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郁霜爱的存在,是因为一次洪灾。爸爸和妹妹到那里旅游,平安回来后妹妹拿出爸爸的手机,指着屏幕上一个穿白衬衣的女孩子对我说:“哥,这是郁姐姐,以后就住我们家了。”
我从爸爸的手机里将那些照片存到电脑里,放大,然后就看清了她的样子。
很清秀的脸,苍白地对着镜头,挤出并不灿烂的勉强笑容,空洞的盛满忧伤的眼睛像悬崖上的一株百合,曳在风中无力地晃着。
突然就疼惜起照片中的女孩来。
她本来就被父母遗弃,又在生死关头失去了唯一的弟弟,好可怜。我很庆幸爸爸把她接到家里来,这样多多少少有助于她的成长。
似乎是习惯了优越的环境,养成了自命不凡的心理,偷偷地想像他人的卑微。努力在别人面前装出很优秀很温和的样子,却在暗地里鄙视自己的懦弱。一直很羡慕那些随意任性的同龄人,想像他们一样打架、抽烟、穿乱七八糟的衣服、到KTV肆意唱歌。但对于我这样受束缚的少爷来说,那是要被扣上“胆大妄为”的帽子的。于是我开始习惯,习惯温和谦逊,习惯优秀努力,习惯优雅地弹琴,习惯安静地面对所有人。
一开始,我肯定自己只是把这个陌生女孩当作同情的对象而已。每一次在电脑屏幕上看到她忧郁空洞的眼神,那种像螺丝钉一样尖锐的疼痛就扎得我生疼。
这是习惯了优越的我所无法承受的痛苦。虽然妈妈在几年前因冰去世,可有了妹妹和爸爸的陪伴,也不觉得孤单。我经常面对着她迷茫的脸回忆电视里那些酸楚的情节和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以为她也会是这样的。
就在郁霜爱来到我家的那一天,我故意没有出去。
她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我布置的,我想那种氛围比较适合孤单的女孩子平复心情。郁霜爱很早就睡下了,我一直坐在她的床边看她。
女孩半侧身躺在床上,小腿露在裙子外面,风从半开的落地窗吹进来,拂起她额角的几缕发丝,像拨动琴弦一般。
她比照片上漂亮得多,但算不上美女。
我取了毛毯给她盖上,让管家送来宵夜。
郁霜爱醒来看到我,猛然坐起,慌张的样子可爱极了。我笑着把粥盅覆到她手上为她取暖时,郁霜爱脸红地低下头,带着几分乡下姑娘的生涩。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纯净的女孩子了。
我和羽雁带郁霜爱到处玩,郁霜爱一直很安静,没有了照片里那种淡漠迷茫的表情,微笑的样子反而让我不安心。我偷看过她桌上放着的亡故弟弟的许愿瓶,想到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片记忆都是为了一个死去的人伪装,我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如果将来有一天,羽雁不在我身边了,我会不会一样失去自我?
这样想的时候,羽雁在我面前又笑又跳,天真的样子让我甩掉了这荒唐的念头。
我和郁霜爱,还是有不同的吧?
我看过一些心理辅导的书,于是我谈起她的弟弟,试图帮助她尽快走出失去弟弟的悲痛中。郁霜爱很难过地讲他们的过去,那些平淡的记忆在我看来,不过是日常小事而已,她却珍惜得要命。
难道我的生活已经被物质填满,再也找不到感动的痕迹?
第一次陪她吃冰淇淋她却不见了,找到她的时候,她弓着身子蹲在地上,手里钻着一瓶胃药。我还以为她迷路了,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明明痛得要命,却晃着药瓶对我微笑,真是白痴!手受了伤还浑然不觉,真令人担心。
怕她再胃痛,一直逼她吃药。
相处了几天,发现她真是个爱逞强的女孩,做什么都不肯放手,固执地让人生气。虽然性格很温和,却总是把话放在心里,不肯对任何人说。
这样固执的人,让我觉得难过。用坚强的外表来伪装脆弱的灵魂,活得真累。
开学那天郁霜爱因为郁临歌向我发脾气,我一气之下丢下她一个人坐车走了。司机提醒我她不认识路,不忍心,只好让司机调车。
不一会儿就听到司机喊:“少爷,路边有人昏倒了,好像是郁小姐!”
“什么?”我惊叫着坐直了身子,打开车窗,注意到前方浅绿色的身影连忙大叫,“停车!”
天知道我那一刻有多么慌张,因为我的失误,她差点没命!深深的自责让我更加清醒地意识到:郁霜爱是个容易受伤的人。
她昏迷的那几天,我一直守着她,怕爬醒不过来,那我就成了害死她的凶手,成了杀人犯!
我问自己:“我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羽雁有些害怕,以为郁霜爱要死了,因为她看起来一点呼吸都没有,虚弱不堪。我骗羽雁说:“郁姐姐可能只是水土不服,会醒的。”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躺在床上的郁霜爱就像一个沉睡的天使,粉色的风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闷热的夏夜吹起阵阵清凉的风,撩起淡紫色的窗帘,拂着她的脸庞。我没关窗户,希望风能吹开她的眼睛,看到她露出天使的微笑对我说:“谢谢你在我身边。”
可惜一切都是梦,她依旧沉睡。
她只是一个孤儿,贫穷、卑微、无知、固执甚至单纯;而我,富有、显赫、尊贵、博学、谦和甚至令人惊羡。我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可是,没有理由地,很在乎她,很想保护她。
我们认识还不到十五天。
我们说个的话还不到五十句。
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那么短暂,那么不真实。
可是为什么,心疼的感觉却那么强烈?
郁霜爱终于在四天之后醒来,微睁的眼睛迷茫而疲倦。她轻轻唤我:“羽……辰……”
我凑到她脸前,听她微弱的声音:“我……好像见到临歌了……他说我是……天使,而他……是我的翅膀。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我看到她脸上满足而幸福的笑容,自嘲地笑了笑,我也觉得她是天使,不过,无法成为她的翅膀。
我,注定是个迟到的人。在她的生命里,我比郁临歌整整迟到了十六年。
即使活在不同的世界,血肉相连,也足以让他们心心相印。
血缘,到底是怎样奇怪的东西?可以让人忽视身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