程车还没有开过来,冷风一阵一阵的,路上只有昏暗一阵,亮光一阵的路灯。蓉蓉双手环抱着,似乎有些冷,我便把外套脱了,披在她身上,我看了小雪一眼,刚好她也在看我。
这冷空气像是一个厚脸皮的猥琐鬼,一次一次让人厌恶。计程车终于在我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来了。然后我就把刚才想随便扯点什么的那什么给忘了。
上车后,我坐在后排中间。
我先让司机把小雪送回去了。小雪没说什么,就默默离开了。车窗外的街道两边,各种灯光和灯光里的店铺向后以车速退去。我这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任时间在这无息里一秒一秒死去。
“我是不是做错了。”
“嗯。”
“为什么?”
“因为你这样的好女生不该爱上他那样的人,他不适合你。”
我们又找了个地方喝了点醒酒的甜品,在一个很白雾弥漫的地方。蓉蓉一直是忍着泪水没哭出来吧,我只能这样猜测。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去说服这样一个难题,因为我自己就置身其中。在车里混混的光线,她把手抵在嘴唇上,望向窗外,那种时候像换了一个人。我忽然感到一种震惊,也许蓉蓉和我印象中的并不是一样。
如果蓉蓉有一天发现她所爱的人,并不那么值得她去爱,会怎么样呢?但又是否会有那么一天。我不清楚将来会如何,只在该放手去追的时候,一定不要错过,也许就是最好的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蓉蓉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是否可好。我想起她时,是在很多年以后的一个傍晚,我坐在一个比较清闲的街道咖啡馆里喝着浓浓的咖啡时。看得见落地窗的后空里,几条斜阳透过来,我似乎很疲倦,连苦咖啡都解不了疲乏。但是很清醒,像是一下子触动了某种开关,想起了往事,想起了蓉蓉,只是希望她过得好。
阿信忽然问,“你叫蓉蓉离开我?”
“嗯。”我没有说假话。“你不爱她。”
“这跟爱不爱有什么关系呢?”他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接着说,“许多人不正是嚷嚷着爱和喜欢是两回事吗?只要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不就行了。”
“可是你不爱她。”
“难道你真的想让她离开我啊。”看不出他是惊还是疑。
“恩,是的。”我也用坚定不移的口吻回绝他。
“我还以为你挺想的开的,怎么跟这较劲啦。”
其实不是我想不开,只是我在装着想不开,因为我也不能不装着想不开。
他接着说,“你充分明白蓉蓉是喜欢我的,我也是喜欢她的。这种事就像是一个渴了的人,我给了她们一杯水一样,因为正好是她们需要的东西,我是有的,我也乐意给她们,既然双方都情愿,这就是两情相悦,两情都相悦了你硬是要拆散,棒打鸳鸯可是要遭雷劈的。你难道真的忍心让那些喜欢你的人到别的怀抱却找不到真正想要的而伤心。你说这话的时候,一定背着某种传统意义上的价值观,而且从来都不曾怀疑这些东西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我劝你不要受这种东西的蛊惑,以免将来你会后悔。”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而且你还挺自恋的,妈的,你怎么可以把蓉蓉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我下意识的反驳。
“蓉蓉当然是不同的。你还没认真思考我说的就开始反驳,你一定带有某种偏见。”
此时的我有些心虚起来,开始犹疑是不是我的某种价值观出了问题,甚至开始相信阿信的某些说法。我不敢往下想。灵魂的背面从没有人敢轻易掀开,那里面就像是个无底洞,也像一个黑洞。根据广义相对论原理,它极有可能把你带到另一个世界,但也极有可能把你抛弃,没人尝试。
他接着说,“人们总是喜欢谦虚,讨厌骄傲,便看不得别人自我夸耀,仿佛别人夸耀别人身上的某种优点就是贬低了自己,硬要抬杠。人们总是你骗我,我骗你。都在谦虚到骨子里,也都在虚伪到骨子里,最后阳痿到那里去。你说我怎么能把蓉蓉这么好的女孩推到这种毫无思想的蠢货身边,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希腊悲剧也不过如此。”
这时,阿信叹了口气,“道德啊道德,你这个害人不浅的东西,你从来都只露一点,从来不肯让人看个精光,道德就像一堵高墙,你从来不曾翻越过去,都只会在墙这边叫嚣,不肯爬过去深入了解,就只能这样胆小如鼠,鼠目寸光。”
我心想,这家伙真有能耐,我真有点佩服他哪来的勇气,骂完了传统不说,连道德这么神圣的东西都批的衣不遮体。但我转念又想,怎么回事,我被他给绕进去了,赶紧说,“我跟你说蓉蓉的事,跟道德有什么关系?”
“我和蓉蓉的事确实跟道德无关,但是对于你来说,至少现在的你,在本质上有某种相同的概念。你永远都在用你固有的思维方式去评判别人的事,你压根从不怀疑自己的思维方式是不是有什么缺陷,你只能信服这种或模仿,或偷来,或只是被误传的思维,从这种角度看,他们岂不比我更自恋。”
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当然我知道他并非针对我。但是有一点,我很确信,他很真诚。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翻阅《现代汉语词典》都找不到一个词了。以前都是我在义愤陈词,现在换成他的平平静静,和和气气,但就是这平静中藏着诸多的威慑力。
“当然,我只是根据自己的想法说。如果蓉蓉要离开我,我当然是尊重她的想法,我不喜欢勉强人。但这个不能因为外在的某种无理而有所改变。不能,在我这里永远不能。”他停顿了一会,似乎是想了想,然后说,“我想还有一件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其实玲子一直都没找过男朋友,她说的都是骗你的。”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像断掉了一般。“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告诉了你还不是两个人两地相隔,又不能常常见面,何必呢?”
“那是我的事,痛苦也是我的事,也不劳烦你大驾,只是你得告诉我啊。”
“虽然她是我的妹妹,可是我觉得真的没必要告诉你,说了也是于事无补,她有她的想法,你们两个都不是为了爱情可以付出什么的人。”阿信说得很恳切的样子。
我却继续辩解着:“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了她可以放弃很多东西,我不是不想见她,我上次是买好了火车票准备去她那儿的,可是就在我准备去的前一天,她打电话来说不让我去了,我也是死活不肯,可是她说即使我去了也见不到她,去了她也会躲起来不让我找到她,那我去了不是白去了。”
阿信仰起头来:“也许吧,我也不明白我的那位妹妹是怎么想的。”很快,他将头转过来,盯着我:“可是我得告诉你,如果你认为你找到了爱情,一旦你达到了爱情的高度,那么今后你又要找什么作为你的信仰?” 他顿了一下:“其实爱情根本就不存在,世界上的人到处都在歌颂爱情,而正是因为那个东西稀少,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爱情可贵,物以稀为贵嘛。”
“稀少并不代表就没有,我对玲子的爱就是爱情的力量才会产生的。”我也毫不示弱,几乎冲着他喊出来。
“是吗?你扪心自问是这样的吗?如果你坚持认为是那样的,我也说服不了你。只是你坚持你所谓的爱情,让眼前对你千般爱恋和依赖的人痛苦,况且你也很喜欢她不是吗?你不觉得这很残忍吗,也许你所谓的承诺在对方看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你又何必那么坚持呢?”
“我不知道玲子把我的话当没当玩笑,但是我知道我没有把它当玩笑就够了。在我看来爱情是存在的,大部分人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是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始终如一的相信爱情,于是大部分人都没有得到爱情。嘴上说相信爱情的人,其实都知道那玩意儿遥不可及,只是每个人都需要活下去的念头和在生活中活着时的憧憬,所以那玩意也就被人们看的很重,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的念头不是还有很多吗?干嘛非要找这么个理由才活的下去?”
“我也没说这就是唯一的理由,当然还有金钱,感恩,朝拜佛祖,往上爬,为人民服务等等这样的理由都可以作为活下去的理由,我们讨论的爱情只不过是其中比较多的人信赖的一种而已。”
我毫不客气的说:“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我和玲子之间的事,不要跟我扯其他的东西。你这种人有过爱情吗?搞的跟个爱情专家似的,即使你跟一百个女人上过床,可是那又怎么样,你有过心动的感觉吗,你有过因看到喜欢的女孩而紧张不已吗?恐怕没有吧。除了性,你还想从女人身上得到什么?”
阿信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的谈话已经失去意义了,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说的无非是诽谤而已,因为你已经在你的脑海里形成了爱情大过一切的想法,我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终于是明白了******教徒从家里三叩九拜,长跪几年时间去朝拜的精神是从哪儿来的了,一个人精神上被洗脑了,肉体上再怎么苦痛也是心甘情愿的。你说我没有爱情,只是我不想说而已,何必呢,早在我十八岁之后爱情就在我这里终结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和你们很多人一样,对于爱情的虔诚之心。只是我希不希望爱情,与我能不能得到爱情是两回事,世界上的人若是都得到了爱情这种能让人一辈子敬仰的东西,势必人们就会找个比爱情更难达到的高度作为敬仰,否则人们的思想体系就会土崩瓦解,因为已经没有了可靠之基,所有一切就会变得很轻,很轻,最终飘浮起来,就像米兰昆德拉说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不要以一副哲学的态度跟我说话。”
他笑了,似乎是有点笑话我,说:“忘了,她还说过一句话,她已经不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