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扬跟踪那人未有多远就发觉情况不对,前面的人似乎是刻意带着他在绕路。他脚步倏停,前面的人竟也已经止步返身!
为首的那名白衣人正是赵世熙,他看看方远扬,心中便道:看此人相貌打扮,莫不就是晴儿提过的那位“狂面书生”?然而到底是不敢下作定论——与他一起来的几个黑衣人扶着宇乔师兄弟三人,站在离他一丈有余的地方侯命。
方远扬见是自己被对方如此注视,便道:“兄台莫非识得在下!”
世熙道:“你只跟着我们前来,又是为何?”
方远扬指指宇乔三人,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兄台若是为救他们而来,可否将他们交还于我?”
世熙笑道:“未曾请教尊驾?”
方远扬心中道,他这时候只管诳我,我隐忍江湖这些年,何苦来哉要在他面前失了坚持?然而他到底不愿意自己萎缩行事,道:“在下方远扬。”
“哦?可是西域来的那位?江湖人称‘狂面书生’?”赵世熙故作惊讶。他笑道:“前辈与小侯爷或许私交甚好,但是恕我无理,不能依言将他归还于你。”
方远扬道:“既是知道我的名号,还请给个面子、行个方便。如若不然,你可否告诉我你是哪位府上?安定侯爷或许能够亲自前去登门拜访。”
这时候的街上除了隐在黑暗里的家家户户紧闭着的门,别无他物,偶尔几个地方亮着灯笼,在微凉的风里飘得紧张。
世熙向方远扬道,“若问哪家?叫安定侯往宫里寻如妃娘娘便是。”他想想又道:“先生或许可以替我转告侯爷,如妃娘娘的差事,不是这样简单便是可以做到。凡有二心者,皆不留之。侯爷若想要赎罪,就叫他带齐了恭王府中那本结党谋权的参与名册前来,如妃娘娘随时侯驾景怡宫。”说罢便挥手而退,这里早有了两个黑衣人前来挡在方远扬面前,他趁这时候方远扬无暇分身,早就挟了宇乔师兄弟三人退隐在茫茫夜色里。
这边方远扬和那两名黑衣人足足纠缠了有一柱香的时辰方才脱身——那二人身手敏捷,出手快而狠,都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方远扬看着他们退去,也不去追——深知这时候再追定也是追不到人了,索性作罢。他回身返去安定侯府,未回客房就先去敲了安定侯寝居的门。
安定侯披了长衣出来,两个人借着月光站在院子里,方远扬低低地将他的所见所闻一一讲给安定侯知道。
“如妃?!”安定侯惊得险些将身上披着的衣服扯掉,他问方远扬,“你可有听错?”
“字字真言。”方远扬道:“我只是将我听到的讲给侯爷知道。”
安定侯看着他半晌,仿佛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许他想要的端倪,然而他最终还是只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袍,转身开门走回寝居里去。
方远扬看看他寝居里的灯光已灭,徒留月色底下暗黑的房间的影子在地上,自己便折身回客房去休息。
你不说话独倚于窗前
半边雨打湿了手中书卷
书里写到有个颓废的疯汉在指街骂天
满肚郁结起对他自己的厌倦
只要想起你和他有过的从前
风里闯过雨里跌倒过
到如今都屹立眼前
这一世里
谁没有负过那一个才能学会更多
看过真实的虚伪的嘻笑怒骂
方知沉默才是浮于尘上最诚挚的尊严
凌绝峰顶试尽狂雨暴风的加勉
心底再坏也有笑容盛开于面
得失万丈都不及你在我心中梨涡缱绻
我还有什么好遮掩
我还有什么怕给世人看见
赵宇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榻之上。床幔上垂了金丝的流苏,和着屋子里淡淡的檀香味道奢侈地张扬在床前,玫红的幔帘、泛着冷光的青花、花瓶里新鲜未放的初菊、满架书卷前敦实的书岸,还有书岸上摆得齐整的文房四宝——怎么这格局,竟这般眼熟?他将头抬了抬,即刻便牵动到了身上的肌肉,被宗清那厮威胁拷打时受的伤像是龟裂在身上的土地,一动全身都像是要散了架。
床前站着一名身穿便装的男子,见他醒来就马上伸手去止了他的穴道,他马上就又僵在床上动弹不得!
“你们是什么人?”昨晚里被劫持出来时候的意思混混沌沌,他却清楚的知道对方绝对不只是单独行事。
那人也不回答他,只管走出外间去,不一会儿就有脚步声又走回来的声音。
宇乔待那人走近了,方才能够仔仔细细将那人面容看个清楚明白。
“世熙?!”他忍不住惊讶道:“你、你不是——”
世熙上前去解了他的穴道,看着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奇。
“我不是在做梦罢!”宇乔笑道。
世熙道,“很对不起,我隐瞒了你这么久。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这样做。”
宇乔道:“你没事便好。”他很快又道:“咱们现在是在哪里?”
“宫里。灵云宫。”
“灵云宫。。。。。。”宇乔想了下,道:“宫中的冷宫?”
世熙点点头,“目前我们只能待在这里,皇上已经派人封锁了这栋宫,不会有人闯进来,绝对安全的地方。”
宇乔坐在床上看他,道:“你能解释这一切给我听吗?”
外头有人敲门而入,还是先前那个穿便衣的男子,他将手中托进来的药碗递给世熙,自己又退身出去。世熙将药递给宇乔并看着他喝掉,才道:“我和我爹本来就无心再在京中再待下去,这么些年来恭王一直视和王府为眼中钉肉中刺,只因为当年他弟弟那件案子怀恨在心不肯释怀。我强扮孱弱也不过是年幼时行下的下下之策,为保全性命而已。我爹和皇叔都有给我找过师傅,多半是江湖中隐退的前辈来教我,我整日里不出房门半步,所学全在和王府密室之中。”
“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宇乔忽然打断他,道:“为什么是你救我出来?我明明记得昨晚救我们从牢房里出来的那几个人,都说是我爹派来的。为什么是尔怀来告诉我陆弥和寺正被困在恭王府地牢?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他眼里没有了前一秒的热烈,只留下怀疑。
世熙拣了张椅子坐在他床前,继续道:“恭王霸占着兵权不放,对和王府的矛盾也日益加深,我爹担心他会趁着相国寺那件事情的借口大做文章,索性便一把火烧了和王府,顺理成章让我们父子消失在京中。但是皇叔这边情况却是更加危急,即便恭王出不得王府半步,兵权在他手中却也非一日半日,想叫他放手是绝不可能。偏偏这时候,”他看了宇乔一眼,“如妃见和王府已经没落,按捺不住阵势与安定侯密谋从恭王府里偷出与恭王一起谋划宫变的人员名单——这名单是恭王养精蓄锐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如妃和安定侯要盗它,秉的无非是和恭王一样的目的——他们派去的人被恭王发现,那人的尸体被埋在恭王府后院时被皇叔换到王府的侍卫发现、并且证实确实是安定侯派的人。”
宇乔一张脸本就没了血色,听到世熙这样想,他慌乱地看着世熙想要去替自己的父亲辩解些什么,然而,偏偏他的父亲是在他自己面前承认过这件事情!
“四仲他们是我闲暇时候自己训练出来的侍卫,留他们在皇叔身边保护本应万无一失,但我不能置皇叔于这般楚歌四面之地,唯有回来以求安心。”
“所以?”宇乔怒道:“你便叫尔怀去告诉我陆弥和寺正的消息,好叫我自投罗网。而你就坐等渔翁之利,眼看着如妃、恭王和我爹三人三方牵制!”
世熙沉默了下,道:“我不是为我自己,逼宫谋反,本就是灭族之罪!”
“世熙!他是我的父亲!你有没有当过我是你朋友?”他忽而冷笑道:“聪明!你真是聪明!”
有慌乱的脚步声跑进来,世熙微微皱了眉毛,道:“怎么了?”
跑进来的是庄晴,宇乔看到庄晴,愈加恨道:“庄晴,连你也如此待我!”
庄晴看到宇乔此番模样,心中已经估到大概。她抬手去擦掉额上的汗,苍白着脸道:“宇乔,我对不住你。”
“现在讲对不住又有何用!”宇乔道:“亏我待你如知己,你——”
“陆弥!”庄晴拦住他的话,道:“我很抱歉。。。。。。”
世熙和宇乔两个人都大大吃了一惊,世熙未等庄晴话音落地,马上转身就跑出了房间。宇乔七手八脚地慌乱着要从床上下来,体力未支险些吃了个跟头,庄晴上去扶他,他一把摔开她的手,自己坚持着跟在世熙后面急急跑过去。
“昨晚救他回来的时候,他的百会穴已经被制,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虽然不及要害,但是宗清迫害人的手法实在叫人难以置信,他定是存了心要取陆弥性命,陆弥浑身上下有神庭、膻中、鸠尾、巨阙、中极几个穴位都是受过压迫的,我实在是。。。。。。”
宇乔看着陆弥青白色的面孔,前夜里这张脸还笑笑地同他讲诉以后的生活蓝图,这时候离他仍然这样近的一个人,竟然已经要永远消失在他生命里头!他们三人下山时说“甘苦同当”,他却没有料到最后那个最乐观的人会是他们三人中走得最早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