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硬币就在那儿,像一条乖顺的狗,以一种安稳的姿态横躺在马路中间。来往车辆风烟一般穿过它的身旁。
这枚硬币面值一元,是哨儿的,或者说十五分钟前是哨儿的。现在,哨儿正站在马路沿死死盯紧它,生怕一错眼珠硬币长出翅膀跑了。
在十五分钟之前,哨儿来到一个三岁小男孩面前,摊开手,亮出一枚过于珍爱,而在手心攥出油的硬币。三岁男孩警惕地打量那枚硬币,又打量哨儿。哨儿抬手指向拐角门市:“买糖。”
三岁小男孩摇摇头,继续蹲在地上玩沙堆。沙堆在小男孩塑料工具下,一会儿变出蒙古包,一会儿变出大象,一会儿变出一只鸟儿。哨儿的哈拉子都出来了,入迷的观看。在他眼里,蒙古包里藏着咩咩叫的羊羔,大象能板倒大树,俊俏的鸟儿一抖身就会飞上天。
哨儿讨好地再度把硬币送到小男孩眼前:“买糖。”
小男孩儿疑惑的向四周张望。哨儿知道他在找他哥哥,一个穿蓝条校服高高大大的初中生。在哨儿的眼里,那个哥哥真了不起,每天他都背着这个小男孩儿到街心公园来,有时追足球,有时放风筝,有时逮蚂蚁。今天哥哥给弟弟砌了一个沙堆,现在哥哥又去找沙子了。每次都看得哨儿眼馋,总想,要是他也有个哥哥该多好。
哨儿执著地递去硬币:“买糖。给你。”
小男孩似乎是有些害怕,站起来,畏畏缩缩伸出了手。哨儿笑了,用袖口抹了抹鼻涕,一把推开小男孩,占领了沙堆。他蹲下来,无限惊喜的抚摸那些神奇的玩具。像是有一团火,从那些五颜六色的色彩中传导到他的指尖,然后燃烧进他的眼睛里。爸爸老骂他是个憨子,在外面摆摊回来总是生气,一生气拧住他的脖子就是一脚。妈妈就发出让哨儿心碎的叹息。可他是个憨子,连话都说不清,又怎么安慰忧伤憔悴的妈妈。
哨儿一家是流动人口,街道曾经给过他们这样的称呼,后来又改为“外来务工人员”。别管是哪一种吧,哨儿在别人眼里都不过是个“憨子”。他们家最值钱的是一辆带顶三轮车,白天爸爸骑着它出去卖炸串儿,爸爸像伺候孩子一样伺候车子,车身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车链子蓝瓦瓦地发出汽油的蚶气。家里最不值钱的是哨儿,混身脏兮兮的像跌进油锅的老鼠。
哨儿最渴望能有个哥哥带他玩,像远远走来,手里捧着一袋沙子的那个哥哥。他满脸含笑,坐在沙堆里等。他相信,那个哥哥肯定会把他当成弟弟。那是个多阳光,多有耐心的哥哥呀。他知道,其实那个哥哥不是小男孩的亲哥哥,是邻居,就住在他家租的那个院里。
“怎么回事?”哥哥一把将沙土摔在地上,跑到小男孩面前。
“我不要,是他硬给我的。”有人撑腰,小男孩尖叫起来,并奋力把手里那枚硬币扔向大街。
哨儿的眼睛随着那枚硬币飞跃、蹦跳,在完成几个依依不舍的旋转后,咕噜咕噜停在马路中间。
哨儿很难受地离开那块沙堆,因为哥哥带小男孩飞快的走开了。几句话飘进哨儿的耳朵里:“以后不要理这样的傻子,小心给人卖了。”
马路上一直一直有车,车来车往,车水如龙,像隔开两岸流不尽的大河。
哨儿探了几回身子,都被大河挡了回来。他极想取回那个硬币,他害怕了,要是给爸爸发现抽屉里少了一块钱,肯定又会给他几脚。要是从此把他赶出家,那他该到哪儿吃饭、睡觉啊。
一分钟就像一天那么难熬,时间闻到鼻子里尽是焦糊味儿。有认识的人就问哨儿在做什么,哨儿冲人委屈地撇撇嘴:“我要我哥。”,来者“啪”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儿上,大笑,“这个憨子。”,谁都知道哨儿的爹妈从老家只带来哨儿一个娃,五六年了,根本没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