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果,顾韦早就想到了,但他还不愿相信,陈莺竟会变得如此冷漠。他知道,她一定有些难言之隐。
这世界仿佛与顾韦无关,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顾韦黯然离去,跨过那门槛时,他摔了一跤,惹得旁人嘲笑。他已无力思考,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心寒,悲伤、绝望。
内城回下城的一路上,所有景象,都令顾韦感到阵阵恶心。索人欺负着平民,凌阳人耻笑着牧民……一切与他无关了。
他低着头,艰难地回到了那条又阴又窄的后巷,一阵风吹来,吹拂着他两鬓凌乱的头发。
他走到了自家门口,刚想掏出钥匙,突然就听到一声叱喝。他缓缓抬起头,是两个衙役,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凌北风袍的胖子。
“你是这家的人吗?”其中一个衙役大声问道,说话的语气让人不舒服。
顾韦没有理会,直接走到家门口准备开门。
另一个衙役见状,立马冲上来扯着顾韦的衣衫,更加大声地斥喝道:“问你话呢!”
顾韦抬起头,瞪了眼那个扯着他衣衫的黝黑衙役,又瞄了眼身旁那个穿着袍子的人,他嘴刁着名贵的东方烟卷,一脸横肉,令顾韦反感。
“没看到我正开门么?”顾韦冷冷说道。“放开我的衣服。”
那个黝黑衙役松开手,向着身后的同伴打了个眼色,“也就说你是这家的主人?”
“难不成我来偷东西?”顾韦话罢,便推门欲进屋。
“等下。”那衙役又扯着了顾韦。
“到底想怎样!”顾韦彻底怒了,“我说!放开你的手!”
那衙役却没理会顾韦了,只摆了摆头,他同伴就走上前,拔刀威胁顾韦,“再乱动就逮你进衙门!”
“你们到底想怎样!”
那个扯着顾韦的衙役又松开了手,从怀中取出一张发黄的纸,甩开道:“这是房子的地契,二十年期的。”他看了一眼那张地契,“噢,已经过了三个月多了。”
顾韦没理他,显然,他已无力理会这些问题。
“也就是说,你得从这里搬走,况且,这里很快会被索国人承包。”那黝黑衙役说着,又立马把地契塞入怀中,“你得立刻搬,没有时间了。”
顾韦意识到问题,但又感到了有点不对劲,“二十年期的地契?不可能,二十年前的地契都是永久期的,那时国王说的……”
“谁……谁,别胡说。”黝黑衙役结巴道,“立马搬走!”
“为什么!我不会搬的!”顾韦狠狠瞪了眼身旁的衙役。
他身后的那个见势不对,立刻上前道:“不搬也行,我们帮你搬,东西你也别想要,跟我门会衙门!”
顾韦扭头,怒视着那个放话的衙役,瞄了眼那把刀,说不出话来。
“你们搞啦么(你们搞定了吗)!”身旁穿着风袍的索人用最浓重的凌北口音大声催促道。
那个执刀的衙役回头傻笑道:“是,是,是。”又回头说,“速度吧。”
“我可以补个地契。”
“没法补,你补得起吗,起码也得……”黝黑衙役说着,顿了一下,“得一万银元,而且,这不合规矩,赶紧搬走。”
“你们是狼狈为奸!”顾韦握紧了双拳。
“好汉不吃眼前亏!”执刀衙役轻声道,“给一刻钟你去收拾收拾,不然就全得扔掉了。”
愤怒的顾韦知道,现在已经没什么道理和正义了,金钱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只是他只剩穷当当的几个银币,再争执下去吃亏的始终会是自己。
“你们等着!”顾韦生气地踏进屋子,开始收拾东西。
后面传来阵阵讥笑。
放眼放去,亦没有什么好收拾,唯独墙角那褐木匣子引起了顾韦的注意。那么熟悉的回忆,他走进轻抚着,轻轻一抬,表盖便开了。里面就是几件旧衣,都是顾韦少年时候穿的,不知还合身不。顾韦慢慢地拿起这些旧衣服,忽地感觉手一沉,似乎拎着一些重物。他放下开打衣物,就惊讶地发现了一把剑!那么模糊,那么熟悉……
顾韦认真地揣摩着,剑鞘全是黑色的,却是没什么神色。而剑柄也是一个不规则的形状,这是一把奇怪的剑!而这甚可能为顾父毕生最重要的东西,顾韦感叹,这二十年他都不知道家里竟有如此一把奇怪的东西。当顾韦指尖触碰剑柄,却如受电击,全身颤抖,头痛冒汗,很奇怪的感觉。顾韦忙缩手,摸了摸脑袋,蹙眉深思,这究竟是个什么?
“快点!怎么那么久!这么寒酸的屋,倒不如把整间房子都搬走。”执刀的衙役大声催促着,说完又与同伴讪笑起来,不时又去讨好着那个索国人。
其实顾韦无暇理会这个傻衙役,他依旧对着那把剑发愣,总觉得是在那里见过。不想了,愈想头脑愈疼。他小心翼翼地用旧衣服包好这把剑,又收拾套衣服,取块布作了个包袱,连着那把剑与衣物一齐绑着。他呆呆看着眼前的奇怪匣子,又拍了拍,检查一下,觉得也没有了。他环顾四周,只觉得璧上的扁酒囊还有些作用,或许,顾父只为顾韦留下了这点东西。
他把酒囊塞入包袱中,起身作最后的怀念,那张布满灰尘的床,破旧的桌椅……
“收拾好了就赶紧走吧!”那个黝黑衙役大声说,“这些不搬都扔掉了。”
“要扔你们扔。”顾韦冷冷道,又不舍地看了眼那个箱子,还是不愿舍弃,屈身搬起来。匣子只是装着几件破衣,却是如此的沉。顾韦搬着这东西,头也不回,他决定就这样走了,去找另一个地方,凌阳这么大,总有安身之处。
巷子是那么窄,匣子是那么沉,刚到巷口,顾韦便无力了,只好放下这东西歇息一下。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依依不舍的,毕竟那是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那是小时与父亲的回忆。但现在,只剩下两个衙役和一个索国人,站在自家门口又说又笑,极为丑陋。这一刻,顾韦是有多讨厌索国人,厌恶势利的衙役。
看完,也得走了。顾韦再次抱起这个沉重的褐木匣子,心里也是一样沉重。
天色渐暗,街上的商家渐渐闭户,热闹少了几分。顾韦本想投个客栈,只是这西街一带,只有一间小客栈,而且还是满客了。顾韦也是万分无奈,抱着个大箱子,背着包袱,不知何去何从。还有一个问题,他没什么钱了……
街上是空荡荡的,时不时冒出几个醉汉。
顾韦踏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一路上,顾韦都在回想陈莺的话语,那无疑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刺透了顾韦的心。他艰难地走着,漫无目的,就这样一直往前走。他仍清晰地听见,后方传来的那轻轻嚓响的脚步声,他已经无心理会。
前面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清流,贯通凌阳的凌河。水中深藏着一轮朦胧的残月,在流水的洗礼下,月影散乱。
顾韦记得,那时,顾父总是带他来这里梳洗、戏水,这只是回忆罢了。他慢慢地走上前,放下箱子,落步至石阶,蹲下身子,伸手触碰着那清澈的流水,水流冰凉,好比他的心。他把目光移到河面上,看到了一张憔悴的脸,这张脸,如此熟悉,多么可笑。
他仰头大笑,笑声凄切。他嘲笑这一切,双手狠狠地拍打在平静的河面上,波纹散开,冲散水中倒影,皆为虚幻。
花不醉,为何人憔悴,滴滴苦水,如水中月碎……
他多想流水带走他,带走他,就了无牵挂。
多么悲伤,也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他对父亲的承诺。
他突然又想到一个地方,一个小时候经常去的敌方。绕过又窄又深的巷子,他来到了一个荒废的死胡同,继续往前走,经有个只容下两个人通过的窄道,绕了一圈,进了一个半封闭的地方。顾韦艰难地搬着匣子挤了进去,长舒一声,扔下匣子,直接坐在上面,背靠着墙。
这个小小的地方,是顾父带顾韦来的。说来可笑,那时,顾父是一个卑微的小偷,行窃时却带着他心爱的儿子……没有父亲会像他这么奇怪。顾韦从十三那年便开始跟着顾父翻墙越壁,偷点钱银,不会多。一次,顾韦不小心闹出了点动静,惊醒了一间豪府的仆人,引来了几个门客,顾父只得拼命拉着顾韦逃跑,翻过屋顶,跑着跑着就来到这里了。从那之后,父亲对顾韦说:“如果走丢了,找不到爹爹,就上屋顶,找到这里,等爹来。”但这一次,他爹不会再来,只剩下他自己了。
顾韦打算在这里过一晚了,至少在这里,他会感到一种安全的感觉,怀念的感觉。
天空变得一片漆黑,没有繁星,没有明月,黑得令顾韦回想起勒州城外的那一团团黑气。
一滴水珠落至顾韦的额头,流下眼眶,连同着泪水,滑过脸颊,滴在灰土上。为何雨亦能如泪般下,一滴一滴。
大雨将至了,顾韦抹了把脸,拍走身上的雨水。他必须找个地方避避雨,不然就得淋水了。他起身整理好包袱,望了眼那褐木匣子,觉得把它放在这个隐秘的地方,应该不怕丢失。他迅速离开了,来到一间店铺的屋檐下,雨立马唰唰地下了起来。
雨很大,夹着风,雨雾洒在顾韦脸上,阵阵凄凉。而顾韦只能无助地坐在地方,看着风雨齐下,阵阵心酸。他累了,举目无亲,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
他放下包袱,直接把头埋下,他想睡一会,不管这天空多么漆黑。
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个女孩,没有黑暗中那双眼眸,更没有那个香甜的馒头……
在梦里,他离开了这个地方,想起了儿时父亲说的游侠故事,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