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那个男孩儿没有被克额沃神所控制。”
“是的。”
“你说过那个男孩儿没有杀戮之心。”
“是的。”
“那么你能解释一下在目连湖所发生的事吗?又是谁在祭星那一天变成了熊!”
严厉的责问来自高高在上的会议席。安倩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几乎看不清面貌的协会领导们,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我不能。”
“什么!”黑暗中传来了萨满们不悦的嘈杂声。显然他们对安倩的回答十分不满。因为就在三天前协会在目连湖畔找到了变身为熊的伍卓阳。虽说那时的他正陷入昏迷状态并且已经有一半恢复人形,可对于协会的领导们来说以这种形态出现的伍卓阳简直比一颗核弹还要令他们不安。作为萨满教中重要的神兽,熊神克额沃的强大与神秘都不是一般的萨满可以控制的。一但熊神克额沃出现失控,其造成的损失与影响可不是协会能轻易掩盖得了的。正是出于这方面的深深忧虑,协会的领导们这才心急火燎地召开了眼前这场特殊的听证会。
然而作为核心人物的安倩此时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说我不能解释为什么伍卓阳会突然变成黑熊。对于克额沃神我们知之甚少。但我可以保证变身为熊绝对不会是出于伍卓阳本人的意愿。”
“你用什么来保证?”一个尖锐地声音刁钻地反问道。
“以渥都根萨满的名义。”安倩挺起胸膛傲然地宣布道。
随着“渥都根萨满”五个字响起,会议席上再一次发起了一片唏嘘声。渥都根萨满,头带羽毛神冠的女萨满,同样也是最古老的萨满之一。谁都知道安倩说出这五个字时并不是以她个人的身份而是代表着一个家族,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在场的诸人可以无视安倩,却绝对不能质疑渥都根萨满。于是在过了半晌之后,黑暗中响起了一个苍老而又庄严的声音,“安倩,我希望你能认清楚眼下的情况不要感情用事。毕竟渥都根萨满的名义不改轻率地使用。”
“尊敬的别契(主管),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安倩的语气显得十分肯定。因为她知道那些藏身于黑暗之中的领导们在想些什么。相比伍卓阳为什么会变身,他们更关心的是由谁来为伍卓阳负责。不仅是眼前的这件事还包括了日后伍卓阳万一再变身可能引起的麻烦。如果没有人能为此负责的话,那安倩完全能想象得到协会的那些“别契”们会采取怎样冷酷的手段。而她并不希望那样的事发生。在安倩看来伍卓阳不过是偶然间被神选中的普通人而已,要是让他为眼下所发生的事负全责,这似乎也太为残酷了一些。
然而就在此时从安倩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冰冷的责问声,“哪怕腾在你的辖区叛逃也一样吗?”
安倩寻声望去只见会议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道口子,逆着刺眼的灯光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正叼着烟倚靠在门口。升腾的烟雾让安倩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但她却清楚地知道对方的身份。那种肃杀的魂气只有那个人才会有。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安倩只觉得自己的背脊正冒着冷汗,但她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开口辩解道,“腾现在只是失去联络而已,并不能就此认定她叛逃。”
“如果是其他普通的萨满确实不用如此大惊小怪。但那是个人是腾!”男子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漫步渡到安倩身边冲着只能看清轮廓的会议席环视了一下之后,大声说道,“是在十五年前引出那场灾难的女人!所以尊敬的别契,虽然您是别契。但我还是要说您之前的决定是完全错误的。妖魔终究是妖魔。惟有将其消灭才是正道。所谓的驾御不过是妄想而已。”
男子的话语在会场内引起了一片哗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当面斥责了协会的别契。更为重要的是他提到了十五年前。正如当初在腾目连湖畔听到伍宗元提起“十五年前”时一样,在场的萨满也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纷纷发出了低沉的嘶鸣声。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样的东西让这些法力强大的萨满们如此地忌惮?
安倩不知道答案,但她却知道再这样下去情况会变得对腾与伍卓阳极其不利。因为她已经能从那些此起彼伏的交头接耳声中感受到了一股肃杀的气息。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冲着那个男子大声斥责道,“严绝,你这是在危言耸听!”
是的,眼前的这个男子叫严绝。严格的严,绝对的绝。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既严格又决绝。所以他接下来的话语依旧不留情面,“我是在说一个事实。不仅是腾,还有伍宗元的那个儿子,他们都是那天从长梯那一头被带过来的怪物!事实证明他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而乌西哈的人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诸位!现在是时候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了!”
严绝中气十足的声音换来的是现场一片沉默的寂静。就连安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因为严绝所说的虽危言耸听,但却绝对没有人能站出来否认。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在说一个事实。
“那好吧。这件事就暂时交由你安邦萨满严绝来处理。”苍老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而严绝只是朝着黑暗微微欠了一下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安倩见状连忙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了上去道,“你刚才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如果我刚才说的是谎话,你认为别契会把任务派给我?”严绝停下脚步反问道。
“腾和伍卓阳真像你说的那样吗?”安倩艰难地追问道。
“确切地说腾的真实来历我并不清楚。不过伍宗元的儿子确实是从那一边来的。不仅是他,据我所知道这世上还存有一些相类似的怪物。”严绝说着回过身“例如你的弟弟安小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倩浑身紧绷地摆开了架势,此时的严绝在她的眼中无疑成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是不知道吗?还是不想承认呢?”严绝望着安倩失声笑道,“身为渥都根萨满的继承人,你不可能觉察不到他同你的差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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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蓝的苍穹下白色的长梯直插云霄,每一节阶梯在阳光下都泛着耀眼的光芒。它们是阶梯,它们也是刀刃,锋利的刀刃。登上刀梯的人能得到恩珠里女神的接见成为真正的萨满。这是否也代表着长梯的另一头就是天国的所在,众神的居所。
伍卓阳并不想登上长梯,也不想到达众神的居所。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少女同平时一样穿着白色的旗袍,漆黑的眼眸在天空的映衬下泛着湿润的婴儿蓝,美丽得犹如荒漠中的一湾湖水。
“满意吧?”
低沉而又带着些许兴奋的声音从伍卓阳的身后突然响起。伍卓阳记得那个声音,那是属于一个自称为嘎思哈却拥有同他一样脸孔的男子。一个可能是他父亲的男子。然而下一刻点头的却是站在伍卓阳对面的少女腾。
就像是在同腾对话一样,嘎思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道,“斡仁一族的子孙伍宗元在此献上吾族最为纯正的骨血。”
伍卓阳很想回头看看自己的父亲。但此时的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腾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然后少女伸出了那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那发烧的脸颊。伍卓阳注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眸,只觉得身体在瞬间失去了气力。头脑已无法思考,眼睛已无法挪开。如黑洞一样的眼睛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滞尽。
“嗄!”
如被电击的鱼一样,伍卓阳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他紧抓着床单,瞪大着眼睛,浑身透着冷汗。晃若刚从地狱中脱逃而出。但这里并不是拥有长梯的沙丘,也不是地狱深渊,而是一间整洁宽敞的卧室。不仅如此,在伍卓阳的对面的沙发上这会儿还坐着一个熟人——安小虎。
当看见伍卓阳从噩梦中醒来时安小虎只是挑了挑眼皮开口道,“你终于醒了啊?”
“我…我这是在哪里?”伍卓阳大口喘息着问道。直到现在梦境中那种心被掏空的感觉依旧让他无法释怀。
“这里是目连宾馆。”安小虎说着站起身顺手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就溢满了卧室。伍卓阳下意识地伸手遮了遮眼睛。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双手,没有黑色的熊毛,也没有锋利的熊爪,只是一双属于人的手而已。但。想到这儿他不禁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安小虎说着倚靠着窗帘坐到了窗台上,“从我们找到你那天开始算起。”
“三天吗……”伍卓阳颓然地将手覆盖在脸上然后又问道,“那腾呢?腾现在怎么样了?”
“腾失踪了。不过按照协会某些人的说法她是叛逃了。”安小虎平静地回答道,就好象是在述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失踪?叛逃?当意识到安小虎在说些什么之后,伍卓阳不由对着他皱起了眉头。而安小虎则一努嘴反问道,“你不相信我?”
伍卓阳没有做出答复。但这确实是他刚才有过的想法。毕竟那个时候告诉他腾在目连湖的正是安小虎。而现在看来那天的祭星似乎是一场早就预谋好的陷阱。当然,如果自己那时候不多问的话事情或许也就不会发生了。
然而还未等伍卓阳表态,安小虎却率先坦言道,“没错,我确实知道乌西哈的人在目连湖祭星是为了引腾出现。但我没想到腾会失手。更没想到你会变身。事情弄成现在这样子,我也很为难啊。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师傅不是嘛。”
眼看着安小虎滔滔不绝地做着解释,伍卓阳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恩?”安小虎笑容当场就僵在了脸上。伍卓阳却依旧紧盯着对方追问道,“为什么想让我同乌西哈的人碰面?”
“呵呵,被发现了吗?原来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迟钝啊。”安小虎低下头发出了自嘲的笑声,不过跟着他又抬起头朝着伍卓阳伸出了手。像初次见面时一样少年细长的手指瞬间就变成了锋利的爪子。然而这一次伍卓阳已不再会感到惊讶,他脸上所显现出的更多的是一种苦涩的表情。但是安小虎依旧炫耀似地朝着伍卓阳挥了挥爪子说道,“这样的事情想必你也已经经历过了吧?”
伍卓阳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那时的他只看到变了身的自己而已,并没有真正经历整个变身的过程。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安小虎如果真的抱有某种目的的话,那他就一定会继续说下去。
果然安小虎一挥手又恢复了原状,然后跟着述说道,“如果你以为是萨满都能做到这一点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多数萨满的主神都是‘瞒尼’。也就是祖先英雄神。在古代不同的氏族部落都有自己的守护神——瞒尼。这些瞒尼神都是由氏族部落中的英雄变成的。并且一代一代地附身于氏族部落的萨满身上保佑着整个氏族部落。虽然到了现代许多氏族部落已不复存在。但只要是拥有相关氏族血缘的人依旧能有机会继承该氏族的瞒尼神。正如守护我家族的是渥都根萨满,我的姐姐就成了渥都根萨满的继承人。可萨满的传承讲究的是血缘的纯正。哪怕你是萨满的直系子孙,如果血缘不纯正也无法继承瞒尼神。甚至就算请了瞒尼神上身也无法发挥出瞒尼神的力量。”
安小虎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望着伍卓阳说道,“听到这里你应该意识到了吧。在这个氏族血缘越来越稀薄的时代,哪怕是萨满世家出身的人想要继承发挥普通的瞒尼神都是一桩不容易的事。可是你我却能继承只有在远古神话中才出现神灵。可以像神话中的那些萨满那样任意变换身形。所以说啊,你我可都是超乎常识存在的怪物哦。”
怪物?是的,能以那种形态存在的东西,只能用怪物来形容。至于血缘方面……伍卓阳迟疑了一下后,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这同我的父亲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