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艳飞出了京城没有多久就病倒了。或是水土的原因,整日里吃喝不香,人也渐渐跟着变得憔悴,吃了多少偏方都未有见效,。陆弥本就挂心着她,到了四海客栈索性便也在客栈里住了下来——也是图这地方够偏僻,可以安下心来养好艳飞的身体。
未想料到却和张寺正撞了个正着。
陆弥见是寺正找到他,倒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开始打算着要上杭州城去找个好点的大夫给艳飞医病——在他看来,寺正是绝对可以理解他的。
寺正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里往外看,陆弥和赵艳飞在后院的树荫底下纳凉。陆弥从前头端了些点心给赵艳飞尝,她接过陆弥手中的点心,冲着陆弥微笑——病态的面容上泛开白色的莲花。
寺正看到陆弥忽然间站起身来向赵艳飞比划着什么,然后就从后门走了出去。他想了想,屈身下楼走到后院去。
“师兄!”赵艳飞看是寺正,起身跟他打招呼。
寺正淡淡地同她打了招呼,道:“三小姐,但却不知你有何打算?”
赵艳飞闻言似也知道情况不妙,却也并不接话,只管看着他,打算听他如何去讲。
寺正道:“三小姐不是平常百姓女儿,说得幸福便要得幸福。人人都有自己想要偏偏得不到的东西,人生若是一味如愿,那也不是人生了,那是戏台里的黄粱一梦,梦醒方觉万事皆空,唯有寂寞才是真正存在。”
“师兄的意思是?”
“弥师弟只是平凡人,配不得三小姐尊贵之躯。。。。。。”
“我跟他只因为他是陆弥!”艳飞到底年纪轻、耐不住性子,当下就反驳道:“你当我是图着他什么吗?”
“当然不是。”张寺正道:“弥师弟人品我最清楚,三小姐会喜欢他,我完全可以理解。只是——‘身不由己’。弥师弟或许可以不管不顾你的身份来历,但是他的家族却不能够对你视而不见。侯爷、势必不会就此罢休的。”
赵艳飞听了他的话彻底呆住,她也不管外头的大日头,扫了寺正一眼便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炽白的太阳底下,她的影子淡淡的,如同冷冽的月色里、孤独的狐映在雪地上的影子。
整间客栈给太阳照得昏昏欲睡。后院院子角落放的一口水缸大概是用来浇树浇花用的,这时候水缸里的水在太阳底下昏热地一动不动,丝毫不显水的清灵。店小二六子躲在前头的柜台里打旽儿,小邵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早上写的一幅字搁在前堂的一张桌子上,墨迹已经干得将字的边缘刻出淡淡的痕来。前院马厩里只剩下一匹马儿恹恹地躲在荫光里,一双眼无精打采地朝着客栈外头看。
陆弥从外头走回来,手里多了几枝还未开花的荷花,花苞紧紧地闭着,像是也经不起太阳的温度,一枝枝软蔫蔫地搭在他的手臂上。
“看!”他走回屋里去,将那花随手插在花瓶里,“我走了好远才找到一个湖,现在只有那么几枝露头,大部分都还没有想要开的迹象。”
赵艳飞淡淡地道:“可是,我现在又不想要看到它了。”她走过去将那几株花拔出来丢在地上,道:“看到这么没生命的花,谁还看得下去!”
陆弥皱皱眉毛也不答话,停了停自己弯身去将地上的花捡起来拿去外面,一把掷在厨房外头一个破竹篓里,自己转身上大堂去了。
“陆公子,”六子见他进来,急急地向他道:“你师兄方才走了。”
“走了?上哪儿去?”陆弥疾步走到门口去看马厩,果真已经不见了张寺正的马。他道:“他上哪儿去了?”
六子道:“说是上杭州。还留了句话给你。”六子将压在帐本底下的一张纸条抽出来递给他。陆弥拆开来,上面写道:“弥师弟,所有利害我不再讲与你听,免得惹你心烦。此次我只为寻回三小姐而来,但我又不能不顾忌你的感受。宇乔师兄现在生死未卜,我想他既是在杭州附近失踪,从杭州找起准定没错。不管你怎样打算,我们在杭州会合。”
陆弥将这句话狠狠地揉进手心,一团纸给他捏得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他转身跑回后院去,赵艳飞正坐在房里偷偷地抹泪,他这样忽然跑进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忙转身背着他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眼泪。
“师兄跟你说了什么吗?”陆弥也不去揭穿她,直接忽略了她掩饰,将包袱打开来开始收拾东西。
艳飞见他如此反应,倒也好奇起来,“你收东西做什么?”
陆弥听了丢下手中的行李,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我且问你,你是想要跟我?还是要回家?”艳飞犹豫着不出声,他又急道:“不管别人,只说你自己!”
“我自是愿意跟着你的。”
“那你方才哭什么?”
“只是想想,万一我就这样消失不见,父亲同王大人,怕是自此要结下心结去了。”她诺诺地道:“还有你家里,我怕爹一时冲动,会。。。。。。”
“放心吧,我仔细衡量过了。”陆弥道:“侯爷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若是想此事尽快过去,便不会再追究什么。况且,我看得出来,他分明也是疼你和二小姐的,我总觉得,把你们许给王大人的亲戚,赵夫人心里其实是不怎么乐意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赵艳飞惊道,“有时候,我也觉得,爹和娘看那个王大人,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发自内心的热情。”
陆弥摇摇头,“官场上的事,我不懂。猜不透。”他忽又笑起来,“怎样?现在可以放心跟我走了吧?”
两个人走到前头去退房,六子说什么也不收他们的房钱,“掌柜的出门前说了,陆公子和张公子的房钱,一定不要收的。”
“我说,你这儿一年也来不了多少人,还不收房钱,是想怎样?”陆弥笑着将房钱丢给他,“帮把手,外头那马车我一个人有点架不起来。”六子忙跑前跑后帮忙将马车架好,又到厨房去带了些点心来,硬要放在马车上给他们路上用。
“掌柜的这次是出远门,你们若是在外头碰上了,一定代我转告他,叫他快些回来。这么大个让店子,我一个人非累坏不可。”
艳飞已经躲去了马厢里坐着,陆弥坐在前头驾车,听到他讲这话,不禁低笑,“六子你也是的,他不在,你卷了他这客栈独自逍遥快活去岂不好!非要捱在这里等他回来么?”
六子脸上的红一下子盖了耳朵根,“陆公子这话——”他张着张嘴不知道如何反驳。
“好了好了,你掌柜的若是去杭州,见到他我定当转告。”说罢喝了一声,马儿就渐渐离了客栈而去。
杭州城的夏来得比别处要早。进城没多久就看到满池塘的莲花含了一池的花苞。陆弥喊艳飞靠在车厢的窗口里往外看,入眼是满池子的粉红世界。人们或安逸、或喧闹地三五径走,绿绿的杨柳丝拂在风里。艳飞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看到南方完全不一样的风景,身子仿佛瞬间好了一半。当下在客栈里刚刚安顿好,就拉着陆弥一定要上街走走去。
陆弥看看外头微热的天气,道:“不如你先休息,傍晚的时候咱们再出去?”艳飞瞪着他也不答话。没多久他就败下阵来,道:“好了好了,别再撅着张嘴,难看死了!”当下拉着她就出了客栈去,慢慢地往西子湖方向走。
“原来这里离西子湖这样近的吗?”艳飞兴奋地道。
陆弥好笑地摇摇头,“我说三小姐,你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别一副土包子进城的样子好吗?”
艳飞自是不依他如此奚落自己,两个人一路打闹已经快要走到西子湖畔的时候,陆弥突然正经起来。
“那里有家医馆。”陆弥将一处医馆指给她看,“咱们先去医馆,让大夫看看你的身子。”
艳飞不依,“寻医,往城中心的大医馆去寻便是,这种不起眼地方的小医馆,我只怕那大夫靠不住。”
陆弥不由分说她着她就往前走,“有些大的医馆反而是徒有虚名,在这种地方的小医馆,我倒是认为要牢靠许多。”
“怎见得?”
陆弥回头看着她,笑道:“那个王公子就好比是大医馆,我就好比是小医馆,你却为何要我不要他?”
艳飞给他这话窘得半天说不上话来,又急又气,索性撒开他的手往回走。陆弥忙赶上去赔尽不是,她那口恨气文才消了下去。
那医院确实不大起眼,掩在成排的店铺中间——别的店铺多是卖些小玩意儿来给到湖畔游玩的游客的,唯独这个医院格格不入地伫在这里,反觉突出。
医馆唤作“宁心园”——比别的医馆名字又特别不少。
陆弥和艳飞两个人走进医馆大厅里去。厅里也没有别的伙计,只有个蓄了苒白胡须的老者立在柜台后面配药。这房子坐南向北,许是店里光线不足的原因,一进来就让人感觉这里的空气是凉而阴晦——混着那些草药的味道,让人觉得有点沁入心脾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