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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赵氏宗祠

1

程时蕴没想到会再上李家寨。十几年前,她陪同赵岱聪来此,敌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匪蓝九爷,那时,她可以以程家人的身份给以震慑力。十几年后,程家人反而成了啸聚李家寨的土匪,且打着天宇会旗号,为什么是这样的轮回?

和赵辅裕一样,程时蕴一上山就被沿途的喽啰给跟上了,但谁也不敢动她。跟的人越来越多,一直跟到寨子里。看到轮椅上的程云朝,刹那间,程时蕴不是愤怒,而是被巨大的悲哀席卷着,想哭,却哭不出来。

程云朝两侧及身后站的人纷纷向程时蕴行跪拜礼,口称:“弟子见过师姑奶奶。”

程云朝冷冷地看着程时蕴,脸上没有丝毫温情色彩,眼睛里只有仇恨。

程时蕴稳了稳心神,温言道:“朝儿,你爹去了峨眉山,我已派人去送信。辉儿、珠儿、我,还有你妻子和几个孩子,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跟姑姑回家,好好地过日子,姑姑陪着你。”说着,她跨前几步。

“站住!”程云朝的呵斥令她止步,“你可以将掌门之位还给我吗?”

“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当掌门?辉儿……”

“我这个样子是谁害的?”程云朝怒吼,眼睛里燃烧起毁灭性的熊熊烈火。他的话让程时蕴的心更痛、更酸苦。“从小到大,你对程云辉永远比对我好,若不是你厚着脸皮跟赵家的男人纠缠不清,我怎会处处跟赵家作对?你还说你是我姑姑,哈哈哈!你为我想过吗?”

程时蕴没想到程云朝将一切归咎到她身上,她气,可她更心痛。她合了合了眼睛,冷静地问:“那你要怎样才算出气?”

“早在三十多年前,你就该死了,否则我们怎会一辈子为你抬不起头。”

那冷酷的话,反而让程时蕴心里好过一点,她淡淡笑道:“好,朝儿,你跟我回去,我在程家列祖列宗面前以死谢罪,了结所有的恩恩怨怨。”

“你以为我会信?”

程时蕴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横在咽喉上:“我即刻死在你面前,你是不是能答应姑姑,解散这些人回家去?”

程云朝眼里的仇恨火焰没有半点熄灭的迹象,他就那么恶恶地看着程时蕴。所有的程家弟子都张大眼睛注视着,有的人看看程时蕴,又看看程云朝,都被震住了。

正在这时,程云珠从里面冲出来,扑过去拽着程时蕴的胳膊,朝程云朝说他不该逼亲姑姑死。

“滚!”程云朝厌恶地转动轮椅准备走。

程时蕴那被亲情凝聚起来的温情和柔情于瞬间消散,巨大的悲恨让她不能放任程云朝胡作非为。“众弟子听了!”她威严地命令,“给我将程云朝绑下山去,谁敢抗命,提头来见!”

众弟子更是惊骇地你看我,我看他,一个个惊愣着不知如何是好。程云朝侧头瞪着程时蕴,脸上的肌肉僵硬不已。

程云朝的这些弟子,平时多半跟着他胡作非为惯了,才会对他一呼百应。但他们也知道程时蕴的脾气,连师祖程时庆都让三分,他们怎敢得罪?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去绑程云朝。

僵持的场面被程云珠给打破,她强行将程时蕴拉进屋子里。程时蕴提出要见薛代思和两个孩子,她也同意了。薛代思和孩子都还好,赵贵翔看到程时蕴来了,扑过去抓住她道:“程姑奶奶,你快带我二娘回去吧,她病了。”

薛代思不是真的病了,而是因这样的惊吓和折腾,损伤到怀孕的身子,又怕程云珠会在饮食里下毒,自己不吃那些东西,也不许两个孩子吃。芯儿饿了两天,已经气息奄奄,赵贵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程时蕴要程云珠将他们交给她带走,并劝她悬崖勒马。程云珠却说她回不了头了,无论程时蕴怎么劝,程云珠都是这句话,最后,她只同意程时蕴将芯儿带走。程时蕴抱着芯儿离开时,又道:“珠儿,你知道裕儿为什么放心将他们交给你吗?”

“他怎会放心交给我?”

“傻孩子,你怎么还不明白?裕儿相信你不会对代思和两个孩子怎么样的,你就是心头怨恨他不爱你罢了。你的心是善良的,他对你放心,不正说明他心里其实是喜欢你的吗?他喜欢的女子,怎么可能是蛇蝎心肠?”

程云珠哪里肯信。

程时蕴没再说什么,抱着芯儿走了。外面,程云朝恼恨地命令弟子们抢夺孩子,弟子们不敢上前,他命令外围的喽啰们动手,还恶狠狠地道:“她不肯留下小的,就连大的一起杀!”

程时蕴知道这个侄子无可救药了,她大踏步朝山下走去。众喽啰扑向程时蕴,被程云珠挥动鞭子给阻拦回来。程云朝大骂妹妹,程云珠却冲众喽啰厉声道:“谁敢对我姑姑动手,我要他狗命!”

程时蕴出了寨子不久,迎面碰上段胜回来。她本想规劝段胜收手,段胜却想起了被她赶出程家那一幕,遂和随身十个喽啰攻向程时蕴。程时蕴一手抱孩子,一手挥动鞭子应敌,不久,程云珠又跑来,用鞭子卷飞两个喽啰,命令段胜放程时蕴离开。段胜气恼不已,却不得不放人。程时蕴本想就此结果了段胜,一时却不能如愿,只得离去。

程云珠看程时蕴走远了,忽然惊悚地颤抖了一下,慌忙往回跑。跑回寨子里,就听见薛代思凄厉的惨叫声。她冲进去,只见薛代思扑倒在地上,下身一摊鲜血,而脸上已青紫几大块的赵贵翔正抵挡着程云朝,他那几手三脚猫功夫哪里抵挡得了呢。

程云珠往他们之间一站,程云朝一拳头打在她胸口,他气急败坏地叫:“珠儿,你真是气死我了。让开!”

程云珠却将门外的程家弟子进来把程云朝推了出去,俯身去看薛代思。她脸色惨白,痛苦地抓着程云珠的胳膊,额头上汗水直流,只说了一句“我的孩子没了”,晕了过去。

2

几天后,赵辅裕、程云辉组织上千人进剿李家寨。

赵岱聪、程时蕴则留守在县城里,带领另一支人马护城。

临行前,赵岱聪将赵家老弱妇孺全都集中到大荣寨,未成年的孩子们在宗祠里,琳儿等七个未出阁的姑娘在赵家茶馆楼上绣花打发时间。赵辅承、赵辅臻等兄弟带领几路护院武师守卫大夫第和赵家大院。

段胜带领几百个喽啰杀气腾腾朝县城杀来,在山脚下与赵辅裕、程云辉的人马展开激烈厮杀。县城里,也蜂拥而至几支人马,分别攻打四道城门。赵岱聪、程时蕴率领的护城队伍,由绿营军和程家军组成。

突然,本来安静的万灵场骚乱起来,濑溪河里钻出许多盗匪,他们劫掠了船上的财物。然后从濑溪河上开来几艘大船,肆无忌惮地通过了兴福桥。这几艘大船,比任何一艘在濑溪河上运行的货船都大,他们的桅杆高出兴福桥一大截,恰好因为兴福桥断了那一大截,这样的船才能通过。

这一伙人打着天宇会旗号,他们兵分几路杀向万灵场的几大富户,首当其冲的是大夫第、赵家大院、宁家土楼、缠拳庄等,还有一伙匪徒杀进林父家将其砍死,又将他储存的蜂蜜尽数砸碎,财物被劫掠一空。

赵辅承等几个兄弟率领护院武师及家丁拼死抵抗,誓死保护赵家大院。

宁家土楼里尸横遍地,年迈的宁母被活活吓死。

万灵寺也没有逃过此劫。智禅大师德高望重,四处云游,传说带回来无数珍宝,否则,当初智禅大师如何能拿出那么多银子给赵岱聪去安置难民。一伙匪徒爬上万灵寺,却被智禅大师堵在山门口。九十多岁的智禅大师原本鹤发童颜,可就在得知程家的人伙同一些顽匪打着天宇会旗号攻打荣昌时,他一下子老了很多。当得到哥老会的蓝小虎血洗万灵场时,他更是苍老得几乎挪不动步。

但是,大师颤颤巍巍走到山门,用洞察人世的慧眼望着入寺的必经之路,他此刻心内涌动着巨大的悲哀。他身后站着十几个手拿棍棒的老少僧人。那伙匪徒明火执仗地冲上来时,智禅大师忽然精神抖擞,喝道:“佛门净地,岂容尔等行凶作恶!”

“老秃驴,滚开!”匪首心中有一分胆怯,却壮胆吼道,“乖乖将财宝交出来,不然的话,你们一个也活不成!”

“那就踩着老僧的尸体过去吧!”智禅大师浑浊的眼睛霎时精光四射,像一道闪电划在众匪徒眼前。

匪首禁不住后退了几步,着实被大师那种神威给吓住了。可一想到那些珠宝,他顿时越过智禅大师,从他两翼杀向僧人们。可怜僧人们几乎没有自卫能力,眨眼间鲜血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智禅大师没有回头,盘腿坐下,双手合十默诵经文。众匪徒冲进寺里,将值钱之物统统劫掠,连佛像身上的金粉都给刮了。

万灵寺众僧无一幸免,智禅大师在这种大悲大哀中坐化,留给世间的,是他满脸的悲恨。他一生交付空门,终究其心“未空”。

大夫第里更是一片刀光剑影。赵辅亭、赵辅玟兄弟俩举家在成都,参与管理棠香书院总院。赵辅臻带领家里几十个壮丁苦苦拼杀,抗敌的第一批十几个壮丁不消片刻就被杀死,赵辅臻身受重伤。

大荣寨城堡下烽烟四起,恒升门、狮子门、日月门、太平门传来匪徒用大圆木撞击城门的巨大声响,寨子里的老老少少哭的哭,喊的喊,一片混乱。

宁芝寒和赵家妯娌们听说天宇会攻来,众人惊慌之下都望着宁芝寒,急问怎么办。宁芝寒稳定心神,匆匆跑到赵家茶馆楼上,琳儿与六个堂姐妹已知道天宇会打来了,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正抱成一团哭呢。

宁芝寒的脚步声让姑娘们更受到惊吓,当看到是她时,琳儿扑过去,哭道:“娘,怎么办哪?”

宁芝寒让琳儿带大家找地方藏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说着急速转身出门。琳儿追到走廊上拉着她,她们居高临下,赫然发现大荣桥对岸万灵山脚下有一人一骑奔来。“娘,程二哥来了!”她惊喜地叫。

宁芝寒定睛一看,更加惊恐:“不是你程二哥,而是蓝小虎。”

不错,袭击万灵场的是蓝小虎,他拉着一支哥老会的人马和一拨天宇会残兵混在一起,攻打大夫第是他首要目标,为的是得到琳儿。

蓝小虎攻陷了大夫第后没有找到琳儿,四处寻找,赵家大院和宁家土楼都没人,那就是藏在大荣寨了。他从大荣桥上下来,见日月门还没有攻破,气得扯开一个喽啰,发狠地抱起大圆木撞击石门,但那石门就是撞不开。

狮子门那里撞击石门的匪徒更多,但因那里地势险要,容留不了几个人,大圆木无法施展,他们就用石头撞,撞得火星四溅,还是撞不开。坡坎下,黑压压的都是匪徒,喊杀声震天响。

第一个被攻破的是太平门。这里地势平坦,大圆木能充分发挥作用,匪徒也更多,一拨又一拨,坚固的寨门越来越松动。蓝小虎也冲到这里来攻打,有喽啰动作慢了,便被他一刀砍死。他虎吼着,咆哮着,手上的大刀不停地滴着血。

终于,太平门被撞开了。蓝小虎第一个往里冲,却硬生生被人逼了回来。宁芝寒威严地站在寨门里,石门被撞开的浓烈粉尘笼罩着她,可她毫无畏惧,眼睛死死地瞪着蓝小虎。她身后,是一群既愤恨又恐惧的老老少少。

看到宁芝寒的威势,蓝小虎不禁拍手叫好:“好,好哇!赵夫人真是女中豪杰,看到我这么多人攻打大荣寨,居然还如此镇定。好,好极了!”

宁芝寒喝道:“蓝小虎,你到底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这不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吗?你把琳儿交给我,万事皆休,否则,莫怪我血洗大荣寨。哼哼,我告诉你吧,大夫第、赵家大院、宁家土楼都已被我踏平,你还想把琳儿藏到什么地方?”

“为了琳儿,你竟如此凶残,让这么多人无辜死亡,你还是不是人?”

“我本来就是土匪!”蓝小虎狂笑道,“当年我爹被赵辅裕杀死,我做儿子的怎么能不报仇?为了琳儿,我本已放下仇恨,嘿嘿,现在是你们逼我造反哪!赵夫人,你是乖乖把琳儿交给我,还是让我进去带她走?”

“那你就踏着我的尸体进去吧!”宁芝寒凛然怒视,明知以一己之身挡不住这帮穷凶极恶的匪徒,但还是得挡,她要多给琳儿她们争取躲藏的机会。

寨子里,喻晓钰、罗芳芳等妯娌将孩子们藏好后,又跑出来找宁芝寒,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匪徒,后怕地抓着宁芝寒的胳膊。宁芝寒拍拍她们的手,笑道:“晓钰,芳芳,不要怕,大不了就是个死字,赵家的男人顶天立地,赵家的女人也不是胆小鬼!”

蓝小虎高声喊:“琳儿,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你母亲和嫂子——”

赵家茶馆楼上,琳儿等姐妹并没有躲藏,听说攻打大荣寨的是蓝小虎,琳儿反而不怕了。程家的人大部分去了李家寨,小部分去了县城,留下的人有限得很。蓝小虎能让大夫第、赵家大院平安吗?那是绝不可能的,那么这大荣寨,又如何保得住呢?

琳儿下了楼,姐妹们也跟着她下楼,一起来到太平门。宁芝寒和几个嫂嫂已在太平门外,用柔弱之躯阻挡着眼前穷凶极恶的匪徒。琳儿等姐妹一出来,外面的匪徒眼睛都直了。

宁芝寒想拦也拦不住了。

琳儿径直走到宁芝寒前面,冲蓝小虎道:“你就这么喜欢我吗?为了我,不惜造反?”

蓝小虎道:“琳儿,我对你的心绝对真诚,可你瞧不起我。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而你——就是我心中的陈圆圆。只要你跟我走,我立刻撤兵。”

“好!”琳儿果断地答应。

宁芝寒扯回琳儿道:“你疯了?”

琳儿却径直对蓝小虎道:“你若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跟你走。”

蓝小虎又惊又喜:“当真?”

“第一,命令你的人退后一百步,让我娘、我伯母、我嫂子,还有这几个姐妹离开。第二,立刻停止攻打大荣寨,不许一个人进入寨子里杀人。第三,你要给我三个时辰梳妆打扮。”

蓝小虎审视着琳儿:“只要你跟我走,我什么都答应你。”抬手挥了挥,身后的匪徒们迅速远远地让出一条路。

宁芝寒低声道:“琳儿,你到底想干嘛?”

“娘,蓝小虎是冲我来的,除了我,谁能拖住他?不管爹和程姑是否知道消息,走一个是一个。”

宁芝寒看琳儿那冷静的样子,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于是嘱咐她小心点,带着喻晓钰、罗芳芳、几个嫂子以及六个姑娘要走。

蓝小虎警告道:“琳儿,你最好别耍花招,实话告诉你们,今日这一仗,是我和段胜谋划好的,他攻打县城,我攻打万灵场,你们想去搬救兵,我成全你们。不过,赵夫人,你和那几个老女人可以走,你媳妇和六个姑娘得留下。”

宁芝寒忍痛丢给琳儿一个鼓励的眼神,带着几个嫂嫂走了。

琳儿等人回到赵家茶馆楼上,姐妹们一边哭一边给她梳头。喻晓钰、罗芳芳找来一件大红的衣服,她们稳定心神,教琳儿三个时辰后如果救兵不到时再如何跟蓝小虎讲条件。琳儿耳朵里听到的却是街面上老老少少的哀哭声,有不少人聚集到茶馆外面来了。

琳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抹掉眼角的泪珠,模糊的视线里依稀看到了程云辉。一个个相思日子,一点点情根深种,就是他拒绝的话语,现在咀嚼起来都觉得甜蜜。

琳儿用梳妆拖延时间,可她哪里知道,赵岱聪和程时蕴也在激战中。县城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匪徒,他们在大街上劫杀,一路杀向县衙,而这一路,正是天宇会的一支残兵。当这里出现天宇会的时候,赵岱聪和程时蕴想到万灵场,都担心极了,可他们分身无术哇。

李家寨、县城、万灵场,天宇会残兵在程云朝、段胜、蓝小虎的支持下,兵分三路,他们高喊着要抢夺荣昌的财宝,占领这块风水宝地。这一天,荣昌的天空乌云滚滚,当年赵岱聪努力安置难民的举动,一直让川东天宇会觊觎这里的富庶,苦于这里有程家而不敢前来。如今,他们在别的地方被镇压,逃窜到这海棠香国,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李家寨山脚下,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程云辉与程云朝对垒,他仍然苦劝大哥回头是岸。无奈程云朝对他恨得太深,不思悔改,程云辉想大义灭亲,却下不了手。但官兵下得了手,他呆呆地看着官兵将程云朝乱刀砍死,那颗心,痛得麻木。

段胜和赵辅裕对垒,他不是赵辅裕的对手。赵辅裕瞅准一个机会挺剑刺去时,段胜却被程云珠救走。程云珠要段胜投降,并愿意跟他同生共死,段胜不答应,见赵辅裕被众喽啰围攻,狠命地发出一枚飞镖。程云珠眼疾身快,几乎连想也没想就朝赵辅裕扑去,用她的背挡了那支镖。她中镖扑到赵辅裕身上,喊:“辅裕哥——”

“珠儿?”赵辅裕旋身将她搂进怀里,“你为什么要给我挡啊?”

“辅裕哥,珠儿错了,对不起……”她嘴里的鲜血汩汩而出,且流出的是黑色的血。

“珠儿!”程云辉杀了跟前的两个匪徒,扑到程云珠身边,“珠儿,你要挺住啊,哥会救你的。”忙着要给她拔镖裹伤时,才赫然发现她伤口处流出的血是黑色的。“镖上有毒,段胜——”他怒吼着扑向段胜,乱剑飞舞中,眼前的敌人渐渐血肉模糊。

程云珠瞳孔涣散,含糊不清地说:“……薛代思和翔儿在……在……西边……山洞……”

赵辅裕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他将程云珠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带血的嘴唇亲吻她的额头,心里喊:“珠儿,下辈子,我们不再做仇人——”

3

大荣寨。

蓝小虎等了好久也不见琳儿出来,他再也等不住了,一挥手,率先冲了进去。蓝小虎一路喊:“琳儿,你在哪里?”一路朝上街跑去。

大荣寨里里外外,再次响起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接着是寨门被打开后匪徒蜂拥而入的声音,惨叫声更是此起彼伏。匪徒们攻进了大荣寨,那真是一片血雨纷飞,蓝小虎杀红了眼,他全身被鲜血染红,眼睛里只有杀气,一边砍杀一边喊琳儿。

“蓝小虎——”突然,空中响起琳儿愤怒的叫声。

蓝小虎仰头望去,正是赵家茶馆,琳儿出现在楼上窗户边。

“蓝小虎,你不守信用,还想让我嫁给你吗?三个时辰你都等不了,何谈爱我一辈子?”她斥责道。

“你马上下来跟我走,我马上撤兵。”

琳儿转过身来望着姐妹们和两个嫂嫂,眼前闪现着母亲给她讲的冰玉冢的故事。她不想跟蓝小虎走,也不想连累姐妹们,于是,她跪下去请求喻晓钰和罗芳芳带姐妹们去躲藏。喻晓钰要她一起去躲藏,琳儿坚持不走。喻晓钰看着决绝的琳儿,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她比众姐妹年长,自然更成熟,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获救无望后会是什么后果。

“大荣寨就这么大,躲得了吗?”喻晓钰走到窗前望了望街上。外面的惨哭声更多,许多少女和女童都被押来了,哭叫的老人被匪人呵斥着,他们手里明晃晃的钢刀,随时会夺走那些人的命。

蓝小虎虎视眈眈地盯着楼上,那双凶狠的眼睛所射出的光芒,那架势,让喻晓钰明白,不管琳儿跟不跟他走,大荣寨都将被血洗。

琳儿心里焉能不知,她什么也没说,却解下自己的绸子腰带,踩上了一张凳子,双臂挥动,将腰带搭上了房梁。喻晓钰第二个站上凳子,挥起了手中的腰带,眼前闪过赵辅裕以及几个孩子的脸……

蓝小虎重新耐着性子等,对他来说,这等待太难熬了。不知等了多久,他再次失去耐性,撞开赵家茶馆大门冲了进去。他一边跑一边喊琳儿,楼上却是寂静无声。他扑门冲进去,赫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房梁上,悬挂着七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两个风韵迷人的少妇,她们都梳着漂亮的发髻,用来悬梁的绸带飘得长长的,随窗外吹进来的风摇摆着。九个女子无一人有痛苦之色,她们满腔的仇恨和恐惧都化成了安详,死得从容而又悲壮。

蓝小虎疯了一般割断绸带抱着琳儿,摇着,呼唤着……

赵岱聪、程时蕴满身是血地冲进来,看到一屋子惨烈,赵岱聪轰然倒在了程时蕴怀里。

蓝八爷、蓝小龙跟着冲进来,也傻了。

赵辅裕、程云辉几乎变成了血人,他们扑进来时被一屋子惨烈刺激得发疯发狂。赵辅裕一剑刺向蓝小虎,被蓝小龙挡住。程云辉从蓝小虎手里夺过琳儿抱在怀里,失声痛哭:“琳儿!琳儿——我错了!我……错了!”

“裕儿,杀了他!”程时蕴紧紧搂着赵岱聪,那声喊,震动寰宇。

赵辅裕愤恨地挺剑刺过去,又被蓝小龙挡住:“让王法来制裁他吧。”

“这一屋子的姑娘家,就这样白死了吗?琳儿该死吗?我妻子和弟媳该死吗?”赵辅裕怒吼着。

蓝八爷拉着蓝小龙单膝跪下,沉痛地说:“辅裕少爷,我们来晚了,对不起!”起身拉起蓝小龙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命令,“传令下去,肃清恶匪,还荣昌安宁。来人,将蓝小虎绑了,交给荣昌刘县令。”冲进几个袍哥将痴呆的蓝小虎给绑走了。

“琳儿——”楼下传来宁芝寒的声音,同时伴着另六个姑娘母亲的呼喊声。

赵辅裕急忙冲出来,从走廊上跃下,迎上宁芝寒等人。宁芝寒和几个嫂嫂救兵没搬成,为了躲避匪徒,弄得狼狈不堪。宁芝寒抓住儿子问琳儿怎么样了,赵辅裕却一记手刀敲在母亲颈窝,将她打昏。

赵辅裕哑声道:“伯母们,琳儿和几个妹妹都——悬梁自尽了……”

众夫人哀嚎着奔向楼梯。

随后,赵辅裕赶到赵家大院,六个伯父死了三个,赵辅承等几兄弟也是死的死,伤的伤,那满地死者伤者的惨景,让他愤恨也让他麻木。

荣昌发生的天宇会之乱,最终在蓝八爷率领的哥老会帮助下肃清,此役成为嘉庆年间长达八年的天宇会之乱的终结之战,荣昌以赵家及万灵场的惨重代价,为这一段历史画上了不是句号的句号。

几个月后,身处皇宫的林娇得到嘉庆允准,带着抚恤赵家的金银珠宝,以及表彰琳儿姐妹的圣旨回来了。她同时带回林家蜂蜜成为贡品的圣旨,然而,迎接她的是父亲的孤坟。她跪在坟前,泣不成声。

保护林娇的侍卫和太监宫女等远远地守着。

赵辅承默然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亲手撕着冥钱,点燃蜡烛。纵然她享尽荣华富贵,还是给她一身孤怜之感。深宫高墙里,她真的过得快乐吗?她穿的是便装,但衣服上绣的依然是海棠花,只是那海棠花很暗淡,笼罩着一种悲哀气氛。

“若不是道路受阻,我不会等到现在才回来。”林娇哀然道,“我爹身前身后,多亏你费心照拂,谢了。”然后她匍匐于地,泣道,“爹,我们家的蜂蜜如愿成了贡品,只是这消息来得太晚了……女儿没有让你失望,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赵辅承一直看着林娇祭奠完毕才走到她身边,和她面对面站着。她也三十出头了,虽是风华绝代的妃子,却难掩她一身的沧桑和寂寞。帝王的宠爱是短暂的,林娇却因生了女儿反而一直得到嘉庆眷恋,这几年不管后宫妃嫔间多少你死我活的斗争,她都一一化险为夷,一路走到今天。

“皇上下旨重修棠香书院和尔雅书院,号召移民后代一定要多读书明理,你责任重大啊!”林娇红肿着眼睛,嘴角边却泛起微笑,“陪我去祭奠那七个姑娘吧。”

琳儿等七姐妹之墓,就在兴福寺对岸山腰上,她们在天之灵,能朝夕看着濑溪河水静静流淌。因琳儿姐妹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人们称这座坟为“七姑坟”,每天都有人前来祭奠。喻晓钰、罗芳芳的尸骨也埋在这座大坟里。

林娇带回嘉庆的圣旨,在七姑坟前修一座宏大的贞节牌坊,准许百姓在附近修建“七姑祠”祭祀。如今,牌坊、七姑祠都在修建之中。

祭奠之后,林娇俯视着断裂的兴福桥,眼前浮现起十个尼姑一起跳进濑溪河惨死的情景。由兴福寺往上,冰玉冢更呈现出一种巨大的悲凉之态。冰玉冢旁边,是百姓们自发筹集资金修建的牌坊,上写着两个字:“清洁。”它们与七姑坟隔河相对,那座断裂的兴福桥,连接的岂止是天宇会引起的两场战斗,连接的是弱女子无法跟恶势力抗衡而不得不用生命捍卫尊严。

当年的悲剧,为什么又重演了呢?女人的命运,难道注定是悲惨的吗?林娇眼里含泪,心头觉得好悲凉,脑海里又浮现起琳儿姐妹悬梁殉节的画面。她想起了当年因差点被程云朝侮辱而被迫进了皇宫,想起了所有不堪侮辱而冤死的女子,那真是让人断肠啊!

赵辅承凝视着她,没说话。

林娇拭了拭泪,颤声道:“兴福桥是移民修建的,它给乡亲们的通行提供了便利,也记录了两幕人间惨剧。以后,那桥也不用恢复了,就让它永久断着吧,让后人永远记着它为何而断。”

“你给它起个名吧。”

一串泪水,再次从林娇的眼里滚落:“就叫‘断桥’吧。西子湖畔的断桥有白娘子与许仙的美丽传说,濑溪河上的断桥……”她心中酸痛,说不下去了,顿了顿,转移话题,问,“程云辉现在如何?”

“她妻子也在战乱中惨死了,两个他爱的女子都惨烈而死,发誓此生不再娶。”赵辅承道,“尤其是琳儿之死,让他始终耿耿于怀,痛悔之心日盛,成天忙着教授徒弟、整顿程家在外地的武馆,立誓打造一支真正能保一方平安的武装力量。其他大小事务,则全由程姑安排。”

“他是要弟子们练出一身好功夫,保护好家园,不让姊妹们再有琳儿的悲剧吧。”林娇唏嘘不已,“天下的姻缘,为何总有那么多遗恨?许多人今生无望,便求来世,但真的有来世吗?”

“来世你会再和我……”赵辅承大胆问。

“那就信一次吧。”林娇转过头去,“替我再找些工匠,我要选个地方修一座桥,以报答乡亲们的恩情。然后,替我置办好荣昌陶器、折扇、夏布等物品。最后,帮我移栽好几株海棠树带走。”

“什么时候再回来?”

“此生身属帝王,倒是这心呀,总是在濑溪河畔萦绕。你看,春天的阳光多么明媚,那漫天飞舞采蜜的蜂儿,或可带我在梦里回来吧。”林娇越来越成熟、稳重,话也深奥起来。

遭受重创的万灵场因有赵岱聪在,读书成才的理想便没有消失;有程云辉在,家人平安生活也有了希望;有了林娇,便总能让嘉庆对这里多一份关注和期待。

林娇省亲故里足足半年,棠香书院、尔雅书院恢复起来了,七姑祠、七姑牌坊建起来了。报恩桥也修好了,人们管这座桥叫“妃子桥”——她是“湖广填四川”百年里唯一成为妃子的移民。

林娇走后,赵辅承站在妃子桥上,喃喃念出几句诗来:

一进深宫待白头,上恩难沐日三秋。

省亲故里天伦去,聊报春晖土一抔。

宫墙一入终难回,面带欢欣暗自悲。

琴瑟悠悠心欲醉,云天望断雁南飞。

4

琳儿死后,赵岱聪和宁芝寒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尤其是宁芝寒,自此身体虚弱不堪,家里大小事都交给了薛代思。赵岱聪依然日夜操劳书院的事,总督撒文炳将棠香书院的办学思想和方法推行到了另外几个州府,来荣昌棠香书院观摩的读书人越来越多。

宁芝寒常做噩梦,梦里都是琳儿被蓝小虎逼死的场景,醒来后总是泪水涟涟。当初蓝小虎被斩首示众时,他们也没去法场。蓝小龙却成了赵辅裕的副手,共同带领绿营军维护荣昌治安。宁芝寒看到几个儿子,会想起琳儿;看到渐渐长大的孙子孙女,也会想起琳儿;看到哪家姑娘出嫁,更会想起琳儿。

宁芝寒常说断气话,每每从噩梦中醒来后,哭着说要去地下陪琳儿,让赵岱聪将程时蕴娶回来。“老了,老了,娶的就是老伴嘛,莫真让人家等一辈子。看看,大家的白发都越来越多啦。”这是她常说的几句话。

赵岱聪将失去琳儿的悲痛放在心底,但每次听到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七姑坟的故事时,总会老泪纵横,多少次在茶馆里当场哭出声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读书成才的移民后代越来越多,教会学校的东方文化课也取得了极好的效果。赵岱聪在薛代思的影响下,在六十岁大寿的时候,翻修了大夫第。新大夫第融合了西方建筑风格,并从法国购置了玻璃回来,代替了纸窗。那座房子,成为荣昌境内最为摩登的建筑,老百姓见所未见,因而被称为“赵家花房子”。

赵岱聪大寿几天后,是赵辅臻的大女儿出嫁的日子,且嫁的是程云辉的大儿子。赵、程两家终于结成了亲家,程时庆从峨眉山回来为这对新人主持了婚礼。在接受孙媳妇敬茶时,他仿佛看到了程时蕴和赵岱聪、程云珠和赵辅裕身穿新服拜堂的样子。他说的祝福话“白头偕老”,不仅仅是给新人的祝福,也是给两个家族的祝福。

程时蕴接过新人茶的刹那,泪水迅速模糊了双眼。

清道光二十年(1840)的春天,似乎比任何一个春天都灿烂,不但早春比往年暖和,荣昌的贴梗海棠也提前绽开。当满城盛开艳丽的海棠花时,万灵山也是一片苍翠,一派生机。

万灵寺清脆的晨钟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火红的太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那光辉洒向神州大地,在万灵寺顶上放射出万道金光。之后,朝霞在东方的天空慢慢浮现,于是,满山的苍翠似披上一件火红色外衣,美得耀眼,美得让人心醉。

山下的水田里,农人正忙着耕田或撒播谷种;座座山峦的半山坡上,金黄的油菜花成片成片地渲染着春天。大荣桥上,村民们川流不息;白银滩边,渡船和货船忙碌不休;大荣寨内,赵氏宗祠与尔雅书院两座建筑尤其醒目;濑溪河边,那座宝塔卓然而立。

八十八岁的赵岱聪靠坐在一乘滑竿上,由下人抬着一路从万灵山下来。他瘦弱的身躯有些蜷缩,深陷的眼窝盛满沧桑,但他的唇边堆着舒心的笑意。他的视线里,有油菜花的绚丽,也有海棠花的绮丽,还有桃花的烂漫;有麦苗的葱茏,也有稻种的饱满,还有大豆的圆润;有赵氏族塾里孩童稚嫩的脸庞,也有尔雅书院里少年学子渴求的目光,还有棠香书院精彩的辩论、文采风流的诗文,耳边更有琅琅的书声、开怀的笑声……

不久,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妇缓缓地爬上万灵山顶,在赵岱聪停留过地方站定,遥望着天际。春光披洒了她一身,也炫耀得她睁不开眼睛。

赵岱聪被抬进赵氏宗祠,安放在祖先牌位前的一张椅子上。

他腿上放着一本书,封皮上写着“赵贵翔著”字样。那是赵贵翔历时数年编写的《赵氏先祖传记》。他身边还放着几本书,都是赵氏子孙的著作,有赵辅云著的《真相记录》,这是赵辅云为官多年破案中典型案例的记录;有赵辅亭和赵辅玟合著的《人与万物录事》,这是有关人与天文地理方面的著作。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摞赵氏子孙以及尔雅书院、棠香书院学生的诗文集等。

赵辅承、赵辅裕、赵辅臻、赵辅亭、赵辅玟以及赵贵翔、赵贵源等赵氏子孙数十人默然伫立在赵岱聪身边。近半个月来,每天清晨,他都要到万灵山上静静地阅读孩子们的著作,中午时分才回家。他半日半日地要待在山上,开始是几个人陪着,慢慢地来陪他的人越来越多,因老人的这些举动很反常,平日在家说话也有交代后事的迹象,因此,赵家人不敢疏忽。

赵岱聪虽然瘦弱,但身体倒也没什么大病。四川每个州府都开办了棠香书院分院,每个书院举行落成典礼时,他都会去参加,他的健康常常成为大家的谈资。现在,他每日到山顶上默默看书,极少跟家人说话的举动,让大家心照不宣,那就是他即将离世了。

十八帝王牌位庄严地摆在那里,给宗祠增添了几分王者之气,也含着几分极致的悲凉。

赵岱聪缓缓地拿起腿上那本书,慢慢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赵匡胤”和旁边的一幅肖像上。这本书里每个人的肖像,都是赵贵翔根据他的理解画出来的。晃眼间,赵匡胤金戈铁马的情景浮现在眼前,紧接着,六岁的赵岱聪跟着父兄跋涉入川、一座座书院揭开牌匾、琳儿惨死那一日的情景……所有曾经经历过的时光,重重叠叠地闪现出来。

十年前,在痛失爱女的巨大悲痛中,病魔缠身的宁芝寒撒手人寰,临终时留下遗言,希望程时蕴嫁入赵家,替她守护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但程时蕴和赵岱聪没有走那一步。

赵岱聪的目光缓缓移向牌位,嘴里喃喃着:

莫羡状元和探花,功名利禄缈云霞。

真龙远祖九天去,不读经书不振家。

“哐哐哐!”大荣桥上传来一阵锣声:“赵吉祯进士及第,高中状元啦!”

宗祠外有百姓走过,议论着:“听说赵吉韬赵知府在江油又破奇案啦!”

赵氏家族入川第二代、四川移民教育的开创者赵岱聪于赵氏宗祠溘然长逝。他仿佛看到妻子宁芝寒来迎接他了,她还是那么美丽,那么端庄。在宁芝寒身后,怎么还有个飘飞的少女?她长长的头发,穿着很江湖气的衣裙,英姿飒爽,笑颜如花,她在朝他招手呢……

赵岱聪的灵魂脱体而出。他发现,身轻如燕的自己返老还童了,白发迅速变成黑发,苍老瞬间被青春替换,卓然不凡的身姿,俊美灵气的容颜,灿烂迷人的笑容,绚丽了整个天空。他一手牵着一个少女,向寰宇飞去……

一个时辰后,程云辉爬上万灵山。悬崖边,八十八岁的程时蕴长身而立,偌大年纪竟无半点佝偻之态。她面向朝阳,披风被风撩起,沐浴在这春光里,似无比惬意。

程云辉喊了声“姑姑”,伸手去扶,她却倒进他怀里。他一探她的鼻息,竟是气息全无。她一脸安详、从容,嘴角边永远地留下一个美丽的微笑。

不久,紫禁城养心殿里,年老的道光皇帝亲手书写着一幅字:

赵氏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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