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伯和庄媛音都为寻庄晴而出谷,只留庄岚和宇乔两人在谷里。庄岚医术虽不及胡伯和庄晴,却到底是在药香的薰染下长大的,胡伯交待给她的事情,她倒是一丝不苟全部做好。宇乔眼看着她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自己暗地里就已经着急起来,但他越急,他身上的伤仿佛就好得越慢——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在等,但是到底在等什么?他有点分不太清楚,到底是在等自己快点好起来,还是说,在等她的某个举动、某句话?
庄岚站在谷当间的小池子旁边往天上看,四周巍峨而立的峭壁将谷纳成了一口井,人呆在这里看着日升日落、知晓世上的时间又过了一天,但是外面的人呢?全部抗拒在峭壁之外,所有的消息都无从得知。她捡了一堆石子坐在池边,将石子一颗一颗地往池子里丢,溅起的水花飞得老高,有些险些掉进她眼眶里去。她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是思念赵世熙的,但是奇怪的很,她现在担心的只有庄晴的安危。她知道她的姐姐受了很重的内伤,而且因为要制出解“彼岸修罗”的药,体内已经百草成毒,时时刻刻不在随着刺骨的疼痛。但是,她曾经以为她看他更重不是么——莫不是她还不够爱他吗?
她将一颗手子捏在手心里,石子冰凉的温度透过手心达达内心最深处去。她在相国寺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便送了颗春溪里的石子给他,可惜他并不稀罕!
“岚儿!”宇乔走过来,“怎么坐在地上,不凉吗?”他将她扶起来,道:“怎么哭了?”
庄岚胡乱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泪湿满面。
“担心晴儿小姐?还是世熙?”他道。
庄岚狠狠瞪他一眼,道:“要你管!”恨恨的一句话,似是因为他的误解、更加像是因为心事被人看穿,话一出口,满腔的哭音已经掩饰不了。
宇乔看她一眼,道,“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许多事情我放心不下。今天出谷,如何?”
庄岚吃惊道:“出谷?”
宇乔点头,“对。虽然胡伯跟宗清保证过我不会再出现,但是说真的,我很是担心家里的状况——只回去看看便好。”他笑道:“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不行!”庄岚急道,“给宗清景师伯知道那就不得了了!”
宇乔摸摸她的头,笑起来,“我很高兴你这么关心我。但是,我是真的担心!”
“只看一眼就回来吗?”庄岚疑道:“你没有瞒着我打什么主意吧?”
“我现在只希望风平浪静,不会找茬的。”宇乔道,“况且,你不是跟晴儿小姐学过易容么?帮我换个样子不就成了?”
庄岚给这一句话激发起了兴趣。她只跟庄晴学过一些皮毛,自己从未亲自动手去易容过,因此上听了宇乔这话很是开心。当下精心替两人各自乔装一番,出了谷里的秘道就往谷外奔去!
涉足而过通往谷外的那面阔湖,对于宇乔而言还算勉强可以应付,然而那百丈高、唯一出谷的“路”——宇乔站在崖下,对着那怪石丛生的绝壁着实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庄岚这时候已经跃上崖壁,脚下一起一落地往崖上攀去。她回头看看呆立在下面的宇乔,朝他喊起来,“我说,你不是怕了吧?下来的时候可没见你脸白成这样啊?”
宇乔嘟囔道,“下来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昏过去了么!”他将身上背着的一包袱药往背上紧了紧,瞅准第一个落脚点便提气一跃而上!这绝壁,当真是个练轻功的好场所——他一边往上跃一边瞅自己该要在何处落脚借力再往上而去。待到攀到一半再往下瞅,额上的汗跟着他的动作就往下掉了下去,在太阳的折光里闪耀不见。
“宇乔!”庄岚这时候已经到了崖顶,她站在上面朝他喊,“快点!”
他收回眼神瞅准着力点一路向上而去,或许是因为心急,眼看就要到崖顶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松脱身体就直往下坠去!
“宇乔!”庄岚在上面看到,想也没想就跳身下来,出手拉住他快要来不及拉住的手!“你拉着我,借力先上去再拉我上来!”她一只手扒在悬崖的边沿上,泥屑在她指尖不断流失,一缕一缕顺着他们的身体往崖下而去!
宇乔这时倒已经定了心神,倾尽全身气力贯气丹田,瞬间一个翻身,顺势拉着庄岚的手臂在空中打了一个圆满的腾空翻,两个人就已经站在崖边的泥土地上!刚才被庄岚撑住的那一方泥土刹那间坍塌而下!
庄岚给这场面吓到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宇乔叫她,她方才回神,“吓死我了!”她抱住宇乔,哭道:“还好你没事!”
宇乔让她的眼泪给弄得惊慌失措,好一阵手忙脚乱才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
“咱们先去杭州城一趟,”宇乔道:“我是在赴职途中失踪的,若是论消息,杭州城当是最直接的。”
庄岚点点头,道:“也好,姐姐在杭州城有家医馆,我们可以住在那里。”
宇乔笑道,“说起你们姐妹来,当真是越来越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晴儿小姐当真是个深藏不露的生意人!我以为她只会做衣服。”
“她哪会做衣服!”庄岚笑道,“锦绣坊里做衣服的是吴大和刘全,姐姐只是个掌柜的,压根儿不懂这些!”
宇乔笑道,“这当真让我吃惊了!多说些你们的事情给我听,可好?”
这幽若谷离千树镇也不过一里地,穿过千树镇再到杭州城,半个时辰便可以到达。两个人刚好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一进城就下马而行,牵马直向庄晴的“同心堂”而去。
快要走到同心堂后门的时候,宇乔突然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走。他将庄岚的面容看了个仔细,道:“岚儿,现在你并不是同心堂掌柜的妹妹啊!”
庄岚摸摸自己的脸,突然想恍然醒悟!满面的雀斑,眉毛刻意画得黑且弧长,鼻子因为眉毛的关系,比易容之前看起来要挺拔上许多——活脱脱一个北疆豪放小女儿的姿态!却看那宇乔,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看到嘴里的门牙是缺了的——原来的牙齿被庄岚拿假牙盖了去!右面脸上无端端长出一个大痣,痣上还长着几根长长的须,眉目间的英气被黑一层的肤色和一大把假胡子掩盖,只留一双清亮的眼睛。
庄岚也不答他,只指着他的装扮开始笑个不停,“你该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宇乔被她的神情给弄的窘迫无比,拉了两人的马就往前寻客栈而去。庄岚跟在他后面,一路上仍然止不住地笑!直到在城中寻到一家客栈进去,开房间的时候掌柜的误将两人认作夫妻,险些只开一间房出来给他们!
庄岚窘着脸拿着自己房间的门牌直奔二楼,留宇乔跟在她后头讪笑不已!
两个人第二天不约而同都起了个大早,站在房门前你瞅我、我瞅你,居然有那么一瞬间都不好意思地挠头低笑起来。
走到楼下大堂去吃早点的时候,大堂里却已经坐满了其他更早些到的人,面前放了清粥小菜也顾不得去享受,只是将筷子轻轻地捏于虎口之中,竖起耳朵听书台上的说书先生比着细腻的兰花指,一字一句都带着半点唾沫星子跟他们唠叨江湖中的耸案悬听。
“江湖中有位高人,放在现在知道的人那还是——一棵树倒下来,砸倒三个两个半都知道他的传奇——‘幽谷药王’!”说书先生的声音扣了旁边的小鼓,每每那说书的讲完一段,旁边敲小鼓的就有节奏地将手中的小鼓急急敲上几声,把整个大堂都弄得氛围紧张。“药王一生的巅峰,就是至今仍然无人能解的‘彼岸修罗’。中此毒之人不会当场毙命,他受的是时间的折磨,每次毒发时候全身如蚊噬之痛、灼之发肤!没有人中了此毒还能熬过三天的,有意志薄弱者甚至当场自毙!”先生不理台下的抽气声,继续讲道:“这毒却是没有解药的!传言就连幽谷药王也无法研制出此毒的解药,所以在江湖中‘彼岸修罗’便是冥界使君。”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最近有些小道消息,说药王其实是有解药的,曾经与药王齐名的‘墨三仙’最近放话一定要找到隐居多年的药王,拿到‘彼岸修罗’的解药。已经消失二十年之久的墨三仙缘何会杠上隐居多年的药王?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台下的听众这时候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甚至高声议论起来。
庄岚听了,当下就在下面嚷起来,“先生你外道了,药王早就退出江湖多少年了,怎会为这点小事破例!”说罢拉着宇乔,拣了张清静桌子就坐下叫了早餐来吃。
“这位小姑娘,年纪轻轻知道的却不少。你认识药王?”说书的眯缝了双眼,挑着眉毛在台上冲庄岚道。
庄岚哈哈笑道,“岂止认识,简直就是”她顿了顿,道:“——不熟哇!”
宇乔听了她后半句话,险些将才喝进去的茶水喷口而出!说书先生听到人们哄地一声笑开来,也自觉面上颇有妨碍,于是又道:“小丫头片子,不认识就不认识,乱搭什么茬!”
当下众人一番嘻笑,算是将此事糊弄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