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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无边的夜(下)

到进得殿来一看,只见桌案翻倒,酒菜洒了一地,古琴、香炉全都摔在地上,几处帐幔也从房梁上被扯下,烛台也都倒了,妲己和伯邑考两人也全都倒在地上,一个扒着一个躺着,妲己半身裸露身上还满是酒菜的污迹,整个大殿已是一片狼藉!

受辛愣愣的看着这一切,惊愕的说不出话,实在想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妲己一见受辛过来,顿时痛哭着在地上爬着到了受辛面前,抱住受辛的腿,好像十分惊惧的道:“陛下……陛下您快救我啊陛下!”

受辛看到这情景已几乎惊傻了,他赶忙蹲下身扶住妲己问道:“王后,怎么了,快告诉寡人!”妲己依然跪着痛哭不已,边擦着泪边道:“陛下,伯邑考他……他人面兽心,臣妾……臣妾不敢说,莫要因为妲己坏了陛下的君臣情分!”

受辛一听,反而更加焦急,更觉事情非同寻常,他双手握住妲己双臂急道:“什么君臣情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妲己抽抽噎噎了半天,才道:“刚才……刚才臣妾在此款待伯邑考等待陛下驾临!却不想……不想他酒后乱性竟欲行不轨!”声音中带着愤恨之感。

受辛一听,只觉震惊异常,他看着正在哭泣的妲己,又看了看已经惊傻的伯邑考,眉头拧成一团。他虽然颇感烦恶伯邑考,但也知他仁德著世,深信其为人,总觉得实在难以相信他会做出这等事来!

妲己低着头继续抽泣,但脑中却思绪急转,她发现自己说完刚才的话,受辛竟毫无反应,并不去斥责伯邑考,陡然察觉受辛似乎并不十分相信自己的话,她心里快速思索着,于是又哭泣着道:“陛下,臣妾感念他多日为陛下奏琴解忧,是以设宴款待于他,既表谢意,亦为饯行!却不想这伯邑考道貌岸然人面兽心,几杯酒下来竟开始胡说起来,言语轻挑佻不堪入耳,臣妾只好当做没听见,却不想他后来竟动起手来要搂抱我,我挣脱不过,只得来回奔跑,谁知他竟然起身追我,我躲闪不过,只得捡起酒壶猛砸在他头上,才把他砸倒,他竟恼羞成怒一把把我推倒!陛下,臣妾是一国之后,竟遭这厮如此羞辱!以后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说完,又大声哭泣起来,声音十分凄惨!

伯邑考依然在那儿躺着,听着妲己满口胡言,心中恐惧绝望混在一起,嘴里不住念道:“不是的……不是的……”

受辛听着她的话,看着她身上一身污秽,想起刚才刚入殿时听到的她的惨叫,看着这大殿里一片污乱景状,又看向伯邑考眼睛逐渐盯上他额上红包,陡然间妲己所说的刚才发生的事情犹在眼前!他瞪着伯邑考,刚才还疑惑不解的眼神逐渐变得严厉起来,冷酷起来,表情也越来越僵硬!

伯邑考看着受辛的表情,不由得全身一颤,心里凉到了极点,他猛然全力爬起来跪倒在受辛面前急着道:“陛下,不是这样的陛下,不是她说的这样,她在说谎……”他声音惊惧凄惨,忙不迭的要再奋起一搏,可谁知这一说话,满口的酒气一下子吐了出来!

而这时旁边那宫女突然跪下道:“陛下,奴婢刚才确看到伯邑考举止轻佻,言语无礼,王后支应不过,才让奴婢去请陛下过来!却没想到就奴婢刚走这一会儿,伯邑考竟会……陛下,王后为一国之辱竟遭此等羞辱,若不严惩,陛下颜面何存,王庭颜面何存……”

她还没说完,妲己突然瞪着她,厉声道:“住口,贱婢,这里哪轮得到你来说!”说完又转向受辛哭泣起来,道:“陛下,臣妾一介女流,人轻命贱,姬周国力强盛,伯邑考是西岐储君,陛下万不可为臣妾处置伯邑考,否则若是因此兴起刀兵,岂不是臣妾之过?”

伯邑考待还要争辩,可一听到妲己的话,陡然间全身冰冷,脸上已无半点血色!他陡然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妲己的话好似求情,其实已经将自己置于死地,再难往还!自己的任何辨白都已无任何意义!

受辛看着正在哭泣的妲己不禁心生怜惜,又看呆坐在地上不言不语的伯邑考,更加深信不疑!他瞪着伯邑考道:“伯邑考!你知罪吗?”

此时伯邑考已像痴傻了一般,听到受辛的问话,他呆呆的回了句:“臣……知罪!”

伯邑考声音虽轻,但听到受辛和妲己耳中竟都是一震!妲己一听伯邑考真这样承认了,不禁也感意外,她微微转头看向伯邑考,见他目光呆滞,好像已没了意识!

受辛听到伯邑考的话,陡然间脸上煞白!他瞪着伯邑考,眼睛变的血红,又是愤怒,又是震惊!这世上竟还有如此胆大的人!他一生经历无数,或起兵谋反,或暗中行刺,或当面咒骂,或设计架空……可却从来没有这般愤怒过,竟有一种受辱的感觉。

愤怒之下,看着那伯邑考,却突然间竟又心生妒意!自己现在已年近五旬,日渐衰老,伯邑考却刚过而立之年,虽然也显出些许老态,但不掩风流儒雅之貌,远盛自己;自己虽然贵为天子,或是在世人眼中只是个暴虐无度的暴君,好像还不及他有威望,得人心;他天生善良仁慈淳厚,得世人称颂,而自己却生性残暴,明知是恶,却难以克制;为什么自己这天下之主却总在受世人谩骂、嘲弄、憎恨,而他只是一个诸侯却竟可以这样完美……

受辛越想越恼,越想越恨,终于难以忍受!极怒之下,他反而笑了,嘶哑着声音道:“好,好你个伯邑考!这世上竟还有你这等胆大妄为之人!今天不把你千刀万剐,难消寡人心头之恨!我倒要看看,杀了你,西岐能怎么样!”说着一回头,向殿外一声喝令道:“来人,将伯邑考拉走,立即醢杀!”

一道旨意传下,满殿皆惊!

妲己只觉双耳嗡嗡作响,这虽然是她处心积虑,预谋的结果,可当真正听到这道旨意的时候,非但无任何悦感,反而生出一种难言的痛苦和恐惧,连那虚假的哭泣都停止了。她转过头看着伯邑考,此刻伯邑考目光呆滞无神,一动不动的。

此刻伯邑考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想不到任何事!

旨意一下,四名武士从殿外进来,抓住伯邑考双腿双脚将他高高抬起,伯邑考这才回过神,眼睛终于浸出一滴绝望的眼泪!妲己在一侧看着伯邑考绝望的眼睛,突然觉得全身一震!她陡然间有一种冲动,想说出真相,想救下伯邑考,可终于忍住了!她明白自己这次所害的,是一个真正的、彻头彻尾的好人,有一颗世界上最善良的心,最宽容的胸怀!

此刻,她已找不到任何理由为自己辨白开脱。

受辛在殿内依然不住安慰妲己,伯邑考则仰面朝天,被抬着出了殿!他初时痛苦,后来绝望,可是一出殿,看到满天繁星,他的心陡然彻底平静下来。

对,这一刻不是死亡,而是永生!

嗅着这清新的空气,清风吹拂,只觉遍体清凉!淡淡的思绪幽幽的想着,临死之悟是那么透彻!

你的性子好像与世界格格不入,今天的命运早已注定,但你无怨无悔,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亲人,为了所有善良的人!为他们而死,有何悔憾!

一生所经,陡然间全部浮现在眼前,幼时在父亲膝下承欢;长大后风流儒雅名噪列国;父亲落难后代父主政,呕心沥血克勤克勉;后为赎父罪千里跋涉,经历多少磨难!伯邑考,你的一生是何其短暂,但依然有那么多的事值得记忆,难以忘怀!

眼前陡然间又出现那个娇憨可爱的面孔!想到此,他不禁莞尔,心中生出无限柔情,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鱼!

红玉,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可曾在想我?你还在那里等我吗?伯邑考悠悠的想着!

或许,她是你生命中最珍贵的了!能和她在一起生活便是你最大的幸福!虽然现在这对你来说,已经只是个幻影了!但这就足够了,毕竟曾经拥有过!有她相伴,此生还有何憾?

你一心为善,为什么会是如此的结局!你不必怨恨命运的不公,因为你确也做过无数坏事,害过那么多的人!主持国政时也曾杀伐决断,那万人死亡的惨烈难道不是出于你的命令?受辛本就穷奢极欲,你送去金玉宝物岂不更助其为骄奢之心?草落村遇刺,羑里城遇险,界牌关大战,朝歌城内又遇刺客,为了你,死了多少卫士?汜水关王虎余化若非因为你,又岂会受人胁迫惨死非命?还有在追梦关,还有那红玉,难道不是你,把一个本该天真无忧的好姑娘害得身陷忧愁甚至终生痛苦吗?你本无害人之心,却似乎总为世道所不容,总是累得那么多人为你痛苦,为你送命,或许你本就是不祥之人。

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永远的结束了!不必痛苦,不必怨恨,上天能赐给你一次生命,能在这世界上经走一遭已是极大的惠赐和恩典了,还有什么可忌恨的呢?你甚至不需要去恨那些杀死你的人,或许他们心中所蕴藏的痛苦,是你的千百倍!他们比你更可怜,更不幸!

生命即将到达尽头,眼前突然隐隐约约的浮现起一幅美丽的画面!在江南水乡的田梗旁,自己还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姑娘,一个在犁地,一个倒水!那真是梦一样的境况!陡然间画面碎裂,另一个画面又出现在眼前。夏季清凉的月光下,儿时的自己,还有一群兄弟,一起在父母身边嘻戏,玩耍!

人死后会有来生吗?你可以重新拥有这一切吗?

父亲,墨羽,红玉,各位弟弟,西岐的百姓们,我要走了,愿你们珍惜生命,好好珍重……

雷声阵阵,上天是在震怒,还是想让这还未沾染这世间尘土的雨水来洗刷这世界的罪恶?

这雨下得很好,整个朝歌城像被彻底清洗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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