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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人鬼缘

城隍庙里寄宿着一个张公子,他因为家道败落没了房住,只好白天跟泥胎神像做伴,晚上借神前的油灯看书。

一天夜里,张公子到庙外散步,猛回头看见庙里火光一闪,他以为油灯烧了书,细看,从庙后走出一个人影,像是个女子扭扭捏捏地直向镇后村子走去。张公子心中很觉稀奇:三更半夜一个女人到城隍庙干什么?便悄悄跟在后面。

跟到村头一户人家,一晃,那人影不见了。张公子凑到窗前朝里看:炕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正守着个纺车儿纺棉花,纺车嗡嗡地叫,不知怎地,妇女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刚才打庙后出来的那个女子,挺俊俏的模样,也不知她怎地进了屋。只见她跪在灶坑前,向灶王行了礼,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大钱儿,压在灶王爷的香炉碗上。女子做完了这些事,一纵身,便无声无息轻飘飘地上了屋梁。这功夫,炕上那个妇人就哭得更厉害了。梁上那女人盘腿而坐,露出两只鲜红的绣花小鞋,十分好看。女子坐稳了,手里亮出一截小绳儿来,冲炕上的女人一扬,口中念道:“上吊好,上吊好,又省粮来又省草,又省裤子又省袄,少苦少累少烦恼。”

经她这一扬一念,炕上的女人不再哭了,她站起来从炕上找出一截麻绳,往上一扔,那女子一伸手抓住,系在梁上。

张公子明白了,原来是个吊死鬼来这儿抓替身的。看炕上还睡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娘吊死了,这孩子怎么办?想到这,他一脚踢开门,直奔灶台,伸手抓住香炉里的那个大钱,屋里“咕咚”一下子,妇人倒在炕上,小孩惊醒后放声大哭。

唤醒这妇人细问,才知道,她的男人不务正业,凭庄稼不爱做,专门喝酒呀,赌钱啦什么的,时常夜不归宿,这大嫂独自纺线,越考虑越没奔头,就一门心思想到死,若不是张公子及时出现,她早不在人世了。

大嫂的男人回来,见差点出了人命,也害了怕,忙向救命恩人张公子保证,今后一定好好过日子,绝对不敢辜负公子救命之恩。张公子坚持不在那儿吃饭,走出小村,那女鬼随后跟着他道:“你倒好啦,做了好事既风光又体面,可我呢,你说咋办?”

张公子并不害怕,说:“炕上那孩子多可怜!”

女鬼哭了:“我自从吊死后,六十年才盼得这一次机会,还得向城隍爷爷送上孝敬钱,我一个冤魂,没人给我烧纸、上供,到哪里弄钱去?好歹城隍爷松了口,我又得想法贿赂灶王,你知道,一个处处受欺负的女鬼有多不容易!刚才,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可以脱离苦海,但却让你给坏了事!”

“你就不可怜那没娘的孩儿?”

“像我这样的处境,还顾得上可怜别人吗?”女鬼道:“你把那个大钱还我吧,那是我的命根儿,没它我永远也抓不到替死鬼了。”

张公子不由叹口气,女鬼原来也是这么可怜!他想了想说:“这样吧,大钱可以还你,可有一件事……”女鬼忙接口道:“只要你还我大钱,别逼我答应不再抓替死鬼,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八件都依你。”张公子把大钱还给了女鬼:“我孤身一人吃饱了全家饱,活着没人疼,死了没人想,死活一个样,你就抓我吧。”

女鬼想了想:“也中,再给你一天功夫,把你该办的事办好了,明天晚上我来抓你。要想逃可不中,逃到哪里我都知道。”

张公子回到庙里,把诗书画卷收拾捆好了,留下一封信,说他死后,哪个爱读书就拿去。然后吃饱喝足,就走出庙门等那个女鬼来。

女鬼来了。张公子说:“你抓吧!”女鬼道:“不抓了。”张公子茫然地问:“怎么回事?”

“你是个好人。抓了你,我倒是个坏鬼啦,我这里有块银子,送你到别处租个房住,我每天晚上可以陪你读书——这城隍庙有恶鬼看门,我是不敢进的。”

女鬼原来比张公子更有学问,她一来,反而成了张公子的先生,一人一鬼苦读了三年光景,张公子决定进京去赴考。功夫不负有心人,张公子榜上有名,让皇上封为县令。

要上任的头天晚上,女鬼来跟张公子告别。张公子不高兴地道:“告什么别呢?你就跟着我吧,我这有七品正堂大印,哪个恶鬼还敢欺负你?”

女鬼说:“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只是怕你嫌弃。”张公子道:“什么话?!你看我像是那种得利忘义的小人吗?你心地善良,又对我有大恩,我若嫌弃你,天理难容!”女鬼叹道:“摊上你这么个有良心的好官,是老百姓的福啊。”

张公子带了女鬼走马上任。女鬼很机灵,阴间阳间的事她都知道,她帮助张公子破获了一宗宗悬案、奇案、冤案。张公子屡立奇功,很快升了官,变成了张大人。大家见他青春年少,尚未婚配,那巴结的能少了嘛,一时上门说媒提亲的人挤破门槛,但都碰了软钉子。渐渐地手下的人就风言风语,说张大人有位鬼夫人。只不过这是背后议论,谁也不敢张扬开去,因为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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