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孙秦梵跪坐在地毯上,为他收拾出来的矮案上放着他的那把古琴。
我和榭台站在距离矮案有些距离的地方,榭台将门关好,我们静静地聆听着这依然悦耳的琴声,仲孙秦梵专心致志地弹奏,横扫排案,时不时抬头看着我,泪水夺眶而出。
我始终不可以理解他对于我的感情,到底是一种怎样深刻的感情?面对离别,何以会如此感触,如此伤怀?我不过是他认识了几天的人,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年龄,我真实的姓名,我心里有些冷冷地叹息,不过也只是一时冲动罢了。
榭台听得十分认真和投入,却满脸忧虑,也许看着仲孙秦梵虚弱强撑的样子,他也有诸多不忍心吧,更何况是我。
音律渐入高潮,他坐在案前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得以驾驭这小小的一把琴,汗水一滴一滴顺着根根发丝向下滑落,咸咸的汗水偶尔流到了他的眼中,或许是太投入地弹奏的原因,他竟没有察觉,只是接着从眼窝流下的,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结束,他左手抚着琴,右手停顿在半空中,一曲弹罢,似乎时空也跟着定格。
我和榭台都没有上前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扯线的木偶,不由自主。
仲孙秦梵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用力扶住矮案,我们冲过去跪在他左右。
“仲孙兄!”榭台唤道,用手扶住他的背部,稳定他的身体。
仲孙秦梵摆摆手,向着天花板含泪地狂笑了几声,又低头呜咽。
“小声些,夜已深了。”榭台自然也放低了分贝。
仲孙秦梵顿了顿,冷冷笑了一下,“呵呵,怎么了?方才那刺耳的琴声早已传遍整个客栈了。再说我这将死之人,又何须怕扰人清梦?”
榭台看着他,“仲孙兄,你又何需如此悲观?临安城有两个大夫,医术高明,不如你随我们一同回临安,看大夫怎么说,若是不行,我们再上京城,京城有更好的大夫。”
“对对对,张大夫和元大夫真是华佗再世啊!”
“哼,华佗再世?华佗再世又如何,那华佗又不是神仙,一样无法有回天之术。京城?京城的大夫都在皇宫里。”仲孙秦梵叹息着摇摇头,无奈笑道。
我有些焦急地看了一眼榭台,向他求助。他定了定神,道貌岸然道:“皇宫里的大夫也能有办法借用一下,实不相瞒,在下乃是当朝三品上将军李卿涯的军师,这位你心仪的……正是将军大人的夫人。所以,请你相信在下,跟我们回去治病吧。”
我有些吃惊,既是萍水相逢,又莽撞相见,榭台竟会为了救他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还有我那令我倍感压力的头衔,只是头衔。
“朝廷的人?”他默默念叨着,“原来你们都是如此有身份背景的人,请恕在下方才冒犯了,二位的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于心,但恕在下不能随二位回去,在下受不起。”我有些惊讶他对知道我们身份后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他的话语背后,似乎有一些不可告人的怨气,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却终究少了诚意,不是感激,更像是讽刺和推搪。
“你说话啊,你说话他会听的。”榭台对我比划着口形,还好平日里交谈很多,默契早就培养出来了,一看便懂。
“你跟我们回去吧,你的病一定可以治好的。”我摇了摇他的手臂。
他转过头来望着我,眼神久久定格,我没有闪躲,也一样盯着他,“虽然是萍水相逢,但明明知道可以有能力救你,却丢下你不管,这不是见死不救吗?你让我们内心如何过意得去?如果你真的因为不治而亡,我会后悔一辈子的,难过一辈子的。”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微微笑了笑,我突然觉得想起了一个词------倾国倾城,即使是苍白的面容,也一样俊美无比,“你依然那样善良。”
“说的你好像认识我一样。”我对他笑着说。
他有些尴尬失色,“没……没有。”
“那你答应跟我们回去吗?”
“好,那就多谢二位了。”
“既然这样,我待会儿吩咐小二替你收拾下房间里的行李。你今晚早些歇息吧,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你这身子骨经不起什么折腾。”榭台说道。
仲孙秦梵连连点头,将他的宝贝古琴抱在怀里,与榭台一起出了房门,榭台回头又叮嘱了我几句,便又匆匆回房歇息。
简单地对淮川和梦雨解释了一下带上仲孙秦梵的原因,梦雨表示理解,而淮川却一脸恼怒,却也只好无奈接受,一路上仲孙秦梵都处于半睡眠状态养精蓄锐,偶尔参与一下我们的话题,通常在这个时候淮川都会闷不吭声地走开。
仲孙秦梵每一次的剧烈咳嗽,都会咯出好大一滩血,有时候我在想,他这种病,最后估计也是失血过多而死吧。我每次都会悉心地照料他,为他擦去血渍,淮川每次见到,都怒发冲冠,将头别到一边,毕竟马车的空间就只有这么大,即便开一个加长的林肯,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啊,更别说这颠簸得厉害的马车,把脑袋瓜子随便一扭都是你看了好几天的人,同一个人,同一个位置,同一个背景。
为了陪伴梦雨回家探亲,所以只得先回苏州,再返回临安,由于刘家被炒,所有的家产房契通通收归国有,可以说一无所有,我们四个加上一个陌生的仲孙秦梵便一同回到了我家卢府住下,但因为仲孙秦梵的病要紧,就盘算着只能在此待上一到两天的时间。
爹娘见我们回家,都欣喜万分,娘费心地张罗着我们的住房,膳点等等一切琐碎的事情,即使是被爱面子的爹训叨几句,也乐呵呵地继续为我们张罗。
爹也是掩盖不住的喜悦,似乎憋屈了一肚子好些年生的话,和一群年轻人也如此相谈甚欢,回到家里,总是觉得莫名的亲切,虽然我知道也许是我多想了,但总是觉得有一种骨肉相连的感觉牵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